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殊途

華吟、林漓畢竟還年少,騰空術施展得沒那麽好,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抵達城南。

他倆在藍嚴堂前降落,慢慢地走回華府,沿路還磕着适才買來的糖炒栗子。

寧澄摸了摸肚子,有些後悔跟着來了。他們剛才還沒吃上幾口飯,就被拉進雪華的夢境。

雖然之前在夜宴上吃了些點心,可那畢竟不足果腹,況且過了那麽久,早就被消化的一幹二淨了。

寧澄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之前摘的桃子,用掃塵術搓去上頭的絨毛,轉頭道:“風舒,你餓嗎?要不要吃點桃子?”

風舒道:“我不餓,寧兄自己吃就好。”

寧澄瞥了眼花繁和月喑,見兩人都神色凝重,便沒出聲詢問。

他張了張口,往紅彤彤的桃子尖咬去。那桃子個大飽滿,一口咬下,汁水淋漓,只覺齒頰留香。

寧澄雙眼發亮,道:“這桃子真好吃,風舒你不吃吃看嗎?”

風舒笑了笑,道:“我沒什麽胃口,寧兄不必顧及我。”

寧澄這才發現風舒臉色有點蒼白。他走近風舒,關切地問:“風舒,你怎麽了?”

風舒道:“沒事,只是覺得有些累罷了。”

若按夢境外的時間來算,現在已經接近淩晨。他們通宵了一晚上,會覺得累,也是很正常的。

不過,風舒之前不是說自己很習慣熬夜?怎麽今日突然就身體不适了?

寧澄想了想,将桃子收起,道:“風舒,我陪你回去歇下吧?”

風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搖搖頭,道:“無妨,寧兄不是想留下嗎?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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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澄心中一暖,道:“其實,我也沒那麽好奇啦。既然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回去再告訴我也是可以的。”

風舒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不想說,寧兄還是自己看吧。”

到底是什麽事,那麽神秘啊?

寧澄百思不得其解,便跟在風舒身邊繼續往前行。一路上,他不斷觀察風舒,見他步子沉穩,才安心下來。

由于此時已是深夜,城南這邊靜悄悄的,戶戶大門緊閉,屋裏頭也暗沉沉的,只隐約傳來打鼾聲。

華吟和林漓走了一陣,不遠處忽然閃起一道金色屏障,在夜晚的空中顯得格外明亮。

華吟道:“咦,那是什麽?”

林漓眉頭深鎖,道:“那方向,好似是我們家啊。難不成華伯伯為了給你慶生,又研制了什麽新法器?”

聞言,華吟雙眼發亮:“哇,果然我爹最疼我了。林漓,我們走快一些,去看看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林漓笑道:“華吟你慢些,法器又不會自己長腳跑掉。再說了,是不是法器,還說不定呢。”

華吟轉身拉起林漓的手,有些任性地噘起嘴:“要我說,就是法器,而且是我爹刻意為我研制的。別說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林漓失笑道:“好好,華吟你別急,都十三歲的人了,不能再像兒時一般毛躁了。”

華吟道:“我這不才剛滿十三嘛。你就比我年長兩個月,別總啰啰嗦嗦的管這管那。”

他扯了扯林漓的手,道:“走啦。”

林漓笑了笑,跟着華吟快步往前。眼看着那屏障越來越近,可就在他們跨下一步時,金光猛烈地閃爍了下,便忽然消失了。空中瞬間彌漫起煙霧,同時飄來一股焦臭味。

林漓盯着上空飄蕩的黑煙,不安道:“華吟,這是……”

華吟驚道:“莫不是我爹又制器失敗,炸了我家屋頭吧?”他輕足點地,急速往華府掠去。林漓眉頭緊皺,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寧澄等人跟在林漓身後往前,而周遭煙塵越來越濃厚,焦臭味也愈加濃烈刺鼻,皮膚還隐隐有些灼燒感。

待他們終于停下腳步時,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大片的橘色火光。

寧澄盯着眼前熊熊燃燒的一大塊地。那火海裏隐約看出有兩個宅子,其餘都是些院落、平地。

可怕的是,那些平地上躺滿了焦黑的人型,散發着一陣又一陣的焦肉味……

“嘔——”

寧澄忍不住俯下身,幹嘔了起來。

模糊間,他仿佛看見自己身處城西,站在被火包圍的寧府前。

他的父母在烈火裏掙紮、叫喊,黑洞洞的眼眶留下了鮮紅的淚……

“寧兄,凝神。”

溫暖的白光自他身邊傳來,伴随着令人安心的話語聲。

寧澄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跌坐在風舒懷裏,渾身汗涔涔的,而風舒雙手點着他的額側,輸送着治療的法力。

他勉強彎起一抹笑,道:“風舒放心,我沒事。”

說罷,寧澄屏氣看向前方,卻見那大火已經盡數熄滅了,像是忽然被吸走了一樣。

盡管如此,眼前的兩座大宅子已經全然燒毀,遍地都是焦土殘垣,和被燒成焦炭狀的人體。

細小的雪花自上空飄落,然後逐漸密集起來。那寒涼的雪落在地面上,瞬間被熱度融化。

“爹,娘!!”

寧澄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随即看見華吟瘋狂撲進焦土間的身影。

華吟手持木劍,灌注了些許術力,将擋在面前的石塊掃開,于燒焦的屍塊間翻找。

他的衣角沾上了炙熱的炭火,微微燒了起來,可他只是随手拍了拍,便往下一個屍塊走去。

另一邊,林漓也在呆站片刻以後,跟着沖進廢墟殘垣中。他顫抖着手,将焦屍的臉一一別過查看。

那些焦屍被燒得很徹底,面貌已經不可辨,被林漓一摸,只流出了燒剩的膿液,将他的手灼得皮翻肉爛。

林漓有些木然地收回了手,跌跌撞撞地往其中一個府邸內走去,邊走邊喊道:“爹、娘,你們在嗎?”

