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绾衣少年

寧澄心神激蕩之下,忘了繼續往結界輸入法力。那透明的壁障閃爍了下,眼看就要崩裂——

“撐好結界,待在裏面別出來。”

一個沉穩的聲音自上空響起。寧澄反射性地擡頭,看向上方。

在他前方不遠處,一道身影翩然而落,手中持着的銀傘亮出金色的屏障,銀藍色的衣袂随風飄舞。

風舒撐着絲簾傘飄然降落。他看了看墳場情況,眉頭一蹙,手中一旋,撐起絲簾傘往芙兒處躍去。

那些翩飛着的詭蛾一碰到絲簾傘罩下的金光,便發出刺耳的尖嘯聲,然後化為齑粉。

一時間,那仿佛人被開水燙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震得寧澄雙耳生疼。

芙兒見風舒向自己飛來,剛驚嘆地喊了句「神仙哥哥」,就被風舒一把抱在懷裏,往墳場外飛馳而去。她身上沾染的磷粉被金光一照,直接蒸騰消失。

飛回寧澄身前後,風舒迅速将芙兒放下。

芙兒瞄了風舒一眼,伸手想拉寧澄,卻被風舒揪住了肩膀。

“別動。”

一直到這時,寧澄才看清風舒的表情。那平日溫和的臉上毫無笑容,注視着芙兒的雙眼,像湖水一樣沉靜無波。

那樣子,分明是将芙兒看作犯人了。

寧澄被風舒的表情吓着了,脫口喊道:“芙兒,快跑!”

剛喊完,寧澄就臉色難看起來。

先別說他如今是名差役,就算是一個普通平民,當着忤紀殿掌訊的面,意圖唆使犯人脫逃,也是不可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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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風舒待他如兄弟,可寧澄現在做出的行為形同背叛,也不知風舒心裏會怎麽想?

芙兒還沒搞清楚狀況,只是睜着懵懂的眼睛,在兩人之間瞅來瞅去。

風舒看向寧澄,眼底閃着複雜的光。

寧澄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能讪讪地低下頭,騷了騷自己的臉頰。他仿佛聽見風舒嘆了口氣,像是對他充滿了失望:

“很晚了,你先回風月殿吧。”

寧澄不敢看風舒的臉,只能吶吶地問:“那芙兒……”

“風舒會處理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寧澄的錯覺,風舒的語氣有些不善。

果然生氣了嗎?

寧澄心中不安,猶豫一會兒後,還是決定先向風舒道歉。

然而,他擡起頭的同時,風舒便自他身旁踏過。寧澄一愣,伸手想抓住風舒,卻只碰到結界屏障。

風舒與他擦肩而過後,便直接走遠了。寧澄呆呆地注視着眼前熒綠色的墳場,心中沒來由地有些抽痛。

他撤去了結界術,然後在結界轟然碎裂的同時,頹然跪下。

我剛才,是在做什麽?

明知芙兒就是賈家命案的兇手,卻因為她年紀小,就打算放過她?

“神仙哥哥——”

寧澄眼前忽然閃過一幀畫面,一個瘦小的孩子跪在滿是血跡的地上,睜着漆黑的眼看着自己。

嗯?

寧澄剛想細看,那畫面就消失了。他仔細地回想,記憶裏卻沒任何與那孩子有關的印象。

“看來我是真累了啊。”

寧澄抹了抹臉,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臉頰傳來火辣辣的刺痛,讓寧澄感覺清醒的同時,心裏也好受些了。

——風舒應是帶芙兒回天一牢了。與其在這裏自我譴責,不如先跟去看看。

風舒畢竟較為仁善,芙兒這種狀況,應該不至于被判過重吧?

做好決定之後,寧澄便念訣施術,往望雲宮飛躍而去。

寧澄到天一牢時,心裏是有些忐忑的。

在走向牢門前,他就已經觀望了一陣,卻只看見幾名守牢的牢役,并未發現風舒的蹤跡。

幸運的是,那幾名牢役中有個熟面孔,而且是較好糊弄的那位:

“阿曉,值班辛苦了啊!”

阿曉原來有些昏昏欲睡,聞言直接跳起,持槍指向左右:“誰?誰在叫我?”

寧澄笑嘻嘻地走近,将阿曉手中的槍頭推遠:“是我。我們昨天才見過面,這麽快就忘了?”

阿曉揉了揉眼,仔細地看了看寧澄的臉,然後「哦」的一聲,把長杆槍收回。“原來是……是寧公子啊。”

他并不知道寧澄的姓名,只聽過風舒稱呼眼前的人「寧兄」,也見過寧澄大晚上待在風月殿的樣子,想來尊稱一聲公子準沒錯。

一旁的牢役們本來也有些警惕,見寧澄是阿曉的熟人,便也沒多作詢問,只是依舊有些防備地看着他。

寧澄笑了笑,道:“我只是名普通差役,叫我阿寧就好了。”

阿曉道:“阿寧好。深夜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他壓低了嗓門,道:“是不是風判大人有事要屬下幫忙啊?”

寧澄本想問他風舒是不是在天一牢裏,可聽阿曉這麽說,似乎風舒根本沒來過天一牢。

寧澄看了看身邊的牢役們,又朝阿曉走近了一步,在他耳邊說:“風判大人确實有事,他讓我問問,這牢裏現在關了什麽人?”

