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華林血案(一)
風舒披好外衣後,便從左殿走出,到寧澄身旁坐下。
寧澄留意到風舒嘴上的辣醬已經清理幹淨了,只是還有些發紅。他有些心虛,道:“風舒,快喝粥吧。”
風舒應了聲,持起勺子嘗了口,然後語帶訝異地問:“寧兄,你加了芫荽?”
寧澄笑道:“對啊,你不吃辣,這碗粥裏又沒多少配料,吃起來不就無滋無味嗎?”
他說完,才忽然想到什麽,有些緊張地問:“風舒,你該不會也讨厭芫荽吧?”
風舒搖搖頭,道:“原來喜歡,只是戒了。”
“戒了?”
風舒又喝了口粥,道:“風舒以前,曾和人生活一段時間。他讨厭芫荽氣味,從那時起我就戒了。”
寧澄想了想,問:“那菜裏從未加豆苗,也是因為相同的原因?”
風舒道:“沒錯。”
——好吧,虧我以為風舒清楚自己的口味,原來只是和另一人的喜好有關。
寧澄心裏又酸溜溜起來。他瞅了自己紅彤彤的碗裏一眼,心道風舒怎麽就沒和自己學着吃辣呢。
風舒卻不知道他這些小心思,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嘴角還挂起了一抹微笑,像是想起了愉快的回憶。
寧澄見了,心裏愈加不痛快。他草草吃完自己那份,然後站起,道:“風舒,我先去補眠了,你等會自個兒把碗傳送回火竈房啊。”
風舒微怔,但還是颔首道:“辛苦寧兄了。你那碗也放下吧,待會兒我一并處理。”
寧澄依言将碗放下,然後走進左殿,咕咚咕咚地喝了一碗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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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不快,躺在被窩裏翻來覆去,又是踹被子又是掐床褥的,半天都睡不着覺。
不過是些小事,我幹嘛那麽介意——人家喜歡吃什麽,和我有什麽關系啊。
寧澄折騰了好半天,一直到中午才起身坐起。他整了整衣冠,打着哈欠走出隔間。
風舒坐在書案前,專心地看着書。寧澄走近他,問:“風舒,你不休息嗎?”
風舒瞥了他一眼,道:“現在休息,夜間會難以入眠。”
也是,畢竟公假只此一天,若打壞作息規律就不好了。
寧澄揉着眼,踱到風舒身後,道:“風舒,你在看什麽呀?”
風舒将書本合上,道:“沒什麽,研究些過往案例。”
寧澄看了看書封,見上邊寫着「夙闌罪案錄」,便道:“風舒,你是在找昨晚看見的慘案嗎?”
風舒道:“不是。”
他回答得很快,而越是這樣,就越明顯是在撒謊。
寧澄倒也沒想戳破,只是将手按在書案上,道:“其實嘛,我想過了。昨夜所見,該不會就是華林血案吧?”
華林血案,是發生在城南的一宗懸案,也是夙闌城內最慘烈的命案。
華林,即華家與林家兩大制器家族的統稱。在血案發生以前,夙闌城一度産出了許多法器,距離量産中等法器只差臨門一腳。而這,完全歸功于華林二家。
然而,就在十二年前的霜降夜,一場大火燒過華林兩家,連帶着宅邸外的空地一并燒成了廢墟。
由于涉及數百條人命,此案一度轟動了整個夙闌城,成為人人口耳相傳的「華林血案」,而那片被火燒過的地方,就被喚作「華林殘垣」了。
事後,有不少人曾悄悄闖入華林殘垣,意圖偷盜法器。可那把火愣是将宅邸內外燒了個幹淨,連塊悖原碎片都找不到。
因此,在華林兩家慘遭滅門後,夙闌城的法器制作也開始衰敗下來。
如今市面上販賣的,大多只是低等法器,而中等法器更是被哄擡到極高的價格,基本有市無價。
風舒沉吟片刻,道:“寧兄說的不錯,這華林血案過于慘烈,又有諸多疑點。當初就職的文判們傾力調查,卻毫無線索。”
寧澄道:“既然華家、林家兩位公子僥幸逃過一劫,也親眼目睹了現場,為何不将金色屏障、「千斂面」和「滅焰」的事告知文判?”
