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絲簾傘開

心好累……我為啥要遭這種罪啦!

前天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有兩位武使失蹤、和霞雲宮主又有什麽關系,寧澄全都不想知道。

此刻的他唯一想進的地方就是他家那溫暖的被窩,搞不好睡一覺起來就會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場真實得可怕的夢。

待他遠遠地看見那座紫光流轉的金殿時,心中不真實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我到底是幹了什麽,才能在短短兩日內接連見到四位文判、進了一般人進不了的望雲宮,還能面見許多人心心念念,就為一睹真容的宮主啊!

霞雲宮主長什麽樣子,寧澄畢竟還是有些好奇的,但以被押解的方式見上面,似乎也太難堪了一點。

“寧公子,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風舒的聲音忽然在寧澄腦海中響起,把寧澄吓了一跳。他随即想起這是入門咒法之一的連音咒,忙回複:“還好,只是面見宮主以後,事情會如何發展?”

風舒答:“無妨。宮主睿智明理,不會随意判刑。”

寧澄心中略安,道:“勞煩風判大人,辛苦了。”

風舒沒有答話。寧澄扭頭望了望,沒見到風舒的影子,也沒瞧見其餘三位文判,想來是先行以傳送術挪移到栎陽殿內了。

望雲宮的防護咒術之一,其實包含「禁止使用人身傳送術」。

除了四文判、四武使和霞雲宮主本人是特例,其餘意圖在望雲宮內進行人身傳送者,輕則斷筋折骨、重則破魂殒命。

昨日寧澄被逮捕時,月喑之所以不使用相對有效率的傳送術将他帶回天一牢,便是這個緣故。

若是沒有這個防護咒,那心懷叵測之人便能成群傳送到宮內發動政變,或是會傳送術的人都能随意挪移到宮內參觀了。

在心中安慰自己只是犯了宵禁令,而非雪華口中的罪大惡極之事後,寧澄端正心态,只當自己是來參觀的,就這麽邁步踏上通往栎陽殿的長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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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栎陽殿後,寧澄瞬間察覺到一股違和感。

在他進殿前,架着他的差役告訴他進殿後直走就行了,沒有跟着進入栎陽殿的打算,那時寧澄便覺得有些古怪了。

待他真進到栎陽殿,發現裏頭只站着四位文判後,那股奇怪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按理說,霞雲宮主居住的栎陽殿內,應該會有負責守衛安全的護衛,或是負責服侍宮主日常起居的侍女。

可事實上,這裏除了剛來的風花雪月四判以外,一個人都沒有。

栎陽殿空間雖大,卻沒見有多少擺設。瞧着最華貴的,便是殿內北面擺着的、一張被厚厚幔帳遮住的軟榻。

寧澄仔細觀察,只見那層層垂簾下隐約有個人影,應該就是霞雲宮主本尊了。

傳聞中的霞雲宮主的确喜清靜,只是沒想竟連個近侍都沒有,都不會感到寂寞嗎?

寧澄小心翼翼地走到殿中央站好,并自覺地跪下了。他剛低下頭,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音:

“擡起頭來。”

寧澄依言擡頭,卻沒見着那說話的少年。

簾帳裏的人晃了下,那少年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不必跪下,你且起身吧。”

這麽看來,适才說話的,想必是霞雲宮主本人了。那聲音聽着年輕得很,左右不過十七、八歲,和他想像中沉靜穩重的青年形象不太一樣。

寧澄不敢妄動,只得擡眼望向風舒,可風舒專注地注視着簾帳,沒理會他。

倒是一旁的花繁微笑着向他點點頭,示意他遵照霞雲的命令。

寧澄站起身,心中不免忐忑,卻聽霞雲道:“前天夜裏之事,你且說來聽聽。”

霞雲說話不緊不慢,不帶感情。

寧澄無從揣測對方想法,只得依言将适才陳詞複述一遍。待他說完,風舒、雪華二人也在朝着簾帳行揖禮後,開始陳述各自觀點。

從兩人的答辯中,寧澄慢慢聽出了些端倪。

前天夜裏,霞雲于栎陽殿歇下以後,一直潛伏在城外某國的熾雲忽然請求面見宮主。

就在熾雲進入栎陽殿不久,栎陽殿警哨大作,卻是霞雲在向殿外呼救。

當時,栎陽殿附近剛好有另一名武使經過,匆匆趕入殿中将熾雲制服,而後趕緊用連音咒通知各位文判、武使,并讓附近巡邏的衛兵到栎陽殿進行支援。

按理說,除了在望雲宮外巡城的月喑,以及溜出宮尋歡作樂的花繁,宮內至少還有風舒、雪華留守。可那名武使呼叫數聲,匆忙出現的,也只有雪華一人。

當雪華和那名武使進入殿中查看時,殿內除了坐在塌上的霞雲以外,只剩下适才用來捆綁熾雲的鎖鏈殘骸,而熾雲已經不知去向。

按霞雲宮主所言,熾雲是被另一名武使——磬海救走的。事後,雪華帶人搜遍整個望雲宮,又排查了所有持令夜行之人,卻沒找着可疑人物,只遇見外出歸來的花繁。

于是,雪華在怒斥花繁一遍後,獲知寧澄被捕、燭籠失靈一事。

他秉着寧可殺錯、不能放過的心态,毅然趕到天一牢,意圖将人領出問話。

由于事關兩位武使,加上霞雲遇襲一事不便透露給民衆知道,是以雪華下了禁令,對外只稱有兩名武使失蹤,并在和風舒、花繁商量好後,将熾雲、磬海二人以莫須有的罪名進行通緝。

反正民衆都不知道武使的長相,只會當他們是普通罪犯而已。

聽罷,寧澄在心裏做了個總結:

前天夜裏,熾雲、磬海兩位武使聯合起來意圖對霞雲不利,并在失敗後後潛逃,而恰巧自己觸犯宵禁,才讓雪華懷疑他和那兩人有關。

——搞不好把他抛下紅鸾閣的,是這兩名武使也說不定?

