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黑白
由于自城西返回望雲宮有一段距離,風舒便撐開絲簾傘,帶着寧澄疾飛。
“風舒,适才那真是花判傳訊嗎?”
寧澄如今已經習慣了撐傘騰飛。他環抱着風舒的左手,神色自如地望向腳下,欣賞那些迅速往後的風景。
“是或不是,寧兄已心知肚明,不是嗎?”
聞言,寧澄嘿嘿一笑,道:“風舒,你剛才和餘兄說了什麽啊?”
風舒道:“無事,只是詢問他餘府是否冒犯了哪位人物,亦或非直接地出過人命。”
寧澄道:“那,餘兄怎麽說?”
風舒道:“他說「不曾」。”
寧澄又道:“風舒,你相信餘所說的嗎?”
風舒道:“他在回答時,神色平和,眼神毫不閃躲,身體軀幹放松,沒有半點撒謊的跡象。況且,餘彥目光澄澈,舉止不卑不亢,像是可信之人。”
寧澄笑道:“風舒,你這話就不對了。有些人看着道貌岸然,私底下卻是人模狗樣的。”
風舒沉默了會,道:“寧兄,快降落了,你抓緊罷。”
寧澄依言抱緊風舒手臂,随着片片飛舞的紗緞,落在了望雲宮前。
在走回忤紀殿的路上,寧澄簡單述說了與孟思的對話內容,然後向風舒打聽他在餘府所見。
“風舒,适才你參觀祠堂,可曾發現邪妖、怨鬼氣息?”
風舒搖頭,道:“餘府內外,沒有半點邪祟侵入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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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澄道:“難不成,真如嫂子所言,是依附在人身上?”
風舒道:“寧兄,你誤會了。我說的「餘府內外」,便包括餘府衆人。”
寧澄「哦」了聲,道:“方才我在房裏說話的功夫,你就見過了餘府裏的所有人?”
風舒搖搖頭,道:“我施術探查過,确實毫無邪祟蹤跡。”
寧澄道:“那,依你所見,這餘府中,究竟是何物作怪?”
風舒道:“我原先以為,或是有人在惡意挑釁餘府。可若孟思所見并非臆想,那在餘府內作亂的,便非人了。”
兩人拐過一個彎道,走入了桃林間。那桃樹上的果子已經被盡數摘走,遺下發黃的枯葉,在日頭的照耀下閃着金光。
随着沙沙的響聲,一片片枯黃落下,埋入同樣枯黃的草堆中。
再過不久,這枝頭上的葉片,就會盡數凋落了吧。
寧澄将落在肩頭的枯葉捏起,在手中緩緩轉動:“也就是說,在餘府裏搞怪的,是除邪妖、怨鬼外的「非人之物」嗎?”
風舒道:“許是如此。方才在餘家,我已傳訊花判,請他在巡城時留意餘府,探明是否有山精、野怪藏匿其中。”
寧澄道:“風舒,你那探查之術,沒辦法探知出精怪嗎?”
風舒道:“精怪與人相同,由內而外散發靈氣。雖說精怪靈氣較一般人要高,可有些人天生靈力淳厚,所散發的靈力氣息和精怪相差無幾,幾乎無從辨識。”
他頓了下,道:“精怪一般無害人之心,只以戲弄他人為樂。它們大多性情狡詐,常化作不同皮相混入人群,或是吞吐霧氣,以蜃景惑人。”
寧澄道:“也就是說,府中之人所見異象,極有可能是精怪造出的幻象?”
風舒道:“沒錯。”
——若真是精怪作亂,那孟思那塊辟邪玉,應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吧?
這麽看來,餘府衆人見到的異象,全都是虛無的幻景了?
而孟思所謂的「其餘人被邪祟附身」,根本原因在于她也被蠱惑了?
寧澄呼出一口氣,道:“怎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将那些精怪給揪出來呢?”
風舒停下腳步,道:“寧兄,若要揪出精怪,便得打草驚蛇。”
寧澄一拍腦袋,道:“啊,我忘了……風判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別罰我抄書了吧?”
風舒笑道:“罰抄倒是不必,寧兄記着那破解之法就行。”
嗯?居然那麽寬容?
