2 :從天而降

風在吹……

寒涼的風打在脖頸處,隐隐有些生疼。

半夢半醒間,寧澄只覺得額側如裂骨般疼痛,而急速刮來的風,更是加劇了這痛感。他想要擡手護住自己,可身子卻完全不聽使喚。

“魂魄不全……殘識破散……”

一道人聲傳來,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離他非常遙遠。

“對不起。”

誰?

他張口欲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讓人惡心想吐。腦海中混混沌沌的,兩股力量不斷地碰撞、交融,最後合為一體。

灼目的光華暈來,照得人頭昏目眩。

——大晚上的,怎麽還有人在他房內燃燭光?

迷糊間,寧澄感覺有幾道光影不斷晃來晃去,想睜眼瞧個究竟,卻覺渾身乏力,只得昏沉睡去。

黑影閃過。

微溫的掌心拍在他心口,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一個出生的嬰兒,耳畔也傳來若有若無的人聲:

“去吧。”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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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想将那人的手甩開,卻連開口發問的氣力都沒有。他想要掙紮,卻陡然身下一空,就這樣往下方墜落。

啊啊啊——

感情對方是想送他下地獄吧!

這麽想着的寧澄忽覺身上一輕,束縛他的力量驀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下柔軟的觸感。

是夢嗎?

寧澄迷迷糊糊地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然而這回,靜谧的夜不再沉寂。

随着周邊騷動聲越來越大,寧澄再次驚醒過來。他有些無奈,只得按着發疼的額側坐起,而後睜開雙眼——

他對上了一張血盆大口。

“哇啊!”

寧澄吓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先驚恐地尖叫跳開了。

那張畫着濃妝的小臉移開後,寧澄将一邊的棉被往自己身上扯,往床角縮了縮,這才看清了自身的所在地。

暖閣,紅帳,羅床,床頭邊還站了一圈披紅帶綠的姑娘。那些姑娘臉上畫着厚重的妝,散發着熏人的脂粉氣味。

見寧澄坐起,她們也沒退縮,只是睜着杏眼,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寧澄有些不甘示弱,立刻瞪大眼睛看回去,其中幾位姑娘被他一瞧,竟像是害羞一般低下頭。

“小郎君,就算你看上青兒了,也不能這般夜襲人家吧?”

與其他姑娘不同,一位青衣女子雙手叉腰,氣呼呼地開口。她剛說完,周邊便傳來咯咯的笑聲:

“對啊,長得斯斯文文的,卻如此這般急躁。”

“不過,這小公子生的如此俊秀好看,我怎就沒見過?”

“哎呀,搞不好人家是宮裏的那幾位……”

……

寧澄剛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什麽,想着出言辯駁,便聽見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

“噓,歡娘來了!”

姑娘們忽然不笑了。她們閃身退到一旁,讓出過道。

須臾,腳步聲的主人便來到寧澄跟前。那是一位粉面紅唇、扮相妖冶的美豔婦人,雖看着已年過四十,卻依舊風韻猶存。

“歡娘,這人沒帶半分銀錢,便私闖我紅鸾閣,該怎麽處置得好?”青衣姑娘橫了寧澄一眼,刻意提高音量發問。

那婦人挑了挑眉,上下打量寧澄一番,不緊不慢地道:“賣給對街的陽柳居罷。”

此言一出,一旁的莺莺燕燕紛紛私語起來。

“我就說歡娘會将他送去陽柳居吧,總不可能留在我們紅鸾閣。”

“這小子白白淨淨的,倒是有些可惜了。”

“有什麽好可惜的,這副皮相瞧着就讨那些貴人喜歡,興許能賣個好價錢。”

“等等,打住,你們要賣我,不需要問過我本人的意見嗎?”

聽不下去的寧澄忍不住插了嘴。

他知道自己長相還算出衆,但這不代表他有出賣色相的打算。

寧澄這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他掃來。他忍不住握了握衣袖,又像是想起什麽地朝自己身上一望——

……還好,衣衫雖然有些淩亂,卻沒有穿脫過的痕跡。

要是一覺睡醒發現自己失了身,還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你渾身上下連塊碎銀都沒有,不賣身,拿什麽賠償被你打壞的房頂?”

歡娘這麽一說,寧澄才發現有點不對勁。

他清醒前,好像做了個下墜的夢。

還有,将屋內照得明亮的不是那點可憐的燭火,而是——

他緩緩擡起頭。只見房頂赫然露着一個人型大洞。月輝星光自那洞口灑下,照着滿地的碎石落灰,還有一地的瘡痍。

那不是夢嗎?

寧澄按了按額側,只覺得有些發疼。他心念一轉,問:“等等,容我确認一下,這裏是夙闌?”

青衣姑娘翻了個白眼,嬌嗔道:“誰不知這裏是夙闌城,霞雲宮主管轄之地啊?”

……很好,所以這果真不是夢境?

寧澄痛苦地皺起眉,又問:“那宮主以下執法者,是四文判和四武使?”

歡娘嘴角下撇,還沒發話,青衣姑娘便又翻了個白眼,作答:“廢話,風花雪月,見不得光,城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別以為裝失憶就能了事,你弄壞了我的寝間,說什麽也得賠!”

……冤枉。我這可沒裝啊,難道是夢中離魂不成?

