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暗夜鬼魅

調查陷入膠着,風舒也不灰心,畢竟他自打當上風判已經五年了,大大小小的案子都見過,明白查案不能急于一時。

他拍了拍寧澄的肩膀,道:“寧兄,時辰也不早了,今天就先到這裏,我們回風月殿用晚膳吧?”

寧澄雖有些不甘,可肚子卻不合時宜地打起鼓來。他有些困窘地望了風舒一眼,後者則咳了聲把頭扭開,佯作沒聽見。

于是,在收拾好書冊後,兩人便回風月殿吃了頓飯。

今日的晚膳是岐山臊子面,配菜有梁溪脆鳝、麻婆豆腐、拔絲山藥、油焖茄子和酸辣湯。

寧澄吃得很開心,而風舒不吃辣,便沒碰麻婆豆腐和酸辣湯。他那份臊子面裏的小米辣剁椒,也都換成了青椒。

風舒似乎很了解寧澄的飲食口味,端上桌的飯菜從來不加芫荽、豆苗,而且至少有兩道辣菜。

原來寧澄也不以為意,只道風舒和自己一樣無辣不歡,直到有次風舒吃了自己夾給他的辣子雞,事後發高熱到滿臉通紅以後,寧澄才知道風舒不能吃辣這件事。

明明不能吃辣,卻還是點了辣菜,想必是為了迎合自己的喜好吧。

寧澄心中感激,覺得風舒凡事都為他人考慮,當真是溫厚心善。

“寧兄,你在想什麽呢?”風舒見寧澄停下扒拉面的動作,便放下手中筷子,發問。

“我在想,這麽暗的夜裏,芙兒待在那麽偏僻的宅子,會不會很害怕?”

寧澄自然不可能将自己所想如實供出,邊随便找了個話題。

剛才看着逐漸暗沉的天空時,寧澄的确想過,芙兒還那麽小、家中又只剩下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一到晚上,是不是只敢縮在被窩裏,睜着寫滿恐懼的大眼睛?

寧澄會這麽想,自然是因為他自己也怕黑的緣故。他隐約記得自己年幼時,房內若沒點燈就不敢入睡,害怕一閉上眼,就會有什麽妖魔鬼怪向自己撲來。

所幸他家中還供得起油燈,可那破敗沒落的賈家,怕是連根蠟燭都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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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擔心,不妨到賈府看看?”

風舒淡淡地說着,将一塊煮得軟糯的茄子塞進嘴裏。

“算了吧,大晚上的,還是別擾人清夢了。”

寧澄想,還是明日早晨再去探訪芙兒,給她送些幹糧、燭火等物好了。

風舒拿起一旁的布條,放到嘴上擦了擦,道:“想去的時候可以告訴我一聲,我陪你一起去。”

寧澄的表情凝了下。

“我陪你。”

這句看似常見的話,卻是寧澄不曾聽過的。至少,認識風舒以前,就沒人對他說過。

看着風舒在燭火下晃動的影子,寧澄恍惚地想着。

印象中,自己好像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去藍嚴堂、一個人學習那些功法術力,學成以後回到城西,卻又發現自己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雖然父親母親都很和善,也挺為他着想,可是他們都沒問過寧澄,你喜歡什麽?想不想學習法術?要不要去上學?

當初寧澄入藍嚴堂時不過十二歲,本該是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年紀,可他一個半大的孩子卻被迫離開雙親的懷抱,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初到藍嚴堂時,寧澄才知道那兒打着節省的名號,并未在學子住宿的精舍準備油燈,一旦入夜,便會陷入絕對的黑暗。

與其他富有的公子哥不同,寧澄沒餘錢購買法術維持的燈籠,導致他連續好幾個夜晚不能入眠,直到學會熒光咒後,情況才稍微改善了些。

藍嚴堂是衆世家子弟雲集的學堂,像寧澄這樣沒背景的小孩自然不受待見。

他資質并不十分好,也不懂得阿谀奉承,所以也不招夫子喜歡。

于是,他每天去到藍嚴堂,都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邊忍受四周輕蔑的眼神和惡意放大的諷刺聲,邊把淡青長袍下的小手捏得死緊。

在沒學會騰空術以前,他甚至連家都不能回,只能勉強自己端坐在學堂內,努力地将夫子傳授的知識刻進小小的腦袋瓜裏。

他知道父母對他有所期待,因此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求能早日完成學業,常伴雙親身側。

十七歲那年,他總算出師了,抱着些許期待回到寧家,幫年邁的父母打理寧氏糧棧。

可短短兩年後,寧府卻……

寧澄不敢再想下去,努力把心情調适回方才的感動上。

“風舒。”

風舒正将碗筷疊好,準備傳送回火竈房,聽寧澄喊自己,便微微側了側頭,看向寧澄。

“謝謝你。”

聞言,風舒露出了微笑。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他之前也這麽說過的。

寧家已毀的現在,寧澄現在只是個無家可歸的人,無權無錢,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能令人另眼相看。

可這樣的他,風舒毫無理由地接納了,而且還百般照拂,把他當家人一樣呵護。

風舒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縷陽光,照在自己這棵怕黑的幼苗上。

寧澄在心中暗暗發誓,自己這一生都要對風舒好,盡一切能力報答他。

眼下,他需要做的,就是輔助風舒執行審訊。那賈家的案子雖怪,可這是他和風舒一起辦的第一個案子,自然不能就這麽了事。

“一起……”

想到這個詞,寧澄忍不住微笑起來。

總算有人和他一起做些什麽,而不是凡事都要自己來。

燭火映着寧澄的臉龐。他不知道,自己那抹笑,裏頭蘊含了多少的溫暖,注視着風舒的眼裏,又揉了多少的溫柔。

風舒剛将碗盤傳送走,風月殿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風判大人,您在嗎?”

