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武殿
進入武殿後,風舒擦亮了熒光,再一揮手,将兩旁的燭臺點燃。
“這裏……是多久沒人清理了啊?”
在燭火映照下,寧澄看見了滿室的塵埃和蛛網。在他們腳下,有幾道淩亂的足印,應是淩攸入殿時留下的。
好歹要在這裏關禁閉,怎麽不先清掃一番啊?
他思索着,不覺吸入了些飛塵,在喉頭一癢後,便微微咳嗽起來。
“武殿隐蔽,裏頭不常有人在,久了便積灰了。”
風舒凝起一道咒法,瞬間将面前的塵土掃開。寧澄有心幫忙,也跟着施放掃塵術,不一會就将殿內積灰清得幹幹淨淨。
在清理完畢以後,寧澄看向前方,不意外地瞧見了張鎏金銅桌,還有銅桌邊上的玉石銀椅。
殿內兩側排滿了幾案,上邊擺了一些玉璧、瑪瑙串、鑲金如意、翡翠雙耳瓶等物,瞧着倒是富貴堂皇。
只是,這裏怎麽看,都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啊?
寧澄思索間,便見風舒走到一架幾案前,往上邊的貔貅像按去。
那貔貅像是石刻的,雕工不甚精致,四足連着身下的石塊,在一衆珠玉中顯得格外突兀。
随着風舒的動作,那石像忽然一沉,沒入了下方的石塊中。
在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後,殿內兩側轉開四道石門,各個石門上邊,還隐約刻着些圖騰。
“武使向來隐蔽,武殿內更是機關重重。寧兄且小心跟上,切勿随意碰觸殿內各物。”
寧澄驚嘆之際,還不忘回複:“也就是說,我腳下一個不好,随時可能踩到機關,被暗镞插成刺猬嗎?”
風舒笑道:“沒那麽嚴重,只是身上會多幾個窟窿而已。”
——這還不夠嚴重啊?反正都會死,少那幾箭,又有什麽區別?
寧澄趕緊貼在風舒後頭,道:“那,淩攸在哪一道門後啊?”
風舒道:“這四扇門刻着瑞獸圖騰,分別為龍、鳳、麟、龜。左邊那道龍門後,是熾雲的住處,而鳳門至龜門,則依次通往轶命、淩攸和磬海的寝殿。”
……啥?
龍門就算了,龜門是個什麽東西?
還有,「魑魅魍魉」的居所上,居然刻着瑞獸……不是應該雕一些窮奇、饕餮什麽的,才更應景嗎?
寧澄忍住笑,問:“我們現在要走的,就是右手邊的第二扇石門?”
風舒點頭:“淩攸應是返回麒麟殿了。這石門過一炷香時間便會自動閉合,寧兄快随我來吧。”
他循着右面的幾案走,寧澄則緊随其後,并在走到石門前時,輕身躍過面前的幾案,落在麟門後。
“是風判嗎?”
裏頭傳來一聲低喊,在密閉的空間裏回蕩。風舒與寧澄對望一眼,往前方的甬道走去。
身後,那扇石門吱吱呀呀地響着,重新閉合了起來。
在進入麒麟殿後,兩人點亮熒光,于狹小的甬道內穿梭。在拐了三個彎以後,眼前透出些光亮,卻是已走到了盡頭。
淩攸坐在一張方桌旁,臉上依舊戴着面罩,身側的佩劍則被解下,擺在了桌面上。
他上身的衣物褪了大半,露出被麻布條纏繞的胸膛和臂膀。
在那張桌子上,還放着一柄短刀和幾個瓷瓶,其中一個瓶口敞開,散着股淡淡的藥味。
淩攸嘴裏咬着一段麻布,含糊不清地道:“讓二位見笑了,請随意落坐吧。”
寧澄看看四周,只見這石室內已被掃除幹淨,可周遭卻只有一張簡陋的床榻和幾個矮幾,實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他見風舒往桌邊走去,連忙跟在後頭,坐到了桌旁的繡墩上。
“需要幫忙治療嗎?”風舒率先開口發問。
淩攸搖搖頭,将最後一段麻布纏好。“不妨事。這是幾月前受的傷,原來已好了大半,趕回來的途中又裂開而已。”
“是在貳乙國受的傷?”
淩攸嘆了口氣,道:“是。對方擅用毒,我一時不察,遭賊人暗算,關進了水牢裏。”
風舒神色凝重,道:“是貳乙國的勢力嗎?”