風舒道:“華吟在事發以後,只表示自己當時不在家中,對血案詳情一概不知。林漓則宛如人間蒸發般失去蹤影,至今無人知其下落。”
原來如此,難怪案宗上并未記載昨日所見。
寧澄沉思片刻,又問:“那麽華吟,是如何成為雪判大人的呢?”
風舒道:“華林血案轟動一時,當時的就職的文判調查了整整三年,抓了無數人問話,血案真相卻遲遲未浮于水面,引得一片怨聲截道。
為平民憤,文判們只得引咎辭職,從此消失在民衆面前。可這,又讓夙闌陷入無執法者的亂象。”
風舒停頓片刻,道:“雪判,或者說,改名換姓後的華吟,在這時挺身而出,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文判,花判則緊随其後,入望雲宮輔佐宮主治理夙闌。
雪判擔任文判以後,還兼任忤紀殿掌訊,多次針對華林血案展開調查,卻一直無果。”
寧澄道:“那……那後來呢?”
風舒嘆了口氣,道:“四年前,我與月喑入職以後,雪判才放棄了忤紀殿掌訊的位置,改到枯榮場擔任監斬。”
雪華之所以那麽做,恐怕已經對查明真相感到絕望了吧。
話說,原來雪判大人當過忤紀殿掌訊啊?難怪他會對風舒的審訊指指點點的了。
寧澄想了想,問:“那林漓……是離開夙闌了嗎?”
風舒道:“許是如此吧。”
寧澄想起華吟對林漓撂下的狠話,不由得默然。
風舒起身站起,将書放回櫃子上,道:“寧兄,我有事外出,你且自行去膳堂用餐罷。”
這不是風舒第一次「有事外出」了。寧澄認定他是去見霞雲宮主,便也沒有多做詢問,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風舒離開以後,寧澄思索片刻,決定去花雪殿找花繁。
适才他撇下花繁自己跑了,就不知道花繁到底回來了沒有、有沒有被雪華打殘。
基于對雪華本能的恐懼,寧澄認為花繁是比較弱勢的那一邊,而月喑一直到他離開風月殿以前都沒回來,想必是和花繁在一起吧。
寧澄邁步走進花雪殿。在敲響紙門,獲得花繁許可後,他便轉進了五彩斑斓的東殿。
花繁躺在他那張華麗的床鋪上,床邊的挂簾被放了下來。月喑則坐在床邊的瓷凳上,見寧澄入內,便微微地向他點了點頭,寧澄也回以一揖。
“花判,你怎麽樣了?”
寧澄對于自己抛下人落跑,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
“嗚……”
花繁抱着一個大枕頭,面朝床壁。他沒有回答寧澄的提問,只是将臉埋在枕頭裏,嗚嗚咽咽地發着哭音。
寧澄又問了一聲,見花繁依舊沒回應,只好轉頭問道:“月判大人,花判怎麽了?”
月喑道:“沒事。”
聞言,花繁翻身坐起,道:“沒事?我可是破相了啊!寧兄你瞧瞧我,是不是難看極了?”
他說完,又立刻伸手遮着自己的臉,一副羞于見人的樣子。
——看來只是小傷嘛,不然月喑早就拉着人找風舒治療了。
寧澄有些莞爾,道:“花判,你蓋着臉,我怎麽判斷你有沒有變難看啊?”
花繁一聽,又生氣起來:“我才不難看!你才難看呢,你全家都難看!”
“不是你說自己破相,讓我看看是否變醜了嗎?”