目的就是為了把搜查的注意力引到寧澄身上,好争取時間逃出城?

初次聽聞此事的月喑臉色凝重,看向寧澄的眼神也充滿了懷疑,寧澄也只能苦笑。

“明白了。想證明此人所言是否屬實,其實很簡單。”

聽完三人的陳詞,霞雲再度開口,語氣中似乎夾帶了點倦意。

“月喑,喚你那燭籠出來罷。”

被點名的月喑連忙上前,打開懸挂在腰間的紅色錦囊。只見橙光一閃,一枚碩大的橘紙燈籠出現在月喑身側。

寧澄見狀,心中頓感疑惑。據他昨夜所見,那燭籠分明只有手掌大小,可眼前這只卻比月喑還要高些。

——難不成那許多的燭籠,全是由這大燭籠分裂而來的嗎?若真是,那這燭籠可算得上一等一的法器了。

夙闌雖盛産悖原石,可能以悖原為材料制作出上等法器的匠人,卻是少之又少。

十幾年前,以制器聞名的華府和林府被毀之後,上等法器更是千金難求,就連中等法器也是供不應求。

針對此事,曾有人透過文判請求霞雲開放夙闌,讓城外造器匠人入住,可卻被霞雲拒絕了。

那些人雖有怨言,卻也不敢得罪高高在上的宮主,只能作罷。

當然,匠人們以此為契機,鍛造出較法器低階的契約靈武,也是之後的事了。

此刻,在霞雲的授意下,月喑走到寧澄面前,擡手喊出對方名諱。

月喑話音落下的瞬間,那燭籠便攔腰撕開一張口子,直接将寧澄一口吞下。

寧澄頓時吓得魂飛魄散。

要死了要死了——等等,好像沒啥事?

震驚以後,寧澄卻見自己四肢完好地呆在燭籠內,身上連半點傷都沒有,透過半透明的燭籠,還能看見風舒等人。

完成任務的燭籠似乎情緒高漲,燭光一跳一跳的,等待月喑下指令。

一旁的雪華臉色微變,而花繁則感嘆:“嗯,明明就沒問題嘛。早知如此,昨夜我就不必費心施術,将小橙子領回來了。”

——那我還真是謝謝你啊。寧澄咬牙切齒地想道。

見燭籠無異常,月喑便讓燭籠将寧澄放出,并默念法訣,将自家法器收回錦囊。

收好燭籠後,月喑立刻往霞雲的方向一拜,道:“月喑不才,方使這燭籠失靈,誤會了寧公子,還請宮主賜罪。”

霞雲沉默須臾,道:“那燭籠性情古怪,我也是知道的。此事不怪你,只是對不住寧公子了。”

月喑直起身,轉向寧澄,作揖道:“寧公子,對不起。”

寧澄連忙回禮,心想月喑真是客氣了,是他違反宵禁在先,被懷疑也在情理之中。

簾後的霞雲一嘆,道:“我累了,你們下去吧。”

聞言,文判們紛紛行禮告退。

一旁的風舒向他眨了眨眼,面上雖也略顯疲憊,卻還是微笑,以口型道:“沒事了。”

——總算能回家了。

于是,寧澄也笑了。

出了栎陽殿,寧澄忽然發現望雲宮的風景是多麽地美、空氣是多麽地清新,就連殿外兇神惡煞的差役,也變得慈祥和善起來。

這番審訊下來,已經日當中午了。除了留下和霞雲對話的風舒,幾位文判在向彼此道別後便各自離去,而雪華還神色怪異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離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殿外候着的差役剛想上前帶走寧澄,就被恰好從殿內走出的風舒揮手遣走。

風舒看上去心情不錯,笑笑地對寧澄說:“寧公子剛出獄,不如風舒吩咐火竈房準備準備,為寧公子接風洗塵?”

寧澄腹中确實有些饑餓,但他畢竟與風舒不相熟,便作揖道:“多謝風判大人好意,在下心領了。寧某離家已久,心系家中二老,還需盡早趕回寧府,就不勞煩大人了。”

城中到城西距離已經超過連音咒的施用範圍,是以寧澄不能以傳音的方式和父母聯絡。

以他的能力,從城中心騰空回到家至少也需要半個時辰。每過一刻,父母心中的憂心就會添一分,還是別拖沓、直接趕回家較好。

聞言,風舒似乎有些失望,他躊躇片刻,道:“那風舒便不挽留了。寧公子要回城西,風舒可以幫忙,而且——”

他頓了下,道:“寧公子不必與風舒如此生分,喚我風舒便可。”

見他目光灼灼,滿臉期待的樣子,寧澄不禁心中犯難。

他與風舒只不過數面之緣,加上對方身居文判之位,自不可能與其平輩相稱。

寧澄思索片刻,道:“那在下便喚您……風判吧?”

“好。風舒便喚公子「寧兄」了。”

風舒轉過身去,将背上的銀紙傘取下,只聽叮鈴一聲脆響,絲簾傘開。

那傘不愧是風判法器,雖為紙制,傘面卻好似綢緞,上頭綴着點點茶花,華光流轉,甚是好看。

與普通紙傘不同,絲簾傘的傘骨上垂着紗緞,經風一吹,片片飛揚。

寧澄看得呆了,心中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之前就見過這絲簾傘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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