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懷璧其罪

适才二判對談之時,透出的資訊量過大。寧澄聽得心驚膽戰,卻又不便插嘴詢問。

待兩人端好飯菜,在桌旁坐定後,寧澄環視四周,悄悄施了道隔音咒,然後對着風舒發問:

“風舒,城內的精怪,是被人蓄意派來的?壹甲國真會發兵攻打夙闌?剛才你說要封閉夙闌,又是什麽意思?”

風舒道:“寧兄,你一下抛出那麽多疑問,我該怎麽回答?”

寧澄摸摸鼻子,道:“好,我一個個問。首先,不僅是餘府,城內各處,也都受精怪所擾?”

風舒颔首:“不錯,此事是由花判上報的。他在巡城之時,察覺有精怪混于人群之中,且數量可觀,便直接禀明宮主了。”

寧澄道:“那些精怪,是有人刻意放入夙闌的?你之前說,精怪無害人之心,那這幕後之人,所求為何?”

風舒道:“區區精怪,本不足為懼。然,夙闌忽然湧入大批精怪,只能是受人指使。它們潛入城中,必定有所圖謀,怕是沒戲弄人那麽簡單。”

寧澄道:“既然知道了精怪所匿何處,那還等什麽啊,為何不将它們一網打盡?”

風舒道:“那地圖上的标識,只是推斷而已,未必就是精怪所藏之處。”

寧澄盯着眼前的琉璃碗,裏頭盛着的是酸湯魚。那片片肉塊和西紅柿、紅辣椒混在一處,瞧起來就像血染的紅海。

他斟酌了下語氣,問:“風舒,夙闌城……是要打仗了嗎?雪判說壹甲國觊觎夙闌已久,又是怎麽回事?”

風舒道:“三百年前,壹甲國曾意圖侵占邊遭各國,可在與貳乙國交戰後便元氣大傷,從此韬光養晦,不再有侵略他國的舉動。

如今,壹甲國原國君駕崩,新帝剛剛繼位,就開始招募軍務人才,還與叁丙國達成交易,買進了數千匹駿馬。”

他放下手中竹箸,端起茶盞,将裏頭的茶水一飲而盡。

“盛産悖原的夙闌城,就好比一碗油光滑亮的紅燒肉,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壹甲國新國君若想樹立威望,拿夙闌來開刀,正是再好不過了。”

寧澄沉默須臾,又道:“所以,宮主下令封城,是為了閉鎖城外消息,不造成恐慌?還是說,夙闌近日也要招兵買馬,為抵禦壹甲國侵略做打算?”

他想起屬于霞雲的記憶,裏頭的風顏不就隐瞞了城民戰争的事,準備讓百姓去送死?

手背傳來熟悉的溫度,卻是風舒在輕拍着他,似是想讓寧澄安心:“寧兄不必擔憂。封城之舉,不過是為整頓結界,以徹底隔絕外界與夙闌的聯系。

如此一來,壹甲國就算想對夙闌不利,也會因為摸不清夙闌內部狀況,而有所顧慮。”

“此舉,便能讓壹甲國打消攻打夙闌的念頭嗎?”

風舒微微低頭,道:“不能,但至少能将他們擋在外頭,争取拖延些時日。”

寧澄盯着眼前的飯菜,忽然沒有了食欲。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問:“拖延一些時日,那之後呢?既然你們知道夙闌即将面臨戰亂,那為何不通知城內百姓,好讓大家有所準備?”

風舒道:“在一切尚無定論以前,不應讓城民作無謂的擔心,以免引發暴?亂。壹甲、貳乙兩國向來不睦,因此壹甲國炮火瞄準的,也未必就是夙闌。”

寧澄道:“那如果,真是夙闌呢?”

他雙手捏成了拳,無意識地顫抖着。

若真是這樣,那夙闌……會不會就此,覆滅在一片戰火之中?

他盯着風舒,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誰。那柔美的輪廓漸漸模糊,印上了另一個有些相似的臉。

如果,三百年前的悲劇,再一次重演……如果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策劃的陰謀——

寧澄搖搖頭,将這可怕的想法趕出腦海。

我在想什麽呢?難道就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記憶,去否定一直以來都勤力為民、溫和待人的風舒嗎?

他定了定神,又問:“風舒,你說自己和宮主商議過這些事,那宮主他……究竟有何打算?”

風舒道:“宮主和寧兄一樣,都不希望夙闌被鐵騎侵襲。他命我以悖原為媒介,在夙闌四周畫下法陣,屆時再與絲簾傘配合,便能祭出一道完美的結界,可保夙闌不受外界侵擾。夙闌人向來自給自足,僅斷去與外界的悖原交易,并不會引起太大的騷動。”

寧澄道:“你那法器,還有造出結界的功用?”

風舒道:“之前在萬仞山墳場,寧兄不就見識過了嗎?”