寧澄看着眼前相似的場景,不由得苦笑。他明白,整個華家和林家,不會留有任何活口。

适才的金色屏障,和罩下寧府的結界術極其相像。只是,結界術造的屏障是透明無色的,那這金光,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兩名少年裏裏外外地将整片殘垣翻了個遍,卻沒找到一個活着的人。

華吟跌坐在地上,歇斯底裏地哭喊着;

而林漓站在他身旁,面如死灰。他雙拳捏得死緊,血水自他手滴落,浸入發黑的焦土中。

華吟哭了半晌,忽然一咬牙,翻身立起,又往華府殘垣裏奔去。

他翻找了好半天,再度出來時,臉上連最後一絲血色都消失殆盡。

林漓上前,顫聲道:“華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華吟猛地伸手将他推開,林漓一個重心不穩,摔落在地上。

林漓衣袂冒起幾顆火星,雙手撐着地面,冒出滋滋的熱氣。他忍着痛,道:“華吟,你幹什麽?”

華吟盯着他,眼神裏有着刺骨的恨意。他道:“千斂面,不見了。”

林漓站起身,茫然道:“什麽?”

華吟道:“「千斂面」,是我爹造出的高等法器。你爹看着眼紅,才和我爹起的争執。那法器傾注了我爹畢生心血,火燒不壞、水流不侵。可是現在,它不見了。”

華吟顫顫悠悠地說着,深吸了一口氣,道:“剛才那火,燒得如此迅速突然,除了你爹造的「滅焰」以外,我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林漓聞言,瞬間瞪大了雙眼。他渾身發抖,後退了幾步,道:“不可能……我爹就算嫉妒華伯伯,也不至于将我家也……”

華吟厲聲道:“也什麽?也燒毀了嗎?也将自己燒死了嗎?”

他一扭頭,伸手就是一道劍氣揮起,将林府破敗的門柱削去幾分。

“滅焰可是號稱能毀天滅地的厲火,他施放時沒留心,将自己燒死,那是他活該!他要死便死了,害我全家幹什麽!?”

林漓顫抖着唇,道:“也不一定是我爹幹的,你怎麽……你怎麽能……”

華吟又是一揮手,劍氣斬在林漓腳邊。他望着林漓,眼裏幾乎要噴出火焰:“就是你爹幹的,你爹殺死了我全家,我——”

他臉上閃過一道陰冷的光,目光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眼裏映着林漓驚恐的臉,平靜地道:

“我要殺了你。”

華吟手中木劍斬落,附着的術力兇猛地朝林漓襲了過去。林漓往後一翻,落在華府破敗的門檐上。

華吟面孔扭曲,喊道:“你怎麽敢——你給我下來!”

林漓臉色慘白,自門檐躍下。華吟又揮了數劍,招招擊向林漓要害,居然真的動了殺意。

林漓輕拍腰間錦囊,化出箭囊和木弓。他臂挽彎月,卻不攻擊,只是一味閃躲,邊躲邊喊:“華吟,你冷靜點,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華吟嘶吼道:“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怎麽樣?莫怪得你要将我引去城東,還費盡心思拖延時間——”

他血氣上湧,咳的一聲吐出口血沫,道:“原來你早就和你爹串通好,要滅我華家滿門?”

林漓急道:“不是的,華吟你冷靜點——”

華吟道:“別叫我!我沒你這個朋友!”

說罷,他揮手将劍氣斬下。林漓呆呆地伫在原地,忘了閃躲,被劍氣正面劈中,瞬間胸口炸出一道血痕。他支撐不住,半跪下來,噴出了一口黑血。

華吟見狀,似乎也怔住了。他踏前一步,像是想要關心林漓的傷勢,可卻又收回了腳。

他垂下眼睑,眉間浮起暴戾之氣,道:“起來。”

林漓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手中的彎弓铿锵一聲落在地面,手心處血肉模糊。

他面色灰敗,道:“華吟,若殺了我,能讓你解氣……那你就殺吧。”

他阖起雙眼,眼角的淚水忍不住滑落。

“我死了以後,華林二家滅門案,就托你查清了。”

華吟一愣,随即面色痛苦地舉起劍柄,可劍光卻始終沒有落下。他緊緊地咬着唇,咬得唇角一片血紅。

最後,他緩緩放下手,道:“我不殺你。”

林漓睜開眼,眼裏透出點光:“華吟……”

霎時間,華吟突然揮劍,一道包覆着術力的劍光閃過,林漓身側便爆出大片血花。

他吃痛地縮了縮手,只見自己左手臂上皮開肉綻,劃了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像炸裂一般地噴湧而出。

林漓後退幾步,跪坐在地。他睜着含淚的雙眼,卻看見華吟的左臂也翻開了一道同樣深刻的傷口,血流如注。

他開口,帶着哭音:“華吟……”

華吟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但他還是以劍駐地,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

他看着林漓血跡斑斑的臉,道:“我們……從此再也不見。你去尋你的真相,在找到你爹清白的證據以前,別出現在我面前。”

他盯着林漓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道:“否則,我會忍不住殺了你。”

林漓顫顫巍巍地站起,艱難地道:“真要……如此?就不能有……不能有半點回旋的餘地嗎?”

華吟閉了閉眼,道:“不能。”

他面上已經不複适才少年輕狂的樣子,瞧起與如今的雪華更相似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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