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牢獄之災

夙闌城……

雖喚作城,但夙闌的規模幾乎可與城外各個大國相比。興許是地理位置的原因,夙闌不受任何國家統領,也極少與其他國家有交易往來。

沒人知道,如此繁盛的夙闌為何不自立為國——畢竟夙闌的存在本身就是個未解的謎團。

三百年前,夙闌忽然出現在萬仞山巒間的一片平原中。當時,這座山巒附近爆發了兩個大國之間的戰争,戰争結束後幾年,才有人留意到這座憑空冒出的城市。

據說,夙闌是天上的神仙不忍百姓受戰亂波及,才降下的神跡。

而夙闌城城主霞雲,也被城民封為宮主,像膜拜神明一樣尊崇。

雖不知是否為同一個人,但三百年後的現在,治理夙闌的,依然是位被稱作「霞雲宮主」的青年。

雖然已不再被當作神明膜拜,宮主依舊地位不減,是夙闌城民心中無比尊貴、理所當然崇敬的對象。

夙闌城,理應由城主管轄。

話雖如此,霞雲卻有許久未曾露面了,據說是因為他不喜熱鬧、喜清靜的緣故,因此別說是城內百姓,就連那些世家子弟都未曾有緣面見宮主。

這些年來,城內無論大小事務,都由宮主座下的四文判與四武使共同打理。

據當地百姓口述,文判已更替過幾代人了,從最早的梅蘭竹菊到現在的風花雪月,一直都很認真盡責,也扮演着在各大活動中負責出面的角色。

相較之下,武使就低調多了。或者說,和他們侍奉的宮主一樣神秘。

幾乎沒人知道武使都有誰、長什麽樣子、負責幹些什麽,就只知道夙闌有武使這樣的人物。

時間一長,這四位謎一樣的武使就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

有者直言武使根本不存在,只是為了襯托四文判才被胡編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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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者道武使其實是宮主的四位相好,只是礙于男身,不想讓百姓說閑話才給了個虛無的名分;

也有人認為武使其實潛伏在城內各大世家暗中進行監督,确保沒人要對夙闌不利——

各式各樣的流言傳到最後,堂堂武使,居然被世家們賜予一個诨號:“魑魅魍魉”,而文化水平較低的百姓,便直接喚他們「見不得光」了,反正意思都是一樣的,不糾結那點筆畫差別。

這樣一座獨立于各國之外的大城,自然引起了周邊國家的注意,偶有大國派使臣以「友善邦交」的理由前來,卻無一不在商談幾天後,灰溜溜地離開。

對方願意洽談,說明有籠絡的希望,為何不深入探讨這個可能性?

回到各國的使臣面對上頭的斥問,是這樣形容的:

雖無法直接與一城之主霞雲見面,能見到文判之首風舒,使臣們也挺滿意。

在不帶真心地恭維夙闌山清水秀、毓秀鐘靈後,各國使臣便開始明争暗鬥,競相實踐籠絡大計。

作為優秀的外交代表,使臣甲率先發言,積極地推廣壹甲國如何強盛、如何富饒,宣稱在其國家庇蔭下的百姓都平安富足,無需擔憂自家遭受其他國家侵擾,言辭間透露着「不乖乖歸降我國就發兵攻打你們哦」的自信。

然而,對面端坐着的風舒微微一笑,道:“夙闌人三十萬餘,半數為精壯男丁。雖不全精通功法術力,充當後備軍卻也綽綽有餘。”

“這……”

看着風舒邊上站着的、怒目圓睜的兩位彪形大漢,使臣甲沉默了。

見使臣甲無言,使臣乙趁機把對談主題引到貳乙國上,大力宣傳貳乙國盛産打造各種法器的重要材料——悖原。

“掌握了資源,才能掌握天下!”

使臣乙激昂慷慨地為長達一個時辰的演說作結尾。

然而,他滿腔的熱情,卻在風舒茶盅一扣間消弭無形。

“我城悖原年産三千石,不知貴國如何?”