經風舒一提,寧澄也想起那片罩着風舒、毀去詭蛾的金光。

對了,秦府婚宴時,風舒也曾用傘面金光抵禦秦鶴的驚雷咒……

所以這絲簾傘,居然能随心所欲地施放結界,還可随着傘面移動,更改結界範圍嗎?

看來這絲簾傘,還真是品階極高的法器啊。若風舒不當文判,改行當法器匠人,那還不得賺個盆滿缽滿?

寧澄在心中暗忖,卻沒發覺自己的想法已經跑偏了。

風舒不知道寧澄的心理活動,見他遲遲不動筷,便溫聲道:“寧兄放心,風舒定會拼盡全力,确保夙闌不為外人所侵,護城內百姓周全。”

寧澄望着風舒微笑的臉,也回以一笑:“嗯,有各位大人在,确實沒什麽好擔心的。對了,剛才你說要以悖原畫出法陣,我也可以幫忙。”

風舒道:“此事還需知會各位文判、武使,方可行事。我打算在後日召開集議,商讨法陣布置細務。寧兄若有餘裕,不妨先關注精怪作亂一事吧。”

寧澄笑道:“也對,不過現在,還是讓我先關注眼前的飯菜吧。”

風舒有些莞爾,道:“寧兄說的是。待用完膳,我們再去城內巡察,看看是否有住家和餘府一樣,受精怪騷擾之苦。”

寧澄點點頭,快速地扒起飯來。

由于夙闌範圍廣大,在寧澄的提議下,他倆決定分頭行動,一人先到城南查探,而另一人則去往城東。

在談論期間,風舒收到了花繁的回複,确認餘府中存有大量精怪氣息。

寧澄在征得風舒同意後,便傳訊讓餘彥、孟思安心,而後馬不停蹄地朝目的地飛去。

“這騰空術,果然沒絲簾傘好用啊……”

在去往城南的路上,寧澄一面以騰空術翻飛,一面在心中感嘆。

分別以前,風舒已将夙闌地圖謄了一份,傳入寧澄腦中。他快速地掃描了那地圖一眼,決定還是先去到極南處的城門,再慢慢往城中探去。

說起來,一般這個時辰,花繁都在哪兒巡邏啊?如果他也在城南,那一切就好辦了。

在思索的當兒,寧澄已然來到城門口。他自空中降下以後,便打量起周遭環境來。

與三百年前不同,城門附近已經不再荒蕪沒落,也沒有成堆的屍體和鴉群。

相反的,這裏被開墾出一大片農田,還稀稀落落地起了幾間木房子。

距離寧澄最近的木屋旁,還有着一口水井,井邊坐着一位青年。

那青年身着灰衣,身旁放着一個水桶,手中持着一個木勺子,正往嘴邊送去。

寧澄望着片片開闊的田野,那耕地上的稻谷已被收割完畢,餘下淡褐色的草垛。他又瞥了附近的農戶一眼,邁步往青年的方向走去。

“這位仁兄,你是這兒的住戶嗎?”

那青年原來正喝着水,見寧澄接近,他猛地将木勺放下,再從身側拾起一物,覆在臉上。

……

寧澄微愣了下,發現那是一個銅制面罩,剛好遮去了青年的下半張臉。

在那面罩之上,是一雙柳葉眼,眉眼間透着幾分警戒之意。

那青年站起身,左手緊握腰間的劍鞘,問:“來者何人?”

寧澄道:“我是忤紀殿差役,來這裏辦點事。”

那青年瞥了眼寧澄的差役服,揉在眉頭的戒備舒展了些。他對着寧澄抱拳,道:“在下并非此地人氏,閣下若有疑問,還請另尋他人。”

寧澄回以一揖,道:“不知兄臺是何方人士,從哪裏來,又要往何處去?”

青年道:“在下不過一介散人,流浪到哪,便在哪歇下。”

他将木勺放回水桶,對着屋內輕喊:“老丈,我走了,多謝你的水。”

屋內傳來一聲模糊的應聲,應是青年口中的「老丈」了。

那青年對寧澄微微點頭,然後踏上田間小道,往東邊的方向走去。

寧澄望着那灰色的背影,剛想另尋他人問話,卻又改變了主意。

這青年說自己只是個閑散人士,可他那一身的扮相,瞧着卻像是個武者。

适才寧澄自報是忤紀殿差役,青年也沒多做詢問。若他真從外地流浪至此,又怎會知道忤紀殿是何處、差役又是什麽身份?

如今夙闌封城在即,這青年卻忽然入城,實在過于可疑。

——他該不會就是混入城中、操縱精怪之人吧?

