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一直都這麽懦弱嗎?”
那是葉堯第一次看到盧星平被人按在地上狠揍,雖然他的跟班很快就反應過來一齊撲上去幫忙,幾乎是五打一,将轉學生按在了地上打,但轉學生也不是吃素的,在完全處于下風的情況下還能一拳一個多多少少在那些人的臉上留下了青紫的印子,但是他自己臉上也挂了彩。
他們這動靜鬧得整個樓層都驚動了,老師趕了過來分開了這一群人,他們被叫到了辦公室排排站,包括葉堯。
盧星平和他的小跟班們站在一排,龇牙咧嘴叫疼,葉堯和轉學生站在一起,離得不遠不近。
“說吧,怎麽回事?為什麽打架?”班主任問。
盧星平先發制人,頂着烏青的眼,指着轉學生吼:“是他無緣無故沖上來打我!”
班主任轉向一聲不吭的轉學生,道:“謝桑言,你說。”
謝桑言是轉學生的名字。
葉堯本是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聞言視線緩緩偏移到旁邊謝桑言的鞋上,心思早已飄到九霄雲外,忍不住想:“謝桑言,真好聽的名字。”
下一秒,不同于嗓音尖銳的盧星平,謝桑言聲音溫潤沉穩,答道:“是他們先欺負人。”
葉堯一怔。
班主任:“欺負誰?”
四周安靜下來,沒聽到謝桑言說話,葉堯擡起頭,驚愕發現辦公室裏所有的人都在看他,謝桑言也直視着他的眼睛,說:“他們撕了葉堯的課本,還推他。”
葉堯默默和謝桑言對視,良久都沒反應過來。他和同學老師相處的都不好,同學只會叫他的外號,老師也懶得叫他的名字,這是除了爺爺之外,第一次有人叫他的名字。原來自己的名字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是這樣子的音調。
但他也有點意外,自謝桑言轉學過來後,他倆從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任何交集,為什麽,他會知道自己叫什麽?
“你胡說,分明是他自己撕的書好嗎?還有,你說誰推他了?是他故意摔倒想污蔑我,你不分青紅皂白沖上來就打我,你看把我臉打的!”盧星平反駁:“老師,你可以去問問其他同學,他們都可以證明的!”
他身邊的小跟班連忙附和:“是啊是啊!”“老師,真的是他先動手的!”
謝桑言蹙了眉頭,聲音拔高了點:“誰會故意拿腦袋往桌角上摔?誰會去撕自己的書?教室裏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你撒謊都不打草稿嗎?”
“你說什麽你!你有本事把班上所有同學都叫來對峙啊?看看到底是誰在撒謊!”
眼見又要吵起來,班主任打斷他:“好了都安靜。”
班主任接下來一個人一個人都問了一遍事情經過,盧星平那幫人自然統一口徑,不承認欺負葉堯的事情,謝桑言一個人哪裏鬥得過那麽多張嘴,班主任煩躁地揉着眉心,沖站在一旁的葉堯擺了擺手:“行了,你回教室吧。”
鬥毆的原因是因葉堯而起,班主任問了所有人,卻獨獨沒有去問葉堯這個當事人。
葉堯默不作聲乖乖離開了辦公室。
他沒注意到,在他離開時,謝桑言愈發不悅的神色。
葉堯沒有急着回教室,他靠在走廊轉角處,曬着太陽。
剛才的一切,都證明了,謝桑言是在幫他。
這個他一句話都沒說過的轉學生,以為他将來也一定會欺負自己的人,為了他和盧星平打架。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謝桑言生氣是因為衣服被墨水弄髒了,從不敢去想是因為自己被欺負的原因。
“謝桑言……”
葉堯喃喃念着他的名字,難得嘴角生了點笑意。
他人可真好。
直到下午快放學的時候,一行人才從辦公室回來。
葉堯不自覺去看走在最後面的謝桑言,謝桑言也看了他一眼,對視的那一瞬間,葉堯剛想沖他笑一笑,謝桑言就移開了視線,板着臉坐在位子上,沒有再回頭。
葉堯有意想和他道謝,他卻下課鈴一響就拔腿走了,葉堯沒能和他說上話。
接下來的日子裏,因為這場鬥毆事件,謝桑言出了名。
葉堯也頻繁注意起了他。
謝桑言成績很好,轉學過來的第一場考試就是年級第一,老師每次提到他都喜笑顏開,但謝桑言臉上的表情一直冷冰冰的,有同學和他搭話,他只會點頭搖頭,很少有回應,最多也就說上簡短的一兩句就沒了下文,他一直冷着臉,也不熱情,久而久之對新同學的新鮮感過去,也就沒人來找他說話了。他除了上廁所之外,一天到晚就坐在座位上,要麽看書,要麽寫作業,一板一眼過得很規律。
他比同齡人要高一些,但是很瘦,校服空蕩蕩地挂在他身上,像是風一吹就要刮跑了。
葉堯懷疑謝桑言是不是不好好吃飯。
盧星平自那時開始就針對起了謝桑言,但只敢放放狠話做些無關痛癢的惡作劇,每次都被謝桑言發現,一頓争吵,然後又是鬥毆。這麽來了幾次,誰也沒讨到好處,還要頻繁寫檢讨請家長,盧星平許是被折騰累了,或者是被謝桑言打怕了,也不敢再明目張膽找他事了。
葉堯覺得謝桑言真的好厲害,他才是能殺死惡龍的小王子。要是有一天,他也能變得和他一樣厲害就好了。
葉堯有不少次想和他搭話,但總是找不到時機,明明他幫了自己,他卻找不到道謝的機會。
直到某一天,他照常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吃飯,沒成想,那裏已經有人在了。
謝桑言坐在葉堯平時坐的地方,手上拿着個幹面包正在啃。
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和葉堯視線撞了個正着。
葉堯一瞬間便覺得有些尴尬,謝桑言默默瞥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吃他的東西。葉堯見狀猶豫幾秒,還是走向了一處灌木叢,把他藏在裏面的小鐵盒拿了出來,默默挪到一個角落啃起了他的饅頭。
吃着吃着,視線總是往謝桑言的方向瞟。
他為什麽也要躲在這裏吃飯呢?怎麽不去食堂呢?難道說是擔心盧星平找他麻煩?
