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夜半子時,窗外蟬鳴聽着擾人,卓幸迷迷糊糊的睜了眼。

夏夜悶熱,雖說屋內置了冰,但她還是悶出了一臉薄汗。

不知不覺就在這玄清宮住了快一月,如今卓琦的事塵埃落定,不管皇帝處置不處置,總之這罪名就在卓琦身上,而她終于可以清清白白出宮了。

平華在外守夜,聽着裏頭有動靜,輕聲喊:“小姐?”

卓幸低低應了句,便沒再答話。她從書架上頭将畫卷抽了出來,這是她要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回禮。

平華又在門外問了句:“小姐可是熱了?”

驀的,門被從裏頭拉開,平華看卓幸就穿着一件單薄的裏衣,皺了皺眉說:“要出去嗎?外面風大,奴婢去拿繡袍來。”

平華以為卓幸只是睡不着出去走走,是以沒讓她再穿戴整齊,披了一件薄披風就出來了。

卓幸走到長廊盡頭,再拐個彎就是正殿了,她驀然停下,又折回偏殿,将圓木桌上的畫卷抱了出來。

平華愣了一下:“小姐要去見皇上,那快坐下,奴婢給您收拾收拾。”

卓幸擋了擋她已經摸到自己頭上的手,搖頭說:“不用,就把這個給餘平就行。”

餘平接過沉重的畫卷,這畫卷還是裱好的,兩端的軸是雲杉木,貴重的很,他這才知道那日平華找他要雲杉木是做什麽的了。

原是卓姑娘要給皇上送禮啊。

餘平往殿內瞧了瞧,小聲道:“姑娘可要見皇上?皇上興許還沒睡呢。”

不知何時餘平不再喚她小姐,改口姑娘,好似她已不是外臣之女,而是玄清宮的半個主子似的。

平華忙攔着道:“餘公公,等明日小姐梳洗好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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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平華,卻像是将她當成了自家主子,猶如卓琦未回府時,卓府裏下人那般喊她。

這二人一人一句,倒是叫卓幸心中生起了別樣感覺。

餘平想想也是,便讓卓幸走了。卓幸正欲轉身,屋內忽然傳來一陣聲:“進來罷。”

三人皆是一頓,平華與餘平面面相觑,最後餘平推開了門:“姑娘進吧。”

卓幸垂頭看了看自己的着裝,将披風攏緊實些方才進去,進去時又伸手從餘平懷裏拿走了畫卷。

穿過一扇門兩道簾子才到了皇帝的寝殿,一股酒香撲鼻而來,卓幸沒留意吸了一大口,被嗆得紅了眼眶。

其實她知道這幾日皇帝夜夜酌酒,每回她經過正殿都能聞到淡淡的酒味兒。

餘妃說皇家無情,哪怕死了個兒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卓幸曾也這樣以為,不過現在看來,她們這位皇帝喜不露于色,悲亦是。

卓幸踩着輕步緩緩走近,将酒壺酒杯推開,把畫卷一擱,道:“給。”

赫連慎鋪開這畫,有點眼熟,當日不小心瞥見過半成品,只當時還看不出卓幸在畫什麽,如今…

倒是意外了。

這畫中也是一條龍,卻不同于卓幸替李清塵畫的那幅氣勢逼人。反而這條龍斂了周身的駭氣,溫和的躺在雲端裏淺眠。

那雲端還躺着些許圓滾滾的東西……

卓幸見赫連慎似乎有些看不懂,忙指着那些道:“那是龍卵,将來皇上的子嗣一定比臣女畫得還要多。”

赫連慎嘴角勾起,低低一笑,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卓幸看他高興,又指着這畫繼續說:“皇上雖身處無人之巅,但這彩雲之上的風景,盡能叫皇上一人獨享了去,旁人想看還看不到,可是賺了。”

赫連慎細細看着這條龍,哪裏還有天龍的淩厲,分明就是一條沒有脾氣的蛟龍。心中又是一聲笑,怕是無人再敢像她一般,将君王畫成這個樣子。

赫連慎哼笑:“你這張嘴倒是伶俐。”

卓幸嘿嘿的笑了兩聲,步入正題:“皇上可喜歡,皇上要是喜歡的話,慎刑司那頭的案子便算結了?”

皇帝這才擡頭看她,彎了彎嘴角,笑的卓幸有點拿不住主意。雖說她使了手段讓那些混混認下卓琦,可實際這是便本來就是卓琦做的,卓幸心中沒有半點內疚。

只是萬一皇帝還要繼續追查下去,那勢必牽連樂亭長公主,再牽扯到她……

若是就此結案,便是最好。

赫連慎換了個姿勢,身子一歪靠在桌旁,道:“說說,想如何治罪?”

卓幸也心知肚明,如今卓益忠在朝堂上是個能用之人,她也不願為難皇帝,十分大方的擺了擺手:“皇上願意怎麽治就怎麽治,要不就放卓琦出宮去吧?”