那小麻之前謄寫《非人錄》,原來是抄心酸的嗎?
寧澄看着眼前藕色的宮殿,道:“風舒,午時剛過,花判怕是還在巡城,不在這花雪殿內吧?”
風舒道:“不錯。但我們此行,是來見雪判的。”
寧澄有些驚駭。他扔掉手中的葉片,低聲道:“風舒,你找雪判大人幹什麽?”
猶記得上回與雪華見面,是在陽柳居中。當時,他們剛從雪華的回憶夢裏出來,若不是有花繁分散雪華的注意力,恐怕他們還沒來得及逃走,就會被暴怒的黑無常追着打了。
雖然有風舒在,雪華未必能傷他分毫,可那打從心底的恐懼又不一樣了。
風舒道:“寧兄放心,雪判公私分明,不會在談論公務之際發難。”
言下之意,風舒是來找雪華談公事的。
寧澄有些不明所以,問:“你來找雪判大人,為何要将我帶上?”
風舒道:“我找雪判商議的事,與餘府案件相關。再說了,現在還是上衙時間,寧兄你不跟着我,是想去哪裏,幹些什麽嗎?”
“我只是擔心,自己一跨進西殿,便會被雪判大人趕出來而已,哈哈。”
寧澄嘴上打着哈哈,心裏卻不由得冒了點冷汗。
感情風舒還記着昨夜的仇,怕他一個人回風月殿亂翻,找出那绛袍人偶吧。
是說,绛袍人偶被風舒帶出風月殿後,好像就不見了?是因為擔心自己亂用,所以藏起來了嗎?
風舒道:“寧兄,雪判沒有你想像的那麽不堪。寧家一案以後,他曾旁敲側擊地向我探聽你的狀況,對你很是關心。”
寧澄第一次聽說這事,不由得有些發愣:“雪判大人……不是很讨厭我嗎?他向你打聽我的事,不過是想找個機會,将我趕出宮外吧?”
風舒道:“雪判沒那麽不近人情。他與寧兄有着相似的經歷,自然比旁人更能理解你的痛苦。
适才你說,有些人表面上仁義道德,骨子裏卻都是些腐蛆爛肉。反之,看似冷若冰霜,內裏古道熱腸者,也大有人在。”
……
寧澄想像了下雪華「古道熱腸」的樣子,不由得一陣惡寒。
他擡手抱胸,道:“按這邏輯,雪判大人對花判惡語相向,也是種表達關心的方式?”
風舒道:“不錯。雪判慣在未時用午膳,你我還是快些入內,否則就真要被拒之門外了。”
寧澄:“……”
我只是随便打個比方,可你這回答,是認真的嗎!
眼看風舒一步步踏上階梯,寧澄躊躇片刻後,一跺腳,也跟在風舒的身後,走入了花雪殿。
在風舒叩響西殿前的紙門時,寧澄心中依舊有些忐忑。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雪判大人會公事公辦,看在我是忤紀殿差役的份上,不把我趕出去……
可是風舒,我們到底來找雪判大人談什麽?
在進去以前,能不能先通個氣,免得待會雪判問起,我一問三不知啊?
他剛想出言詢問,可面前的紙門卻已「咚」的一聲沉入地面,空出了讓兩人通行的過道。寧澄無奈,只得随着風舒踏入西殿內。
鑒于是初次造訪雪華寝殿,寧澄雖心中不安,眼神卻忍不住往四周瞟去,打量起西殿內部來。
西殿的牆面只簡單塗了白色的漆,上頭零落地貼了些字畫。
在殿內左側,有着和風舒居所相似的書案,上邊放着一個白玉鎮紙。書案後方,則有着一個帶屜書櫃,裏頭塞滿了書冊文卷。
緊挨在書櫃旁的,是一個沉香木架格,格子間擺了各式各樣的文房四寶,其中以湖穎、宣紙居多。
寧澄瞥向右側,只見那兒設了張圍棋桌,上邊密密麻麻地落着黑白,和田玉制的棋子上蒙了點細灰。
室內中心,則擺了一方黑檀木炕桌,桌子下方有着一塊白色的軟毯,而桌上則是一塵不染,或者說,空空如也。
比起月喑的右殿,西殿內雖看似簡約,卻沒那麽貧瘠。話雖如此,寧澄卻覺得這裏隐隐透着點蒼白,還帶着與屋主人一樣的淩厲之感。
“咳。”
聽見風舒的輕咳聲,寧澄這才發現,那炕桌前無聲無息地坐了個黑色人影。
他望了前方的隔扇門一眼,心道雪華應是從休憩用的隔間走出,只是自己專心觀察屋內擺飾,不曾有所留意。
……不過,雪華大人往那兒一坐,居然很好地融入背景中了啊?為啥這房內不是黑就是白啊,不能有點明媚的色彩嗎?