他這麽問,是為了在不引起阿曉懷疑下,确認芙兒有沒有被關進地牢。

阿曉搖了搖頭,小聲道:“這牢裏誰也沒有,我才忍不住打了個瞌睡。阿寧你行行好,千萬別告訴風判大人啊。”

寧澄退後一步,笑着拍了拍阿曉的肩,道:“沒事就好,那阿寧就先告辭了。”

“欸?可是……”

阿曉被他弄得有些糊塗,剛想繼續追問,可寧澄卻朝他一抱拳,然後轉身離開了。

離開天一牢後,寧澄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風舒沒将芙兒帶到天一牢,那會帶去哪裏?

忤紀殿?風月殿?還是去花雪殿找雪判大人,商議如何裁決?

寧澄先後去了忤紀殿和風月殿,可此刻已是子時,忤紀殿殿門緊閉,風月殿又空無一人。

難不成真去了花雪殿?

寧澄有些躊躇,不知該不該深夜造訪花雪殿。

雖然花繁應該不會跟他計較,可是雪華就不一定了,搞不好趁機賜寧澄個「深夜亂闖宮闱」的罪名,将他逐出望雲宮。

寧澄在風月殿內踱了片刻,還是決定等風舒回來再做打算。

他在廳堂等了幾個時辰,期間忍不住困意打了幾回盹,一直到晨曦漸露時,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一路睡到了中午才驚醒,匆匆跳下床換好衣物,再跑到忤紀殿報道。

待寧澄氣喘籲籲地趕到忤紀殿,卻從殿前差役那兒聽說了「風判告假、讓差役們跟着休息」這件事。

“也不知什麽事那麽重要,我在這工作有三年了,從來沒見風判大人告過假啊。不過今天輪到我顧殿,也沒假可休就是了。”

那名差役有些感慨地說着。

“還有兄弟,你是新人吧?在忤紀殿工作,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風判大人雖然和善,卻也見不得人偷奸耍滑,遲到這種事,還是別幹第二次了。”

大概是看寧澄臉生,那名差役好心地提醒了他兩句。寧澄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向差役道謝後,便再次返回風月殿。

适才寧澄走得急,和往常一樣自床榻醒轉,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

此刻想來,今早他分明是在左右殿之間的廳堂睡去,之所以會移動到床上,應是風舒将他搬過去的,只是自己睡得熟,沒有發現罷了。

他疾步走回風月殿,一眼就看見廳堂的桌上放了個食盒,食盒下方還露出了白色的邊角。

寧澄上前将食盒下的紙條抽出、展開,果真看見熟悉的字體:

“芙兒沒事,別擔心。好好吃飯,等我回來。”

看完紙條上的字,寧澄心中懸着的大石才緩緩落地。

雖然寧澄的确擔心芙兒,可他之所以松了口氣,不是因為知道芙兒很安全,而是因為他從字條上的字句中,看出風舒對他的關懷。

寧澄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害怕風舒生自己的氣、對自己失望。

雖然他昨天做了那種事,可風舒依然很關心自己,不但将他抱回床榻,還為他準備了餐點。

寧澄深吸了口氣,将食盒的蓋子打開。那裏頭擺了幾道小菜,還有一副碗筷,看來風舒不打算陪他用膳了。

由于風舒不吃的關系,那些菜只備了一人份,而且全都是辣菜。

寧澄默默地将盤子端到桌上,然後夾了一塊辣椒炒肉放進嘴裏。

那肉煮得很入味,辣度也剛好,可吃進嘴裏,卻像是嚼着白面一般。

這一個多月下來,寧澄每日都和風舒一起吃飯,現在變成自己一個人,居然有些不習慣。

寧澄又扒了兩口飯,卻還是沒什麽食欲。他将那些小菜放回食盒裏,然後對着殿外的風景發呆。

風舒要做些什麽,他想破了頭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總不可能是想要徇私,将芙兒放走吧?

寧澄甩甩頭,将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芙兒可是間接導致三人死亡的兇手,風舒身為忤紀殿掌訊,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

寧澄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只是不斷胡思亂想後,便勉強打起精神,走出風月殿。

——自己一個人待着只會鑽牛角尖,不如找個人聊聊。

寧澄是這樣想的,可走到下一個岔路口前,他又頓住了。

整個望雲宮,他熟悉的人除了風舒,便只有花繁了,而此刻還是白日,花繁想必在城內溜達,一時半會還不會回宮。

要找之前碰過的同僚嘛,又不知道他們人在哪裏。到天一牢騷擾值班的牢役,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主意。

思來想去,寧澄不由得感到喪氣。他悶悶地蹲下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地面。

沒辦法,自己做人失敗,連個能交心的朋友都沒有——

“你在幹什麽。”

倏地,一個幽幽的聲音傳來。

寧澄猛然站起,往四周環望,卻沒發現半個人影。他小心地往後退去,想要将後背抵住牆面,可肩頭卻忽然一沉,後方傳來低低的人聲:

“我在這裏。”

“哇!”

寧澄吓得叫了一聲,往左邊跳開。

适才他身後的位置站了個人,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懸空的手。

寧澄小心地打量了下那人,見他似乎并無惡意,便問道:“閣下是?”

那人是個短發少年,身穿一套绾色勁裝,右邊臉頰披散着劉海。

寧澄覺得他看上去有點面熟,可具體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聽見寧澄的問話,少年的表情變得有些無語。他默默地伸手,從懷裏掏出枚飛刀,在寧澄眼前一晃。

“啊!你是那天的……”

看見那枚閃着綠光的飛刀,寧澄猛地想起之前自己迷路時,一言不合就把飛刀、鎖鏈往他身上招呼的绾衣少年。

當時,那少年似乎有話對他說,可後來風舒趕到,少年便離開了。

由于只有一面之緣,寧澄并未将他放在心上,直到今日遇見,才想起有這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其實大家都不記得(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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