三千!

使臣乙心道,貳乙國也年産三千,不過不是三千石,而是三千鬥。

于是乎,使臣乙,敗。

餘下的使臣丙還不死心,開始唾沫四濺地形容其國家土地肥美、物産豐饒,百姓不愁吃穿用度,個個膀大腰圓、膘肥肉美。

說着說着,他見前來尋風舒議事的月喑身形瘦小,不由得出言譏笑:“貴城連月判都如此瘦弱,可見百姓必缺糧少食。”

這次,回答使臣丙的是月喑。他幽幽地看了使臣丙一眼,道:“夙闌以瘦為美。”

看着眼前蒲柳之姿的美少年,使臣丙啞口無言。他看看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再摸摸自己又胖了幾圈的肥臉,退下了。

……

聽完使臣聲淚俱下的報告,各國國君沉默了。

好一個風判,好一個夙闌!

連座下的文判都如此能言善辯、字字珠玑,那長居幕後的霞雲宮主,自然更深不可測了。

國君們是這樣想的。

于是,今日的夙闌城,也是一片祥和。

……祥和個頭!

寧澄心中痛罵。

此刻,他身在關押罪犯的天一牢裏,和對面的老鼠大眼瞪小眼。

昨夜,月喑将寧澄擊昏後,許是無力将他扛起,便直接用漂移術運着他到天一牢。待他清醒時,月喑正在和天一牢門口的牢役進行交接。

由于并未被束縛行動,寧澄在看清月喑那小身板後勉強站好,卻忽感渾身抽痛,像是被人毆打過一般。

……

粗略查看之下,寧澄發現自己身上竟添了許多大小不一的淤痕,有些還冒着點血珠子,雖不甚嚴重,瞧着卻有些觸目驚心。

察覺身後動靜,月喑轉頭望向寧澄,并在靜默片刻後,緩緩開口:“昨夜風大,不慎擦撞了些屋瓦。”

——信你才有鬼。

簡單的擦撞怎麽可能弄出這麽大面積的淤青啊喂!而且不是一兩處,是十幾處啊!

寧澄哀怨了。

自己只是犯了宵禁,經審訊後若未發現有所圖謀,便只會接獲口頭警告,記錄在案,之後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而他現在貌似連審訊流程都沒經過,就被私刑了。

于是,寧澄看着月喑迅速消失的背影,在心裏暗暗問候對方,然後無奈地聳拉着頭,被牢役押着關進牢房。

天一牢內只有幾絲微弱的光線,可至少不是全然黑暗。

一踏上地牢石階,寧澄察覺自己體內的術力快速流失,渾身的氣力也逐漸被抽空。

他勉強站穩身形,緩緩往下邁步,同時在心中默默思忖,月喑是否讀出他眼神裏的不滿,故意使絆讓他沒好果子吃。

寧澄不知道的是,這只是天一牢阻止犯人逃脫的關押機制之一。就如同他不知道,誰才是昨夜害他受傷的元兇。

“小月判——”

月喑離開天一牢不久,便聽見後方有人喊他。他還未回首,耳際便被插了朵散發沁香的小白花。

“花繁。”

他微微皺眉,念出來人的名字。

一抹粉色人影笑吟吟地從月喑身後轉出,搖頭晃腦地道:“好久不見,喑喑你怎麽又白了些瘦了些,看得哥哥我真是心疼極了。”

……明明昨夜才見過面不是嗎?

