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鬧劇
“你們,看夠了沒?”
倏地一道充滿怒意的聲音響起。寧澄呆了呆,看向眼前的華吟,卻見他依然雙眼緊閉,只是面前的林漓已經不見蹤影。
寧澄心道不好,扭頭往身後望去。只見一道黑色人影立在他們後方,身上的衣袂因憤怒而簌簌抖動。
雪華鐵青着臉,眉眼間罕見地不見半點冰霜,卻堆滿了怨恨和憤懑。他牙齒咬得咯咯響,眼看就要發作——
場景晃動了下,華林殘垣忽然消失,卻是花繁操縱返夢環,将他們帶回了陽柳居。
此時天邊曙光初露,已經是第二日早晨了。外頭開始有些人聲,而「店小二」則在清理桌上的碗盤,見他們突然出現,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收拾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華兄,你冷靜些,我們只是……”
似是見情況不對,花繁擠出笑容,伸手将衆人擋在身後。
“只是?”
雪華慢慢地開口,眼裏的怒火更甚。
“只是覺得有趣,只是覺得好玩?窺探他人隐私、挖出別人最想埋藏的往事,讓你覺得很開心?”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中帶了點痛苦。有一瞬間,寧澄在雪華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能理解雪華為什麽那麽生氣,畢竟自己也曾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
比起寧澄一個寂寂無名的普通人,雪華原來像是天之驕子一般的存在。他最初站得有多高,摔落時,就墜得有多慘。
寧家慘案發生以後,寧澄一直努力地讓自己有事可做,将傷痛放在一邊,等待它慢慢地痊愈。
而今日他們的行為,形同把雪華傷痕上的血痂拔起,硬生生将創口撕裂開來,就為了看看當初的他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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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澄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麽,卻被風舒攔下了。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讓他們來溝通就好。”
風舒指的「他們」,自然是雪華和花繁了。聯想到雪華作為華吟時的記憶,花繁想必和他相識已久,也對彼此有一定的了解。
只是,真的能放心讓花繁來處理嗎?
寧澄滿懷希望地看了眼花繁,而後者低頭沉思片刻,猛地擡起手,化出一朵荷花。
他将那荷花舉起,遞到雪華眼前,道:“華兄,你別生氣,這花送你。”
——不是吧,你這是在作死啊啊啊!!
為什麽要提醒雪判大人我們看到了什麽——何況荷花包含了雪華和林漓的回憶,你這麽做完全是在戳他痛處啊!
雪華盯着那朵荷花,氣得渾身發抖。一旁的杯子、碗盤等發出不祥的咯咯響,而後瞬間浮空,往花繁等人的方向砸去。
寧澄剛要擡手抵擋,身上便被罩下了結界術。他擡眼,只見風舒神色肅然地将自己護在後方,一旁的月喑也喚出燭籠擋在身前。
“我殺了你!”
雪華整個被氣壞了。他也不管現在還在宮外、四周可能有人盯着,直接揮舞着雙手,将一支支毛筆往花繁射去。
花繁順勢以荷花作擋,那軟綿綿的荷花在花繁的揮舞下,居然變得像根鐵棒,生生将毛筆一一擊落。
有的毛筆被花繁一擋,便「锵」的一聲釘在牆上,沒入牆面三寸有餘。
……好可怕,為什麽那軟乎乎的毫毛可以穿進磚泥裏頭?怎麽看似無害的東西被你們一用,就成了殺人兇器啊?
花繁揮舞着荷花,看上去既優雅又唯美,可寧澄實在沒有心思去欣賞。
他看見月喑拼命想阻止這場惡鬥,無奈雪華的攻擊過于緊密,若月喑貿然出手,搞不好只會給花繁添亂。
月喑急得在一旁踱來踱去,燭籠也像是感應到了主人的情緒,火光跳動得更加激烈了。
月喑抿了抿嘴,看向風舒,有些僵硬地道:“風舒,你幫幫忙……”
風舒道:“無妨,讓他們打吧。”
月喑眨了眨眼,有點不敢置信:“這樣打下去,恐怕他們會兩敗俱傷……”
風舒道:“沒事,今日公假。若真打殘了,我也可以治療。”
寧澄和月喑雙雙沉默,無語。
由于夜宴通常持續到很晚,所以中秋後總會讓官吏們放一天假,讓大家能毫無顧忌地暢飲、休憩;
而風舒這話的意思,就是随便雪華和花繁怎麽打,反正今日不必辦公,他倆有的是時間折騰。
眼見打鬧聲引來的面首越來越多,寧澄心中忐忑,拉了拉風舒的衣袖,道:“風舒,不然你勸勸看?雪判大人平日最注重規矩了,不至于在這麽多人面前失态吧?”
“我也想勸,但雪判看到我,只會更為光火。”
也是,我都忘了雪判大人和風舒不和……一個不好,只會火上澆油啊。
風舒微笑,示意寧澄鎮定:“何況,花判是有意激怒雪判的,讓他們打一場也好。”
你又是從哪裏看出來的……所以這一切其實都在花判的掌控之中?
——怎麽可能,花判會考慮那麽多才怪吧。
寧澄望着擠到欄柱邊看戲的面首們,不由得頭痛起來。
剛開始,這些面首只是安靜看戲,偶爾竊竊私語幾聲,直到有者大聲地為花繁加油喝彩,然後被雪華的擁立者一拳打倒後,情況就變得混亂起來了。
“花判大人加油,打倒那個黑無常——哎呦,你打我幹嘛?”
“打的就是你,敢說我們雪判大人的壞話,你還要命不要?”
“我呸,還雪判大人呢,我看你就是腦殘,看人家長得帥就喜歡他!”
