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栎陽殿

小巷內,是一片寂靜。

寧澄的心跳得很快,面上卻端出一副自信的笑容。他看着青年朝自己走來,然後一擡手,将劍收入鞘中。

“你怎會知道我的身份?”

寧澄見青年斂去敵意,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來。

“其實我只有五成把握,一直到大人回話以前,都未能肯定您的真實身份。”

“不愧是忤紀殿的人,和風判一樣擅長套話。”

聞言,青年——或者說,淩攸,微微眯起了眼,似是在微笑,又像是面帶警戒。

“你那五成把握,從何而來?”

寧澄摸了摸後頸,道:“最初,我見大人隐藏自身相貌,以為您是敵國奸細,意圖對夙闌不利。可後來我發現,您不僅認得另兩名武使,還能憑借一己之力,由內打穿結界術。在下雖不才,但對于設立結界一事,還是有幾分自信的。”

他笑了笑,道:“試問,一位武藝超群、熟悉夙闌,知道兩位武使真實姓名、相貌,且能平輩稱呼風判大人之人,除了常年不露面的武使以外,還能是誰?”

淩攸道:“那,你又如何得知我姓名?武使的名諱,除宮主以外,就只有任職的文判、武使知曉。”

寧澄道:“這個嘛……我也是剛聽說而已。”

适才在西殿內,風舒和雪華提到一位潛伏在貳乙國的武使。

既然眼前的青年并非熾雲、磬海,那就只能是那兩人口中的「淩攸」了。

淩攸道:“其餘幾位武使,你也是認得的?”

寧澄道:“我曾碰見轶命大人幾次,說不上認識。至于熾雲與磬海大人,在下并未見過。”

淩攸掃了身側的通緝令一眼,問:“你既是風判身邊的人,應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吧?”

寧澄道:“這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不如請大人先回望雲宮,讓風判大人親自說與您聽?”

對于兩位叛逃的武使,寧澄也沒過多了解。他只是一名忤紀殿差役,就算有幸結識幾位大人物,也不代表他能随意過問宮中秘聞。

淩攸沉思了會,道:“也好,那你随我一同入宮吧。”

寧澄有些錯愕,道:“大人,我還有公務在身,就恕不奉陪了。”

他朝淩攸一揖,轉身想走,卻被青年伸出的劍擋住了去路。

“你腰間的傘鈴,究竟是從哪來的?”

——這事還沒完啊?

寧澄賠笑着,将劍身推遠了些,道:“大人,這鈴串是風判大人贈與在下的,您若不信,可以親自去問他。”

淩攸道:“問,自然是要問的,但也得帶上你一起。”

他将劍橫在寧澄頸間,道:“若你真身是敵國暗探,我又豈能将你放走?”

“大人,您怕是多慮了吧?在下并非什麽可疑人士,不過區區一名差役而已,就不勞您挂心了。”

淩攸眯起眼,道:“你作為「普通差役」,一來,知道武使名諱。二來,佩戴與熾雲相同的傘鈴。三來,不僅試圖跟蹤武使,且應答時言辭模糊。如此,還不算可疑嗎?”

“大人言之有理,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寧澄盯着卡在脖子雪亮劍身,只能應承下來。

見寧澄答應,淩攸将劍收回,道:“如此,便随我騰行回宮吧。你要是想逃跑,我也不會再與你客氣。”

……我哪敢跑啊,疑心別那麽重行不行?

寧澄嘆了口氣,問:“大人,您剛才用走的,就是為了引我跟上?”

淩攸颔首:“你能想到這點,還不算太笨。”

寧澄一時無語。

淩攸用劍柄敲敲寧澄肩頭,示意他先走。

于是,在後背傳來芒刺般的目光下,寧澄一路翻飛,回到了望雲宮。

他倆在望雲宮前落下後,淩攸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牌,按向前方。

在他拿出木牌以後,宮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咒術波動,然後回歸平靜。

“這是?”寧澄有些好奇,忍不住出言詢問。

“這是入宮準證。你在忤紀殿當差,怎會沒見過?”