看着眼前這花團錦簇的男人,月喑取下別在耳旁的雛菊,回答:“我這無血色的蒼白,又怎能和你那白裏透紅的膚色相比。”

月喑說得真誠,畢竟他的工作需要晝伏夜出,而白日欲補眠時,卻總是會有許多麻煩事找上門——其中半數便是花繁帶來的,而且通常都不是什麽要緊事。

幾年下來,他雖才剛滿十七,卻沒一點年輕人該有的朝氣,臉上無血色不說,眼底還挂着去不掉的黑輪。

本來月喑無論是日常還是工作,都直接披發的。後來,在接獲民衆投訴說「半夜開窗以為自己看到鬼」之後,他在花繁的建議下将長發高高綁成馬尾,這才看起來精神了些。

聞言,那人笑得更為燦爛了。

“喑喑真好,我就喜歡聽你說大實話。”

他有些可惜地看着被月喑捏在指尖的雛菊,道:“怎麽就摘下來了?我覺着它挺适合你的。”

眼前這個身着粉色輕衫、手持桃花枝的人,便是沾花舞花繁了。

他人如其號,「花」名在外。

一來,他确實是個花一樣的美男子;

二來,他扮相尤為風騷;

三來,他如花一般招蜂引蝶,而且是很主動地去招蜂引蝶。

這些年來,他恪守白日巡城之職,日日游蕩在街頭巷道,每見一人,便笑靥如花地迎上前,開始各種搭讪:

“小茹,今日的蔬果看起來好甜,就和你的小臉蛋一樣,讓我忍不住想啃一啃!”

聞言,二八年華的姑娘紅透了臉,嬌羞地低下了頭。

見狀,花繁燦爛一笑,轉而執起她身旁賣鬥笠老伯的雙手:“徐伯,你這雙手真漂亮,骨節分明,滿載歲月痕跡,迷人得讓我好想捧在心頭好好愛撫啊——”

聞言,年過半百的老頭臉上浮現可疑的紅暈,姿态忸怩地錘了錘花繁的胸口:“讨厭!”

這畫面,已經是夙闌城人人見怪不怪的情景了。一開始,新任的風判和月判在觀摩前輩工作時,一個笑臉僵硬,一個目瞪口呆,可後來見得多了,就連原來不擅應付這類言語的月喑,和花繁對答時,也變得從善如流起來。

照理說,花繁這宛如花花公子一般的言行應該會招人讨厭,至少為男子所不齒,可偏生和他對話過的男子見到他就像見到心上人一般熱情,只能嘆一句貴圈真亂。

此刻,夙闌萬千子民心目中的男神撫着自己臉頰,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着那朵小雛菊。

月喑心中一軟,溫言道:“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回頭再收進萬花櫃裏。”

事實上,這樣的對話已經進行過無數次了。每一次,月喑都會将花繁贈與他的各類各樣「覺得适合小月判/喑喑的某某物」收進櫃子裏。

幾年下來,被月喑施術保鮮後收入櫃中的花朵,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那散發花香的櫃子,也就成為适才提到的「萬花櫃」了。

聽了月喑的回答,花繁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像是記起什麽似的發問:“對了,昨夜那位兄臺還好嗎?”

他問的自然是此刻蹲在天一牢內的寧澄了。

月喑小心地将雛菊收入懷中,道:“還行。”

昨晚,他剛擊暈寧澄,花繁就出現在街角處,并自告奮勇地要幫忙「搬動」眼前癱倒着的那具軀體。

見花繁興致勃勃,月喑也就答應了,沒曾想花繁竟一時好玩使用了漂移術,卻又不專心操弄,一路磕磕碰碰的讓寧澄受了不少皮肉痛。

闖禍的雖然是花繁,但月喑卻懶得向寧澄多做解釋,畢竟寧澄對他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就算被其怨恨也無關痛癢。

月喑簡短的回答顯然沒讓對方滿意。花繁眼珠一轉,追問:“怎麽個「還行」法?昨天敲到宮牆那下好大一聲,有沒有撞壞腦袋?需不需要請人來治療啊?”

他接連抛出了數個問題,卻是月喑不知如何回答的。

月喑嘆了口氣,想了想,直接拉起花繁的衣袖,向天一牢走去。

“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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