“你才醜!我就算臉上遍布血痕,也比你好看上千倍!!”
你三歲小孩啊?
一旁的月喑看不過眼,好心地提醒了句:“寧公子,外貌是花繁的死穴。看在他受傷的份上,請你別和他計較了。”
寧澄嘴角上翹:“我怎敢與花判大人計較呢。花判大人容顏舉世無雙,在下樣子奇醜無比,就不留下傷大人的眼了。”
他朝月喑一揖,轉身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急切的呼喚聲:“寧兄,我錯了還不行嗎?華兄如今不理我了,你快幫我出點主意,看看怎麽讓他消氣啊?”
……哄完月判大人,又得罪了雪判大人?花判你還真是——活該啊。
寧澄踱回床邊,道:“花判,你想讓我幫你?”
花繁放下手,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
他所謂的破相,不過是臉頰被劃了一道痕,甚至沒有發紅,搞不好再過幾個時辰,就看不出來了。
寧澄道:“那,你可要将當初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地說來。”
他盯着花繁苦着的臉,道:“我指的是十二年前,城南的華林血案。”
他不等花繁反駁,便拉了一張瓷凳,在床邊坐下。一旁的月喑則坐直了身,一副準備洗耳恭聽的樣子。
花繁看了他倆一眼,嘆了口氣,道:“寧兄去藏書閣翻看,能找到的記錄多得是,又何必上我這兒探聽呢?”
寧澄微笑道:“既然當初的文判查遍夙闌也毫無線索,想來書冊內記載的資料,也沒什麽細閱的必要。”
他頓了下,道:“花判,你和雪判大人幾乎同時入宮,想必曾跟着他參與了整個調查。況且,你身為他的同窗,知道的,應遠比書上來得多吧。”
花繁噘起嘴,一副委屈的樣子:“寧兄,你真是……也越來越不可愛了啊。怎麽你們一個個,都非要學那些不可愛的人、做一些不可愛的事呢?”
月喑蹙眉,道:“說正事。”
花繁眼裏的委屈更甚了,但他畢竟才哄好月喑,不想在這個時候又與對方翻臉。
于是,花繁在哀怨片刻後,便勉強坐直了身,認認真真地講起故事來。
花繁是被學堂夫子從山裏撿回的棄嬰,因此雖身份低微,卻也在夫子的幫助下,成功進入藍嚴堂聽學。
他天性樂觀開朗,加上「夫子的養子」這一層身份,在藍嚴堂內過得還算不錯。
可藍嚴堂畢竟魚龍混雜,不乏有人對他抱有惡意,而其中最瞧不起他的,便是身為華家繼承人、自恃高人一等的華吟了。
花繁生性好玩,又愛與人打交道,因此對于看他不順眼的人,反而更加感興趣,拼了命地想讨好人家。
經過觀察,花繁發現華吟和林漓要好,便先與林漓交友,再一點一點地通過對方接近華吟。
即使華吟明顯流露出對花繁的厭惡與不屑,他還是笑嘻嘻地擠入兩人之間,意圖讓這位同窗喜歡上自己。
花繁自認臉皮夠厚、心态夠好,也有足夠的耐心和誠意。華吟一開始對他十分排斥,後來在花繁的努力下,情況終于有所改善,至少華吟見到他,不會再将眼珠子翻到後腦勺,而是用哼聲來對他打招呼。
就這樣,在華吟和林漓打鬧時,花繁偶爾也能加入,與他倆一起搗蛋,攪得藍嚴堂天翻地覆。
他很快摸清了華吟的喜好,知道他愛吃甜食,便時不時弄點糕餅、甜果什麽的送給對方,成功博得了些許好感。
盡管如此,華林兩家畢竟相鄰,華吟、林漓自小一起長大,又有相似的家庭背景,關系自然更要好一些。
花繁在藍嚴堂不愁沒說話對象,自也沒積極地介入他倆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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