淩攸看向他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懷疑。

寧澄想起自己也曾因此事被轶命追打,不由得苦笑了下。他指了指腰間的銀鈴,道:

“你口中的傘鈴,似乎也能充當通行證使用。”

寧澄走前幾步,徑自跨過宮門,然後轉身回望。

“這倒挺新鮮的。”

淩攸跟着走入宮中。他垂下眼,看向寧澄腰間,道:“你那傘鈴,可否借我一觀?”

寧澄也沒多說什麽,直接取下銀鈴,遞向淩攸。後者将銀鈴接過以後,提在手中觀望。

“你該不會,就是熾雲吧?”

寧澄失笑道:“大人,我像是用了化形咒的樣子嗎?”

“不像。但若是……”

“若是什麽?”

淩攸搖搖頭,将銀鈴交還寧澄。

“沒事。我先回栎陽殿見宮主,你也随我來吧。”

寧澄點點頭,沒有任何異議。

他倆一路無話,很快就走到栎陽殿前。然而,再次見到那紫金色的宮殿時,寧澄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奇怪,栎陽殿是長這樣嗎?而且這位置好像也有哪裏不對……

他心中疑惑,卻還是跟着淩攸踏上通往殿內的長階。

“寧兄,你在這裏幹什麽?”

後方傳來一道熟悉的喚聲。寧澄扭頭一看,只見風舒站在自己身後,肩上的發絲略微淩亂,手中還握着絲簾傘。

“風舒……”

寧澄心中一寬,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走到風舒身邊。

風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将目光轉向淩攸。後者則瞥了眼寧澄,擡手抱拳:“風判。”

“你回城了,怎麽不先通報一聲?”

淩攸道:“一言難盡。”

他頓了下,問:“風判,這位是?”

風舒将寧澄護到身後,道:“寧兄于忤紀殿就職,目前暫居風月殿。”

淩攸道:“暫居風月殿?”

風舒道:“說來話長。你剛回來,就急着觐見宮主,可是貳乙國有何動靜?”

淩攸瞥了寧澄一眼,道:“此事也說來話長。我正要向宮主禀報,風判若是好奇,也可一同入殿旁聽。”

風舒搖頭:“風某尚有要事,就不随你入內了。”

淩攸擡手作揖:“也好。我有事想請教風判,待禀明宮主以後,再前去風月殿拜會。”

風舒颔首:“既如此,風某先告辭了。”

他望着淩攸步上長階的身影,道:“寧兄,你先回風月殿待着,我一會兒再去尋你。”

寧澄道:“風舒,你怎麽突然回宮了?”

風舒拍了拍他的肩頭:“抱歉,我有急事,待會兒再向你解釋。”

随着清脆的鈴響,風舒将手中銀傘撐開,眨眼便不見蹤影了。

“什麽事那麽急啊……”

寧澄呆站在栎陽殿前,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對,現在風舒不在,正是翻找绛袍人偶的好時機啊!

寧澄有些興奮,可他剛邁開步子,又遲疑地收回了腳。

不對,風舒那麽謹慎,怎麽可能将人偶放回風月殿呢?況且,我也沒非得觀看霞雲記憶的理由啊!

寧澄記起在憶海中沉淪時,切身感受到的痛楚與絕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然,去藏書閣找找華林血案相關記載好了?

他打定主意以後,就往藏書閣的方向而去。然而,他剛走了幾步,又與某人不期而遇。

“你,為何于栎陽殿附近徘徊?”

……很好。看來下回出行,真得翻一翻黃歷了。

寧澄朝來人行揖禮,道:“轶命大人。在下欲前往藏書閣,偶然路過此地罷了。”

轶命的鳳眼往上挑了挑:“路過?忤紀殿去藏書閣,需要路過這裏?”

寧澄賠笑:“我是跟着淩攸大人來的,您——”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轶命打斷:“淩攸?他回來了?”