卓琦如今身上背了一條罪名,就算不治罪,那也夠讓人笑掉大牙了。尚書之女又怎樣,別說燕世子不會要這樣的女人,就是尋常貴家子弟,怕也不會迎如此心思歹毒的人進自個兒家中吧。

赫連慎也正是猜想到了卓幸的心思,忽然心生一計,屈指在畫卷上敲了兩聲,道:“這樣啊,朕本欲将她嫁給燕世子,如此一來,這事便沒影了,你說朕上哪裏再找一位姿色天然的大臣之女送往燕地?”

卓幸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又聽那人道:“既然這事因你而起,不如、”

“等等等等!”卓幸吓得立馬打斷皇帝的話,君無戲言啊,這話可不能叫他說出口。

“嗯?怎麽?”赫連慎洋裝不解的問。

卓幸憋了半響,扯出一個笑來:“夜深,皇上該歇息了,臣女告退……”

她拔腿就要跑,忽的披風被人一拉,結扣一松,竟整個披風都掉了。赫連慎方才看清,她裏頭只着了一件裏衣,還薄的很。

襯的她的身子也薄的很,那一小截露在外頭的手腕,像是一掐就能斷似的。

看了半響,他才緩緩移開目光,對上卓幸那驚恐的眸子,眼角一挑,問:“你是覺得嫁給燕世子好,還是做朕的嫔妃好?”

咚!咚!咚!

卓幸覺得胸口被撞的心像是要飛出來似的,她咽了咽口水,眼裏一片惶恐,仿佛面前的人是什麽鬼怪,要捉了她下地獄去的。

趁她這會兒怔愣之際,赫連慎彎腰拾了落在地上的披風,抖開,給她披了上去,因從未做過此等事,一個結打了有一炷香的時間。

這期間卓幸一動不動,腳麻了,人也僵了,為她披衣的人像是給她上刑似的,真讓人痛不欲生!

赫連慎手剛一垂下,面前的人一個屈膝跪了下去,似是真的怕極了,聲音都哆嗦着:“臣女該死,臣女不該幹擾慎刑司辦案!要、要不皇上…”

卓幸擡了擡眸,繼續道:“讓慎刑司尋個借口還了卓琦清白,然後該如何……如何吧?”

她本意是懲治卓琦,可不是想兩敗俱傷的!毀了卓琦的名聲,然後替卓琦嫁給燕世子?不要不要!

卓幸眨了眨眼,垂下頭去,看起來可憐的緊。

赫連慎微微眯起了眼,要她入宮陪他,竟跟要了她命一樣,吓成這個樣子?

皇帝心中被勾起了火苗,蹭得一下燒大了,半響都沒說話。待目光又落在那幅畫上,方才柔和的臉色。

赫連慎蹲下身去,視線與卓幸齊平。捏着卓幸的下巴将她的頭擡了擡,還來不及說話,手中的觸感卻讓他心猛地一緊。

都是骨頭,沒有肉。赫連慎捏了捏,像是捏上瘾了似的,又在她臉頰上有肉的地方一掐,沒控制好幾道,掐出了一道紅印來。

卓幸快哭了,他在做什麽!

就聽赫連慎蹙眉道:“光吃不長肉,這幾日玄清宮的飯菜短了你的?”

卓幸下意識搖了頭。因着本沒想在這時候見她,卓幸此時打扮是十分的不得體,一頭青絲散亂,随着她猛地搖頭,更亂了。

那一根根頭發像是撓在他心上似的,赫連慎壓了壓心中所想,像強搶良家婦女似的,說:“這幾日你便想一想,是嫁給燕世子,還是入宮陪朕。”

卓幸又眨了眨眼,兩滴淚滑了下來,早知道聽平華的,等明日一早梳洗打扮好再來了,瞧這大晚上,送畫送的,将命也一塊送上了!

“皇、皇上!”餘平腳步匆匆,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兒時一愣,險些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玄坤宮,玄坤宮鬧起來了,餘妃娘娘不知哪裏聽說是皇後害了大皇子,捧着一盆熱湯就往皇後娘娘身上澆,太醫已經去了,說是娘娘被燙傷了!”

都已經子時了,太後近日又對皇後不聞不問,玄坤宮的人不敢打擾太後,只好來求皇上心疼心疼她們娘娘。

餘平邊說邊看卓幸,這卓姑娘怎麽還哭上了呢?

聞言,赫連慎只是蹙了蹙眉,可沒有半點心疼皇後。倒是這個餘妃,底下人是怎麽伺候的,三天兩頭出來瘋,萬一哪天他不在,傷了卓幸……

于是,赫連慎臉一沉:“朕乏了,玄坤宮那頭你去看看,順便讓內務府給餘妃換一批人伺候。”

餘平一愣,領了旨便退下了。

卓幸反而是被勾起了興趣,轉頭望了眼餘平,心說這餘妃那日白日裏對她還算客氣的,沒用熱湯澆她呢!

“還有心思關心旁的。”皇帝冷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阿幸被吓着,要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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