寧澄心中存疑,便凝氣畫了一道咒法,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他放輕腳步,悄悄跟在青年後方,随着青年繞過數條阡陌幽徑。

在走了約莫一盞茶時間後,眼前的道路逐漸開闊,周邊也由田野風景轉為粉牆黛瓦。

寧澄始終跟在青年身後一丈遠的距離,怕自己跟得太近,會被青年覺察。

他默默跟了一路,途中還經過了藍嚴堂,走到了人聲鼎沸的大街上。

那青年果然熟知城中道路,腳下步子一刻也沒有停歇。他走得輕松,而寧澄處在隐身狀态,為了不與人撞上,愣是走得磕磕絆絆的。

眼見青年拐了個彎,走進了一道小巷,寧澄連忙縮身,閃過迎面而來的公子哥,然後抓緊腳步跟了上去。

那青年在窄巷裏穿梭,曲曲轉轉地走着。寧澄在後頭直追,剛踏入下一條巷道,卻見青年停在轉角處,臉色鐵青地望着面前的紅牆。

寧澄連忙剎住腳步,屏氣後退了幾步。他随着青年的眼神望去,卻見他盯着的,是貼在牆上的通緝令。

“怎麽會……”

那青年口中喃喃,而寧澄也在看清那通緝令後,神色凝重起來。

那通緝令上挂着兩幅人像,下邊寫着「此人為重大罪犯,上報行蹤者,可獲得巨額懸賞」雲雲。

寧澄走在街上時,偶爾會瞥見這兩幅人像。他知道那是熾雲、磬海的通緝令,并不會因此感到訝異。

此時,他細看之下,卻發現那熾雲的臉,瞧着有幾分面熟,可想不起在哪見過。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光看那青年的神情,似是與這二人相識的。

寧澄心中警覺,便認真比對青年與像上之人的眉眼,确認他不是那兩名在逃的武使。

不過,這雙眼怎麽越看越熟悉……我腦子出啥問題啦,怎麽看誰都有種熟稔的感覺啊?

“閣下可看夠了?能否告訴我,這通緝文書,究竟是怎麽回事?”青年忽然轉向寧澄所在的方向,如是說道。

寧澄暗暗在手中捏了結界術,然後撤去隐匿咒法,問:“這位仁兄,在發問以前,能不能請你先報上自家姓名?”

青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閣下不是尋常差役吧?”

寧澄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确實是一名普通差役。”

青年将手按上劍柄,道:“普通差役?你若是普通差役,又怎會挂着風判的傘鈴?”

寧澄有些訝異,道:“傘鈴?”

他想起垂在自己腰間的紫穗銀鈴,便道:“兄臺,你怕是誤會了。我挂着的這串鈴铛,和風判大人的并不相同。”

那青年卻是不信,道:“你腰間這串,與絲簾傘上的确實不同,可與熾雲腰間挂的,卻是同一串傘鈴。”

他将劍身微微抽出,道:“這傘鈴,是風判贈與熾雲的。你到底是什麽人?那通緝令上寫的,又是怎麽一回事?”

寧澄見情況不對,直接将手中掐好的咒術祭出,打在青年身上。

那青年沒料到他有此舉動,還沒來得及拔劍,便被籠罩在屏障之中。

被結界術擊中以後,青年的眼神冷了下來。他拔出腰間的劍,徑直往面前砍去。

“碰!”

劍身劈上結界之時,發出了悶悶的響聲。随着一道道的劍影,屏障上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縫,然後逐漸擴散開來。

寧澄倚在牆邊,望着青年不斷揮劍的身影。他試着傳音聯系風舒和花繁,可應是距離太遠的關系,居然完全沒有反應。

終于,在半炷香的時間後,那屏障發出哀鳴般的碎裂聲,然後整個消散。

“你不逃嗎?”

青年在擊破結界術後,也不急着攻擊寧澄。他立在原地,将劍尖指向寧澄,如是說道。

寧澄微笑:“大人,你要想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直接入宮問風判大人就行了,不是嗎?”

他盯着青年微微睜大的眼,擡手作揖:“忤紀殿差役寧澄,見過淩攸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淩攸總算正式出場了——等得我花兒也謝了(不);

為「不記得淩攸是誰」的看官們提供點提示,請動動你們可愛的小手指,翻回第五十九章(也就是上一章),然後重新翻看風舒與雪華之間的對話。

“風花雪月,見不得光”。自此,文判、武使已全員上場(并沒有);

在這裏列一下,喚醒看官們的記憶力:

四文判:

一)風判-絲簾傘 風舒二)花判-沾花舞 花繁三)雪判-雪喪霜 雪華四)月判-映燭光 月喑;

四武使:

一)魑使-熾雲二)魅使-轶命三)魍使-淩攸四)魉使-磬海;

好啦,開玩笑的。

武使并沒有确切劃分,不存在以「魑魅魍魉」命名一說哦(被打);

所以正确來說,是:

四武使:

熾雲、轶命、淩攸、磬海(排名不分先後,與對角色的愛沒有關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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