寧澄道:“是。淩攸大人剛回來,正于栎陽殿面見宮主。”

聞言,轶命二話不說,直接掠過寧澄,往栎陽殿奔去。他速度之快,寧澄只看見一抹殘影閃過,帶起一陣塵土飛揚。

“怎麽個個都來去匆匆啊……”

寧澄口中喃喃,揮手将撲面而來的飛塵掃開。

轶命離開以後,寧澄擔心再撞上什麽人,便拐入了一條不常用的小道。

他順利抵達藏書閣,并在念訣召出一籮筐的書冊後,仔仔細細地翻閱起來。

然而,一直到黃昏,寧澄都沒找着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看來這華林血案,果真是查無可查,無從下手啊。

寧澄将書冊一一收好以後,便按着酸痛的脖子,慢慢走回風月殿。他剛走到殿門口,就與風舒打了個照面。

“寧兄,你回來得正好。我正打算去見淩攸,你也一道來吧。”

嗯?

寧澄有些疑惑,道:“淩攸大人不是說,自己會前來拜訪嗎?”

風舒道:“我剛收到消息,淩攸被宮主下令禁足,怕是不能依約前來了。”

寧澄奇道:“禁足?為什麽啊?”

風舒搖搖頭,道:“詳細情況,還是去問本人吧。”

“喔……”

寧澄有些稀裏糊塗,被風舒拉着往前走。

——不對,雖然我确實有些好奇,但這又關我什麽事啊?

寧澄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風舒帶着拐了幾個彎道,繞到了宮內最北處。

天邊傳來一聲鳥鳴,随即幾道黑影掠過,卻是衆鳥歸巢了。

寧澄盯着面前的空地,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道:“風舒,這兒是?”

風舒道:“寧兄,我要施法開啓結界,你先退到我身後吧。”

他閉上眼,指尖彙聚一縷紅光。

寧澄看着風舒衣袖輕擺,瞬間拉出幾絲紅線,約莫是個咒訣的樣子。

随着最後一道紅光落下,那咒訣猛地融入空氣中,消失不見了。

霎時間,前方忽然發出一聲悶響,生出了大團黑煙。寧澄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風舒身後靠去,抓緊了他的衣袖。

“寧兄勿慌,這只是前往武殿的必要流程。”

聞言,寧澄從風舒後方探出頭,望向前方。

那黑煙來得快,散得也快。待黑煙消散以後,寧澄看見前方的空地上,憑空出現了座殿堂。

那宮殿整體漆黑,像是被墨色潑染了一般,幾乎融入了夜色之中。

在那殿堂頂上,還嵌着一枚晶石,紅芒在月光下若隐若現,透着一股不祥的氣息。

一直到這時,寧澄才發現,風舒之前給他的地圖上,并沒有武殿的具體位置。

可是,這座宮殿分明……

“這不是栎陽殿嗎?”

記憶中的栎陽殿,除了漆色不同以外,和這座殿堂簡直一模一樣。

寧澄望着眼前的「武殿」。那殿堂前的階梯,隐隐透着點金光——正是三百年前,霞雲被刺傷的位置。

“寧兄,這是武殿。宮主的栎陽殿,你不剛去過嗎?”風舒見他神色怪異,也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太過驚訝,一時看錯了,哈哈。”

三百年間,宮中殿面有所更動,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寧澄将此事含糊帶過,然後發問:“風舒,這武殿的牆面,怎麽都漆上黑色啊?瞧着怪壓抑的。”

風舒道:“我入宮以前,武殿就一直是這樣了。”

他頓了下,補充:“由于出入麻煩,加上地處偏僻,因此武使大多不留宿在武殿內。”

也是,誰想住在這陰森可怖的宅子裏啊?不過武使常年在城外出任務,确實沒必要入住望雲宮吧。

不對,假若轶命真是宮主的暗衛,那他自是要待在望雲宮的。難不成,他都直接在栎陽殿落腳,好貼身守護宮主?

風舒自不會知道寧澄在想什麽。他執起寧澄的手,道:“走吧。”

寧澄眨眨眼,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腦海。他深吸一口氣,做好進入陰宅的準備後,提步走向前方的墨黑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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