“是又怎樣?雪判大人冷靜又有魄力,而你家花判呢?只會四處撩人,恐怕連腦袋都沒長吧?”
“你說什麽!?”
不到一刻鐘,陽柳居內已亂作一團,嬌喝怒罵聲此起彼伏,偶爾還夾帶杯盤碎裂聲。
……
寧澄見月喑沒有要走的意思,便默默地拉起風舒的手,從窗臺一躍而下,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他走着走着,注意到周遭衆人用怪異的眼神望着自己,這才想起風舒并未遮面,而他穿着一套差役服,就這麽大刺刺地拉着夙闌的風判大人往前走。
“風舒,你帶扇子了沒?”
寧澄放開風舒的手,有些頭疼地說着。
風舒看了寧澄一眼,淡淡地道:“行事磊落,何懼人言?”
……好吧,你贏了。
寧澄悻悻然地往前走去,可衣角卻被風舒拉住了。他扭過頭,只見風舒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道:“手。”
“風判大人,在街上公然拉扯,不好吧?”
寧澄試圖通過改變稱呼,來提醒風舒他們身處人群中。可風舒卻只是咳了一聲,道:“不想拉扯,就牽手。”
寧澄無奈地執起風舒的手,快步地往前走去。他聽着周遭的議論聲,臉不争氣地紅了起來,而風舒則默默地被他拉着,沒有再開口。
待他們回到風月殿,已經是辰時一刻了。風舒原來想去火竈房制作早點,可寧澄記得他昨晚身體不适,便強硬地要求風舒上床歇息,由自己來準備兩人的早餐。
寧澄之前曾造訪火竈房兩次,一次是和風舒搶着準備早膳,一次是為風舒準備藕片粥。
說起來,他其實不怎麽擅長做飯,煮點粥水還行,若要他準備馄饨面、口水雞等需要廚藝的飯菜,恐怕吃的人需要有點冒險精神。
于是,寧澄将那些五花八門的食材看過一遍後,還是決定煮一碗稀飯就好。
由于今日望雲宮公假,火竈房內只有幾名禦廚留守待命。他們認得寧澄是住在風月殿的貴人,自然不敢斥問他為何出現在這裏,只是遠遠地站在一旁觀望。
寧澄和禦廚們打好招呼,便撈起兩勺清水放入鍋中,然後蓋上蓋子。
在等待水沸騰的當兒,他見一旁的盆裏有只燒好的雞,便在征得同意以後,割了點雞肉切絲。
之後,他将淘好的米放入翻滾着的水中,又切了點蘿蔔丁、香菇碎、韭菜片等,作為粥水的配料。
寧澄等了好一會兒,見鍋裏的粥煮得差不多了,便将準備好的食材一股腦兒地扔了進去,然後加入醬油、胡椒、鹽粒等作料,再用勺子攪了攪。他持起點粥嘗了嘗,覺得味道還行,便将粥倒入碗中。
做好這些以後,他又拿了些幹辣椒磨碎,混入點芝麻,淋上加熱後的麻油,再蓋在其中一碗粥上。
“啧啧,風舒不吃辣,還真是虧大了。”
寧澄想了想,捏着鼻子在另一碗粥上加了點芫荽,并在謝過禦廚們以後,端着兩碗熱騰騰的粥回到風月殿。
風月殿內靜悄悄的。寧澄将托盤放在檀木桌上,繞進了左殿。
他越過屏風,見風舒閉眼躺在塌上,鼻息均勻,似乎睡得很熟。
要不要叫他起床吃飯呢?
粥水若是涼了,口感可是會大大下降的。寧澄沒糾結多久,便決定将風舒撬起床。
“風舒、風舒。”
寧澄喚了幾聲,見風舒沒有反應,便起了作弄人的心思。他退出左殿,用手指沾了點辣醬,然後小跑着回到床邊,将辣醬輕輕地抹在風舒嘴角。
“風舒,再不起床,我可要喂你吃辣椒咯——”
只見風舒微微皺眉,唇角也因刺激而有點發紅,可依舊沒有醒來的意思。
“嘛,是你自己不肯醒來……那就別怪我咯!”
寧澄又沾了點辣醬,抹在風舒雙唇之間。這回,風舒悶哼了一聲,總算睜開了眼。
他眼神有些空洞,在看見寧澄時忽然張大了眼,有些慌亂地坐起。
“風舒,我煮了粥,快起床吃吧。”
寧澄見風舒醒轉,迅速将手藏在身後,然後露出大大的笑容。
風舒似乎還不太清醒。他盯着寧澄看了一會兒,眼神才慢慢地聚焦。
寧澄見他面色不太好,便問:“風舒,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在床邊坐下,伸出幹淨的那只手,摸了摸風舒的額頭,再碰了碰自己的。
嗯,溫度正常……看來沒有發熱。
風舒看了寧澄一眼,垂下眼睑,道:“我沒事。寧兄你一夜未眠,不覺得疲憊嗎?”
寧澄摸了摸腹間,嘿嘿笑道:“沒辦法,我腹中饑餓,只能先填飽肚子再說。你要再不起床,我連你那份一起吃喽?”
風舒道:“不行。”
他說完,又咳了聲,道:“寧兄,你先出去吧,容我換件衣衫。”
風舒适才雖然很累,卻還是記着褪下外衣才休息,因此現在只穿着簡單的亵衣。寧澄應了聲,乖乖地繞到屏風後,走到檀木桌前坐下。
那粥水已經有些涼了,表面也凝了點膜。寧澄持起勺子,将兩碗粥都攪了攪,思忖着以後得改用餐盒盛裝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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