寧澄腦中浮現花繁的寝殿,不禁覺得這兩人果真一個天、一個地,彼此互不相容,莫怪得要在大堂安那紙紗門了。
風舒望了寧澄一眼,示意他随自己動作。寧澄微微點頭,跟着風舒走到雪華對面,俯身坐下。
“今日商議之事,有讓閑人旁聽的必要嗎?”
雪華一開口,又是咄咄逼人的語氣。
看吧,你還說他不讨厭我!
寧澄心中埋怨,卻也不敢發言,默默等待風舒回話。
“嗯?西殿應無閑人吧,不知雪判此言何意?”
好嘛,風舒你居然裝傻——難不成公事還未談成,就要先惹怒雪判大人了嗎?
“明知故問。”
雪華哼了聲,倒也沒繼續追究。他将手中的卷軸一扔,道:“你要的東西,拿去。”
風舒接過卷軸,道:“多謝。”
他将卷軸展開細閱,而寧澄按捺不下好奇心,眼神也跟着飄了過去。
那卷軸上繪了張地圖,上頭戳了些紅點,宛若星羅棋布。
“這是……”寧澄忍不住傳音問道。
“這是夙闌城地圖,上邊以赤墨勾勒的,是近日靈力波動較明顯、突兀的地方,或是非人匿藏之處。”
什麽?那些密密層層的紅點,全都是嗎?
寧澄盯着風舒手中的地圖,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風舒将卷軸收好,道:“雪判,夙闌四周的防衛盾,近日異動頻繁。針對此事,你有何對策?”
雪華道:“負責城門守衛者,不正是風判嗎?你那咒術只防陰邪之物,莫怪得被人鑽了空子,投入那些精怪。”
風舒道:“夙闌只管進,不管出。若直接以結界術封死,只會惹得民怨四起。”
雪華輕哼:“是啊,要是你在守城上多費些心思,就不至于讓那兩個叛變者溜了。磬海曾潛入的壹甲國,近日不斷傳來招兵買馬的消息。若他們真打算對夙闌發起幹戈,那這宗罪,是要算到誰的頭上?”
風舒支起下颔,道:“無論如何,還是小心防備為上。貳乙國那邊呢?淩攸還是沒消息嗎?”
雪華道:“貳乙國倒是風平浪靜,只在月餘前發生一樁多人命案,而死的卻都是壹甲國人。貳乙國主大發雷霆,下令徹查此案,這才讓風聲傳入夙闌。”
他環手抱胸,道:“至于武使之事,我也不甚了解。你要真關心,自去武殿找轶命商量便是。”
風舒道:“風某只是不想放過任何可能。若淩攸與你有所聯系,務必通知我一聲。”
雪華道:“知道了。不過我連他的人影都沒見過,怕是沒這可能吧。”
風舒瞄了寧澄一眼,起身道:“如此,風某便告辭了。”
雪華閉上眼,沒做任何表示。
見狀,寧澄連忙站起,朝雪華行了個揖禮,然後跟着風舒往外走。
“壹甲國觊觎夙闌已久,如今蓄勢待發。你專心處理城中精怪,那城門守衛之務,我可以代為管理。”
聞言,風舒轉頭,微笑:“多謝雪判好意。風某打算暫時封閉夙闌,就拜托雪判拟一道公文,昭示城內百姓了。”
雪華道:“此事,不必先知會宮主嗎?”
風舒道:“我與宮主商量過了。封閉夙闌,也是宮主的意思。”
雪華道:“如此便好。”
風舒朝雪華微微點頭,然後帶着寧澄出了花雪殿,直接前往宮中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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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