謝桑言吃完了那個面包,就靠在樹幹上閉着眼打盹。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葉堯想了想,起身朝他走過去,剛走到他兩米遠的地方,謝桑言倏地睜開了眼睛,幾乎是惡狠狠瞪向了他,葉堯被他的眼神吓得立即僵在原地,不敢再動了。
謝桑言沒有開口,但他的眼神擺明了就是在詢問葉堯想幹什麽。
葉堯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鼓起勇氣說道:“上次的事……謝謝。”
謝桑言沒吭聲,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恐怖的寂靜在二人之間彌漫開來,葉堯和他僵持了大概有一分多鐘,實在堅持不住了,轉身就想回去,謝桑言就在這時說話了:“你一直都這麽懦弱嗎?”
葉堯頓住,回頭看向他。
謝桑言支起一條腿,手擱在腿上,懶洋洋道:“被人欺負了也不敢說,不敢反抗,也難怪那些人把你當狗耍着玩。”
葉堯攥緊了手裏的飯盒,面色變了又變,但最後也沒打算和他反駁,随意道:“你說得對。”
謝桑言被他話頭一噎,又擰眉道:“你為什麽不和老師說?”謝桑言沒想放過他,還在追問。
葉堯笑了,卻是自嘲反問:“你認為有用嗎?”
謝桑言沉默了。
其實當天他們被請到辦公室的時候,謝桑言就有點看出來了。老師,似乎不喜歡葉堯。明明問了所有人原因,卻故意忽略了葉堯,明明知道盧星平那混蛋在撒謊,卻不去管。盧星平敢叫嚣着讓班上所有的學生來為他的謊言作證,就是篤定了根本沒人會站在葉堯這一邊。
葉堯變成什麽樣,似乎沒人在乎。
葉堯是自己甘願被欺負嗎?
曾幾何時,他也在被欺負的時候去找過老師,希望他們能幫幫自己,可是沒有人理他,他們忽略他,敷衍他,嫌他吵鬧麻煩,因為他成績不好,因為他髒,他窮,因為他弱,所以他活該受欺負。鼻青臉腫是自己摔的,被人欺負也肯定是因為自己做了什麽讓人讨厭的事。
“為什麽只欺負你不欺負別人?你要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以前他把老師當成救星,經常往辦公室跑,可能是被他煩得狠了,當時辦公室裏,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他記到現在。
并自那之後,不再妄想去尋求老師的幫助。
世上也許是有好老師的,只是他運氣差,從沒有遇見過。
謝桑言問:“你不試着反抗嗎?”
葉堯道:“試過了。”沒用。
同學間對他的惡意和嫌棄已經根深蒂固,他哪怕穿再新的衣服,那些人也依舊會覺得自己髒臭,精神上的鄙視他無法改變,而他常年連一點肉沫都吃不着,細胳膊細腿根本沒有力氣,怎麽敵得過盧星平那個油水滿滿的大塊頭。
反而越是反抗,他們就越是興奮。
“你是第一個幫我的人,”葉堯說到這裏,神情變得柔和:“也是第一個願意和我說話,第一個記得我名字的人,所以我很感激你。”
“我只是想和你道聲謝,沒有其他意思。如果你覺得我讨厭的話,我以後不會再煩你了。”
葉堯對他笑了笑,随即轉身離開。
午休時間過去,他們一前一後到達教室,心有靈犀地沒有和對方有一點眼神接觸,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人,這方面彼此很是默契。
第二天,葉堯本想把午飯換一個地方藏,但想想認為謝桑言不會像盧星平那樣無恥下作,就還是把午飯放進了鐵盒,藏到了老地方。
上午第四堂課,天上幾聲悶雷落下,毫無征兆下起了暴雨。
午休鈴一響,三三兩兩的同學擠出教室,嬉嬉鬧鬧搶撐一把傘,路濕地滑,人群散的比往常要慢一點,葉堯乖乖坐在位置上,他要等全部的人都走光了,才敢去自己的秘密基地。他很怕被人發現,畢竟每天的午休時間,是他上學一整天裏最輕松的時間段了,他不想唯一的放松時間也不得安寧。
人全去食堂吃飯了,葉堯才冒着雨往那沒人的荒廢體育倉庫去,他沒有傘,用袖子攏在頭頂擋雨。他心心念念自己的午飯,雖然有鐵盒子包着,可雨下這麽大,也不知道饅頭有沒有泡爛。
他啪嗒啪嗒踩着濕透的枯葉,到地方的時候褲腿上濺了不少泥點,他也沒管,徑直鑽進灌木叢裏摸索自己的小鐵盒,可裏面空空如也,他的午飯不見了!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謝桑言。
知道這個地方的只有他,他也親眼看見自己把午飯藏在這裏,除了他怎麽會有第二個人?葉堯說不上來的覺得難過。
還以為謝桑言和別人不同,原來都是一樣的。
他濕漉漉地從灌木叢裏爬出來,倏而愣住,體育倉庫的屋檐下,謝桑言正面無表情盯着他,他的懷裏,拿着一個葉堯很熟悉的小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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