淩攸道:“不,是同樣潛伏在貳乙國的探子。我聽他們對話,像是壹甲國派來的。”
他将衣物披好,道:“被抓以後,我佯作一名普通散人,裝出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他們将我身上的物件搜走,拷打了數日,見問不出話,便将我扔進水牢中。
我當時身受重傷,傷口又生炎化膿,好在他們還會送些吃食過來,似乎打定主意,要将我帶回壹甲國細審。”
寧澄打量了下淩攸,見他膚色白皙,身形還算纖細,比起武者,确實更像一名瘦弱書生。
“大人,您為何會被壹甲國暗探盯上?”
淩攸瞥了寧澄一眼,道:“說來慚愧。我當時走在街道上,見一馬匹發瘋疾沖,幾乎要将一小兒踩在蹄下,便施了個結界術,擋在那小兒身前。夙闌以外,識得咒法之人極少,可不想,卻被壹甲國探子認出了。”
風舒道:“那你,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淩攸道:“我在水牢裏,一呆就是數月。通過那段時間的觀察,我發覺自己身處之地,是在一座賭場下方。
那賭場是壹甲國暗探的地盤,裏頭的探子共有八人,個個身懷武藝,其中兩位善使淬毒武器。”
他眯起眼,回憶着那段遭囚禁的日子:“身子較好以後,我掙斷鐵鏈,趁探子打開牢門送餐之際,一舉殺出牢房,将他們擊斃。之後,我收拾好現場,确認沒留下對夙闌不利的證據,便趁夜離開了。”
風舒道:“那,你身上的傷……”
淩攸道:“逃出以後,我本欲趕回夙闌,可那賭場命案轟動全國,國主命人在各個城門設置關卡,意圖攔截命案兇手。
我身上負傷,無奈之下,只能藏身于一座破落的土房子裏,靠着獵捕野獸過活。”
風舒道:“那起命案,我略有耳聞。這一個月來,你為何不與我們聯系?”
淩攸道:“身陷囹囫之時,傳訊物就被壹甲探子毀掉了。我主修武藝,還未能習得千裏傳訊之法,因此沒能與夙闌聯系上。”
寧澄回想剛才看見的麻布條,幾乎纏滿了淩攸的上半身。他心中不忍,道:“淩攸大人,您重傷趕回,為何宮主還要将您禁足?”
淩攸眉頭一蹙,道:“你不提,我差點忘了。風判,熾雲和磬海,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宮主、轶命等人,都口口聲聲說他們背叛夙闌,叛逃出城?”
寧澄望了風舒一眼,道:“這……莫非,您不信宮主所言,出言頂撞,這才被勒令受罰?”
淩攸道:“自然不信了。磬海也就算了,熾雲的為人,我可是很清楚的。我初入宮時,只是個小衛兵,就是靠着熾雲大人的提拔,這才升作武使的。”
……什麽叫磬海就算了啊?
之前轶命提起熾雲,也是一副懷念的樣子,所以熾雲是寶,磬海就是草了?
寧澄在心裏暗暗吐槽,而那邊廂,淩攸還義憤填膺地說着:“轶命也是,明明受過熾雲的恩惠,怎麽忽然就翻臉不認人,咬定他有罪呢?”
風舒道:“淩攸,你冷靜點。那日詳細情況,除卻宮主和轶命以外,只有趕到的雪判最清楚。你要想知道真相,不如去問他吧?”
聞言,淩攸沉默下來。他平複了下情緒,道:“所以,那二人确如宮主所言,行刺未果以後,自夙闌叛逃了?”
風舒道:“此話不假。”
淩攸垂下眼,須臾,又将目光掃向寧澄。
“那,這位……寧兄,又怎會有你贈與熾雲的傘鈴?”
風舒道:“你誤會了。那銀鈴是我後來打造的,與熾雲所有并非同一串。”
寧澄微怔:“風舒,這銀鈴竟出自你手?”
風舒點頭,道:“不是什麽稀罕物,只是閑來做着玩的。”
——好嘛,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會的?
還有,那熾雲究竟何許人也,怎麽人人都對他贊譽有加?
若他真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又怎會企圖謀害宮主,而後叛逃夙闌城?
寧澄腦海裏浮現熾雲的畫像。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人很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也許真如自己當初所想,那熾雲便是推他入紅鸾閣的兇手,旨在轉移文判注意,好争取時間逃出城外?
