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血月
那之後,又過了好幾載。阿熾開始長出了胡子,皮膚也變得暗淡無光。
這天,他們種完一批水稻,摸黑回到了家。兩人把農具放好,将盛着耀夜的小布袋取出,擺到木桌上照明。
“霞雲,你怎麽都不會老啊?”
阿熾坐在坑上,按着皲裂的腳跟,痛得直咧嘴。
霞雲啃着米糠餅,有些無辜:“你是說長白發嗎?如果你堅持,我也可以變變看。”
中年阿熾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擔心,你繼續以這副模樣行動,會引起其他人懷疑。”
霞雲想了想,撤去了僞裝法術,道:“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吧?”
阿熾驚呆了,好半天才道:“這……好像更可疑了,你還是換回去吧。”
霞雲有些委屈,但還是變回了較魁梧的長相。他盯着阿熾看了一會,伸手拂過鼻下,道:“那,這樣呢?”
阿熾看着他唇邊生出的胡子,有些好笑地道:“行了。”
于是,霞雲又繼續在貳乙國逗留了幾年。
這樣平和的日子,在某天,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號角聲打破了:“凡六十歲以下男子,立刻聚集!”
阿熾聽見號角聲,臉色忽然蒼白起來。他拉着迷惘的霞雲,随着號角聲,來到了一個廣闊的校場。
這裏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營帳,側邊被木制圍欄圈起,還高高地立着幾座哨塔。
在校場裏頭,他們需要聽從「統領大人」的話。據統領大人說,他們「貳乙國」,和「壹甲國」鬧翻了,近日便會發起戰争。
國主陛下傳旨,召集所有壯年男丁進行訓練,為布陣殺敵做準備。
Advertisement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是統領大人給他們下達的命令,也是鼓舞士氣的口號。
霞雲不知道什麽是戰争,只覺得那些奔騰的駿馬、寒鐵造的武器很新鮮,就是每天要進行許多訓練,偶爾會有些累。
盡管如此,這裏不用「錢」,也能獲得食物。軍營裏的鞭子,在霞雲看來,和地主揮舞的皮鞭沒什麽兩樣。
他甚至在軍營裏看見了地主的傻兒子。那小子頭兩天都哭哭啼啼的,連撒泡尿都能崩潰,更別說是訓練了——
可在地主來訪幾次,将沉甸甸的箱子送入統領的營帳後,他便嬉皮笑臉地跟着自家爹離開了,引來一片豔羨的眼神。
霞雲也常在夜深人靜時,聽見身旁的被窩裏,傳出抽抽搭搭的哭聲。可他實在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讓同伴們那麽難過。
某天訓練間隙,霞雲喝着白水一樣的的鹹菜湯,見阿熾憂心忡忡的,便問:“阿熾,打仗,是不好的事嗎?”
阿熾啃着硬饅頭,道:“嗯。”
“那麽,不要打仗不就好了?”
阿熾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他低下頭,狠狠地咬了口發酸的饅頭。
“這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事。無論喜不喜歡,終究還得上戰場。”
霞雲見他不開心,便道:“你不喜歡的話,我帶你離開吧?”
阿熾搖頭道:“我身為貳乙國臣民,保家衛國,是分內之事。”
他看了霞雲一眼,道:“這裏很快就不安全了,你還要留下嗎?”
霞雲不解,道:“我留下,不好嗎?”
阿熾深深地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你能留下幫忙,卻又擔心……”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着道:“你記住,無論之後狀況如何,都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展露那些奇怪的能力。”
霞雲笑道:“知道啦。你說了那麽多次,聽得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阿熾露出微笑,剛想說什麽,卻被嚴厲的喝聲打斷:“都吃飽了嗎?吃飽了就趕緊出去,別在那兒磨磨蹭蹭的!”