寧澄和風舒對看了一眼,起身走出廳堂。只見兩名牢役喘着粗氣,瞧着應是一路跑到風月殿。

其中一名牢役還算懂規矩,立好身形向風舒行揖禮;

另一名較年輕的則緩了緩氣,徑自開口:

“風、風判大人,您在啊。我還尋思着,您不在該怎麽辦呢。”

風舒禮貌地笑了笑,問:“大晚上的,有什麽事嗎?為何不直接傳音?”

那名年輕牢役愣了下,似乎也發現自己有些失禮了,急急忙忙地行個禮後,答:“風判大人,天一牢有鬼!”

寧澄也跟在風舒後方,聞言不由得愣了下:“有鬼?”

那名較穩重的牢役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邊後,先是作了個揖,然後才平靜地開口:

“大人,屬下給天一牢的賈傅桂送餐時,發現他瞪着眼睛、身形僵直,已經死了約半個時辰了。

天一牢一向守備森嚴,又有咒術加持,且無被闖入的跡象,加上屍體表面呈青白狀,故牢役們都認為其中有鬼。”

他頓了下,道:“屬下不信是鬼魂作祟,因此特意前來禀報風判大人,還望大人指示。”

——賈傅桂,便是那賈姓書生了。

寧澄注意到适才那名牢役說屍體面色青白,不由得又想到了骷髅詭蛾。

風舒面色凝重,問:“牢內其餘人如何?”

“禀大人,牢內只有賈傅桂的妻子。她與賈傅桂關押處僅一牆之隔,受縛于關押咒而動彈不得,其餘并無大礙。”

“好,我且去看看。你吩咐所有牢役立刻退出天一牢,以布巾掩蓋口鼻,千萬別觸碰那賈書生的屍體。”

“謹遵大人命令。”

兩名牢役得令後,便急匆匆地趕回天一牢。

風舒轉過身,對寧澄道:“夜已深,寧兄且先睡下,風舒去去就回。”

寧澄不樂意了:“寧某現為忤紀殿差役,理應跟着風判大人辦事。”

風舒道:“的确如此,可此刻已非上衙時間,寧兄還是先歇下吧。”他拍拍寧澄的肩,輕輕地将他往殿內推了推。

風舒待他真的很好,可寧澄總覺得風舒把自己當成個小孩子,成天擔心他受傷。

就連适才的魚料理,也是風舒仔細挑好刺,再放入他碗裏的。

雖然風舒比他大了四歲,但這樣小看他,就有些過分了。

“風舒,我不是小孩了。我知你擔心天一牢有危險,可跟着你,我能出什麽事啊?”

說完,寧澄自己都臉紅了。

他分明是想說自己能保護好自己,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個樣,好像自己要仰賴風舒庇蔭似的,怪不要臉。

風舒看着寧澄,看得他有些心虛。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聽見風舒說:“蒙上。”

寧澄茫然地看向風舒,只見後者手裏握着不知哪來的布條,遞向自己。

見寧澄沒反應,風舒咳了聲,将布條放在寧澄手心,道:“不是要跟着嗎?先将口鼻蒙上吧。”

寧澄會意過來,連忙開心地接過布條,覆在自己鼻子上。那布條略長了些,寧澄便将剩餘的胡亂纏在脖頸處。

看見寧澄那副樣子,風舒不由得有些失笑。他走近寧澄,伸手環過寧澄的脖子,将那布條解開,然後重新綁好。

風舒的鼻息呼到寧澄脖子上,弄得他有些癢癢的,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他僵直了身子,任由風舒動作,感覺心髒比平時跳動得還要厲害。

好端端的,我那麽緊張幹嘛!

風舒剛幫寧澄綁好布條,還沒來得及收回手,就見寧澄用力地甩了甩頭,系好的布條也被這樣粗魯的動作弄得歪了。

風舒收回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寧澄剛才為了讓自己清醒清醒,才忽然用力甩頭。此刻看到風舒的表情,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風舒自然相信寧兄了。”

風舒笑了笑,又伸手想幫寧澄調整好布條,可寧澄卻下意識地一躲——風舒的手撲了個空,那布條也直接滑落到寧澄的下颌。

風舒的笑凝固了。他慢慢地收回手,往後退了幾步,道:“既然寧兄不喜歡風舒系的,那寧兄自己系上吧。”

他雖然還在笑,可瞧上去有些落寞。

寧澄道:“我沒有不喜歡,只是、只是……唉!”

寧澄向來不善與人辯解,一急之下嘴更笨了,愣是沒能找到個好理由應對。

他想了想,一跺腳,直接走到風舒面前轉身,道:“我自己系的不好,請風舒幫我系上吧。”

他聽到背後傳來風舒低低的笑聲,像是被他逗樂了。

一雙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地從後方伸出,把布條摘下,然後慢慢地、仔仔細細地綁好。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依然跳得那麽有力——

也許是因為要重回天一牢,才那麽緊張吧。

幫寧澄綁好布條以後,風舒也拿起另一段布條戴好。兩人相視而笑,輕足躍起,騰空掠向天一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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