寧澄甩甩頭,将關注點放回銀鈴上。
“大人,您為何将這鈴串喚作「傘鈴」?”
淩攸沒有回話,倒是風舒笑着解釋:“當初制好這串鈴铛以後,我便挂在了絲簾傘上。花判見了,問起此物名諱,我随口答了句傘鈴,後來不知怎麽的,就傳出去了。”
什麽不知怎麽的,不就是花判那張大嘴巴,自個兒說出去的嗎!
寧澄道:“既然這傘鈴不是稀罕物,那你為何會将另一串贈予熾雲?”
風舒道:“熾雲乃武使之首,我常與他傳訊聯系,頗有些交情。”
寧澄「嗯」了聲,不說話了。
淩攸在一旁聽着,冷不丁冒了句:“寧兄,你當真是普通差役?”
寧澄微微點頭:“自然了。我在風判大人手下工作,一直對他很是崇敬。”
淩攸道:“之前,是我誤會寧兄了。淩攸在此,向你賠罪。”
他持劍起身,對寧澄行了個揖禮。
寧澄慌忙起身回揖,道:“大人客氣了。在下也曾懷疑您的真實身份,還望大人勿怪。”
淩攸直起身,道:“如此,便相互抵消了吧。”
他轉向風舒,道:“我離開這數月,夙闌可曾遭逢變故?宮內衆人可都安好?”
風舒起身,道:“宮內一切安好。至于夙闌,如今壹甲國虎視眈眈,怕是……”
他頓了下,作搖頭狀。
淩攸道:“那,宮主可有應對之策?”
風舒道:“近來夙闌不太平,城內亦混入了些精怪。宮主令我等在城周布下防禦結界,徹底隔絕與外圍的聯系。你身上帶傷,又在禁足中,便好生在這兒養傷吧。”
淩攸搖搖頭,道:“我這傷不礙事。風判,可否拜托你轉告宮主,淩攸願為設立結界出力,請求他暫時解禁?”
風舒道:“你腹間的傷還在冒血,就別逞強了吧。固城一事,雖迫在眉睫,可也不至勞煩一位重傷之人。”
寧澄一愣,果真見淩攸的灰衣之下,隐隐漫着些水痕。他身上纏了那麽多布條,而血居然還能滲到衣服上,可見傷勢必然十分嚴重。
只是,淩攸一直都蒙着面,寧澄看不清他臉上神情,倒也不知他是否面色慘白,或是在咬牙忍耐。
“既如此,便勞煩各位了。”
淩攸微微點頭,又坐回了繡墩上。
風舒道:“你這傷,當真無需風某治療嗎?”
淩攸搖頭:“風判好意,淩攸心領了。既然傷了,便讓它自行愈合吧。”
什麽自行愈合啊?你那布條之下,就沒抹點金創藥嗎?
能治好的傷,幹嘛要放任不管啊?何苦讓自己多痛幾天呢?
寧澄心中暗谯,而風舒卻沒繼續堅持,只是點點頭,道:“如此,我與寧兄便先行告辭了。”
寧澄連忙朝淩攸一揖,後者則低頭抱拳,算是回應。
兩人退出石室,走到了麟門前。風舒伸出手,在門上的麒麟左角、腹側一拍一點,然後示意寧澄後退幾步。
随着轟隆隆的聲響,那麟門旋轉着開啓了。寧澄不敢貿然走動,便緊跟在風舒身後,朝來路折返。
他倆走出武殿時,已經是亥時了。在風舒表示自己還有事要辦,讓寧澄自行用晚膳後,寧澄便根據腦內新添的路線圖,慢步走回風月殿。
風月殿內一片黑暗,只在左殿微微有些光亮。寧澄入殿以後,将廳堂的燭火點燃,然後坐到紫檀桌前,随意扒了幾口飯菜。
——所以,現階段需要處理的,是餘府內作亂之物,和城內潛藏的無數精怪。其次,則是在城內布陣,設立防禦結界。
至于華林血案……怕是要等這一切都過去以後,才有餘裕徹查了吧。
吃完飯以後,寧澄施術将風舒的餐點保溫,然後踱到書櫃前,将《非人錄》取下,翻到卷五的「山精篇」,默默地重讀一遍。
在翻閱完精怪相關的篇章後,寧澄遲遲不見風舒返回,便自行寬衣解帶,在塌邊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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