軍營裏就這點不好,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要嚴格控管。
霞雲覺得自己還能适應,可阿熾就不同了。那些緊密的訓練将他折磨得越來越憔悴,發尾也染上灰白。
有好幾次,霞雲看見阿熾半夜坐起,然後盯着帳外發呆——可每次霞雲問對方怎麽了,卻只得到一個含糊的回複:
“你不明白的。”
霞雲覺得有些無辜,可阿熾只是嘆着氣,讓他鑽回自己被窩睡覺。
就這樣,在好幾個月後,霞雲和阿熾初次離開軍營,上了戰場。
由于霞雲在訓練時表現優秀,因此被提拔成總兵,率領着包括阿熾在內的幾百名士卒。
他原來聽到要開始打仗了,還有些興奮,但看士兵們愁眉苦臉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一樣。
待霞雲終于踏上戰場後,他總算知道,為什麽大家會對打仗這件事,那麽排斥了。
看着戰場上烽火連天、血肉紛飛的樣子,霞雲第一次明白什麽是恐懼。
他看着那些兵器斬過一顆顆頭顱,然後那些「人」便倒下,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幾乎和火藥味一樣刺鼻。
他坐在一匹黑馬上,握着手中的冷硬的方天戟,身子輕輕顫抖。
訓練時,他能輕松将這重兵器持起、揮舞。可如今,他只覺得手中握的,是一塊沉重無比的黑鐵。
原來,「人」在死亡面前,是那麽地脆弱——而戰争,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霞雲看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倒下,埋沒在揚起的沙土中。他茫然地注視着前方,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地、又在幹些什麽。
他是萬仞山巒生出的靈體,本該呆在山內修煉,直至飛升。
可現在,他頂着陌生的臉,在厮殺着的人群之間,看着生命不斷地消逝……
戰場上,哪能容許人出神。
眼見一個大錘子向自己掄來,霞雲下意識地擡手抵擋,卻徑直被錘飛下馬。
“啊……”
霞雲懵了下,摸了摸右手,卻沒感受到絲毫疼痛。他立起身,端起方天戟擋在身前,試圖躍回馬上。
然而,他擡眼望去,只見原來在自己身下的坐騎,已經被數支利箭射中,緩緩地倒在地下。
随着一聲聲的嘶吼,數匹馬奔馳而過,直接踩踏在黑馬身上。
待塵土微微散去以後,那裏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霞雲渾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忍不住俯下身子,幹嘔了起來。
“霞雲,小心!”
他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喊,接着看見血肉在眼前爆開。
阿熾擋在他面前,胸口被一柄長杆槍貫穿,嘴裏噴出大量紅沫。
“呿!”
敵國士兵見一擊不成,便直接将槍頭往上一挑——
霞雲眼睜睜地望着阿熾被掃開,胸口鮮血四濺,很快地消失在馬蹄下。
“阿熾!!”
霞雲臉上濺了點血,那幾星溫熱很快地冷了下來,凍入了骨髓。
不對,阿熾不會死的,畢竟我可以……
他瘋狂地往阿熾的方向撲去,身上似乎被劈砍了好幾下,又被重重踩過——可這些都不要緊。
他是萬仞山巒孕育的靈,只要山巒還存在,他就不可能會死。
霞雲趴在地上,後背似乎被撕開了,可并不感覺疼痛。他不斷摸索着,在碰觸到阿熾的臉龐時,心中一喜,連忙拍了拍,道:“阿熾……”
他頓住了。
阿熾睜着一只眼,眼神空洞。
他的身軀已經爛成了肉泥,而霞雲撫着的,只是阿熾的左半邊臉。
一道馬蹄踩下,将霞雲的手掌狠狠地踏進泥裏。他看着阿熾的臉被踩碎,漿液飛了老遠。
“不——阿熾、阿熾!!”