寧澄摸摸鼻子,苦笑。

見寧澄不語,那姑娘鬧得更兇了:“歡娘,你可要為我做主。這房頂是他撞壞的,把人家的床弄髒了不說,還把那麽多東西都砸壞了。那梳妝臺還是我初來紅鸾閣時,歡娘你贈與我的,如今卻被落石壓爛了……”

說着說着,她眼中淚光充盈、水波流轉,竟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寧澄看向她所指的梳妝臺,那木制架子已被石塊砸穿,眼見是修不好了。

他心生歉意,柔聲道:“這位姑娘,是寧某不對,不如我回府後湊齊銀兩,再賠予姑娘如何?”

那姑娘臉色微愠,道:“你一個大男人,出門在外,身上連個破銅板都沒有,就算回家又能湊到幾個錢?不如到陽柳居當面首,若有幸被貴人看中,只消幾夜雲雨便能還清這債務了。”

寧澄被她話語中的淫?穢之詞沖擊到了,想要出言反駁,卻又打住。

他家再不濟,至少也開有一家糧棧。

提起寧氏糧棧,城西方圓十裏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這紅鸾閣位于城中心,距城西有好一段距離,諒是歡娘也可能沒聽過寧氏糧棧的名號。

眼見這姑娘不依不饒,應是不肯放他離去的,那不如他先回家,待湊齊銀錢後再做打算。

寧澄打定主意,揮手将捏好的爆裂咒擊向那人型洞。那洞口本就挂着些石塊,将落不落,一擊之下,碎塊粉塵簌簌落下,而他也在一片驚呼聲和叫罵聲中躍上房頂,往城西疾馳而去。

夜晚的空氣帶着些許寒冷,卻也起到了提神的作用。寧澄騰空術一展,輕足點地,一路翻飛,很快便躍出了三裏開外。

望着空蕩蕩的街道,寧澄心中不由得感慨:好在自己入過藍嚴堂,否則此刻還身陷那紅鸾閣無法脫身!

寧澄這麽想也無可厚非。那藍嚴堂位于夙闌城南邊,是城內達官貴人或富家子弟才有資格入的學堂,主要指導他們學習功法和術力。

所謂的資格,自然是指繳納學費到一定标準,而那個标準卻是普通百姓怎麽樣也供不起的。

寧澄家雖不十分富裕,但他身為家中獨苗,父母盼着他将來能有所作為,這才花了大筆錢財将他送進藍嚴堂。

當然光入了學堂也不行,還得有一定的資質且願意刻苦勤學,否則出了藍嚴堂,也只能吹噓自己神功已成,卻連最簡單的騰空術都做不到。

思索間,寧澄眼前一花,一道橘光憑空出現在他前方,眼見就要撞上。

他在看清那道光影後神色一變,連忙剎住腳步,在離那道光約一尺處停下。

寂空中忽地響起的一聲清哨,讓他臉上更難看了幾分。

——宵禁!

寧澄從未深夜四處奔走,适才急着逃離紅鸾閣,一時忘了夙闌城夜晚禁止人們外出的法令。

他穿着如此醒目的櫻草黃衫,還公然走在街上,不引起月判的注意才怪!

同方才與青樓少女對話一般,夙闌城掌權者為霞雲宮主,而主要管轄城內事務的,則是風、花、雪、月四位文職判官。

夙闌城內,就連三歲稚兒都會唱:“絲簾傘,沾花舞;雪喪霜,映燭光。”

這唱的是四文判的花名,源于他們各自的法器與事跡,比方說月判月喑就以夜間巡邏時,操橘紙燈籠聞名。

那燭籠一到夜間便自體飄蕩在城內各個角落,一旦發現沒持有宵禁通行令的人,就會發出哨聲作為通知,無論距離多遠,月判都能立刻趕到現場将人逮捕。

此刻,左側房頂上無聲無息地多了個瘦小的人影。那人一身淡黃薄衫,束作馬尾的長發透着赭色,身形在月光映照下蒼白得近乎透明,纖弱得像是随時會被風刮倒在地——

可看見這樣一個病弱美少年,寧澄卻寧可自己撞見只暴戾的怨鬼。

不用說,這就是映燭光月喑了。

兩人對視,相互無言。

良久,月喑像是被風吹落一般自房頂飄下,落在寧澄左側。

他漂亮的臉孔上平靜無波,輕輕啓唇,發出若有若無的氣音:

“姓名?”

對有犯案嫌疑的城民,文判們可是擁有絕對的執法權的,即是說一旦寧澄反抗月喑,就會被視同于拒捕——也就是公然挑釁夙闌的執法機制。

事已至此,寧澄只得擠出笑容開口:“在下姓寧,單名一個澄字。”

聽他回答,月喑直接舉起瘦弱的手臂,指了指他念道:“寧澄。”

四周橙光大作,只見數枚燭籠應聲而來,燈影交錯,照得月喑臉上忽明忽暗。

此刻,月喑一聲令下,附近燭籠紛紛圍上。最靠近寧澄的那只甚至撕開像嘴巴一樣的裂口,徑直向他撲去!

哇啊!

寧澄吓得直接放棄抵抗,擡手護住臉部,想說要上就上吧,別啃臉就好——

然而橙光之後,卻是一片寂靜。

寧澄有些奇怪地放低手臂,瞥向一旁的月喑。後者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神色,道:“假名。”

什麽假名?

寧澄莫名其妙,而月喑則在瞬間作出判斷,直接掠到他身後,動作快速得讓寧澄只來得及看見一抹淡黃殘影,便在後頸一痛後,陷入昏迷。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看官們,大家好!這裏是陌上閑月。發文第一天,先和各位看官打個招呼(鞠躬);

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喜歡這個故事。

祝閱讀愉快!

P/s:

月判大人的名字是月喑(陰),不是月暗(àn)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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