霞雲本抱着希望,想将阿熾帶回軍營治療。可如今,阿熾卻已經死了,連屍體都碎成好多塊。
他只是個仙靈,沒有起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阿熾……”
他第一次感到無力、感到絕望,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戰場上砂石紛飛,不斷有黑影砸下、擡起,然後再度砸下。
霞雲安靜地趴在地上,任由步兵、馬匹在自己身上踩過。他想起與阿熾一起度過的這些歲月,雖然于他而言很是短暫,卻已是阿熾的半生。
他在戰場上趴了好久,胸膛像是點了簇火焰,腦海裏也有個聲音在咆哮,要他為阿熾報仇——可他看着逐一倒下的人影,最終什麽也沒做。
那一日,戰場上殺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待兩國收兵以後,霞雲僵硬地站起了身,躺倒在屍堆上。
他的方天戟已經被弄丢了,而他也沒想将它找回來。
他躺着,看着飄滿灰的天。
那裏沒有白雲、沒有輝霞,只有大團大團的狼煙,和偶爾飛過的幾只黑鴉。
霞雲閉上了眼,躺了好久、好久,一直到天空飄下雨絲,密密麻麻地打在他身上。
他睜開眼,卻只見滿目瘡痍。
他想起萬仞山巒的祥和,想起那裏的果樹、草木,還有清澈的泉水和花香……
于是,他又躺了好一陣,才掙紮着站起,就着月光,撤去了身上的化相。
他赤着足,踏在血水上。雨水打濕了他的睫毛,輕輕地順着臉滑落。
和來時一樣,霞雲走了好幾個日月,回到萬仞山巒。
然而,那僅屬于他的天地,此刻卻擠了數百個人。
……
霞雲有些迷茫,可還是警戒地揮手,将那群人罩在結界之下。
“神、神仙大人,放過我們吧。我們只是來避難的,不是有意闖入您的仙山……”
那些人發現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困住,又見霞雲一副出塵脫俗的樣子,以為得罪了神明,連忙下跪求饒。
霞雲打量了下,見那些人灰頭土臉,個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不像是來抓他的士兵。
“你們,是什麽人?”
他輕輕地問了句。
“我、我們是壹甲國的百姓……家住在戰場附近,為了不被戰火波及,才躲到這兒來。”
霞雲聽到「壹甲國」,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厭惡之意。他擡起手,凝起一道驚雷,就要往屏障內劈下——
“嗚啊!”
許是被霞雲手中的電光吓壞了,一名稚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霞雲一愣,只見那小孩的母親連忙掩住孩子的嘴,磕頭道:
“神仙大人,求求你放過我們吧。岚兒不懂事,不是故意要惹怒大人的……”
那小童被捂着口鼻,小臉漲得通紅,淚水卻還在往下掉。
霞雲想起戰場上堆着的屍體,還有灑了滿地的血紅。
戰争那麽可怕,他們會想要逃走,也很正常吧?
何況,他們也是身不由己的啊。
霞雲想起畏懼打仗、卻不得不上戰場的同伴們。他心中一酸,将結界術撤去,道:
“你們可以留下。”
那幾百號人面面相觑,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須臾,一名青年怯生生地開口:“神仙大人,請問——”
霞雲出聲打斷:“我不是什麽神仙,叫我霞雲就好。”
青年愣了下,道:“那,霞雲大人……我們真的能留下?”
霞雲道:“我說了,可以留下。還有什麽疑問嗎?”
他剛經歷戰火,又痛失友人,在面對敵國的百姓時,自然也沒什麽好脾氣。
青年眼珠轉了轉,道:“我們……可以在這裏長期住下?蓋蓋房子、開墾農地什麽的,都可以嗎?”
霞雲覺得有些煩躁,道:“不就是房子嗎?想蓋便蓋吧。”他手一揮,平地裏的土忽然聚到一起,扭曲着變成一個個土房子。
那些土房子的格局和阿熾家一樣,不過只占了小小的地盤。
霞雲又一揮手,土房子邊上便生出許多稻谷,閃着金燦燦的光。
“真、真是神仙……”
那些人先是訝異,之後面露喜色,紛紛對着霞雲跪下,道:“多謝霞雲大人!”
霞雲沒心思理會他們,便輕足點地,飛躍着離開了。他在山林裏亂竄,回到自己最初醒來的地方。
那裏綠蔭蔥郁,河水潺潺地流着,一切和他離開前并沒有什麽不同。
霞雲将自己浸入水中,無聲地嘶吼了半天,然後躺倒在草地上,看着盈盈升起的月亮,喃喃道:
“我是否,只是做了一場夢呢……”
他阖上眼,心裏卻沒從前那般快活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