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葉堯臉上的帕子冰冰涼涼的,火辣辣的臉頰被涼意一激,沒那麽痛了。
葉堯輕輕揉了下手裏的帕子,嘴裏突然甜甜的。謝桑言是特意去浸濕帕子幫他消腫。
他又幫了自己一次。
葉堯道:“……謝謝。”
謝桑言瞥他一眼,哼了一聲,像是很不高興。
葉堯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就低下了頭,也不說話了。
就這樣無聲坐了良久,叮鈴鈴——遠處傳來鈴聲,葉堯一懵,因為這是下課的鈴聲,是午休時間開始的信號,意味着上午的課程剛剛結束。
鈴聲徹底停了之後,葉堯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身邊的謝桑言:“你……”
謝桑言:“我什麽?”
“你逃課了?”葉堯問。
謝桑言不滿挑眉:“不行?”
葉堯一臉懵。
謝桑言明明是個好學生,他竟然敢逃課?他為什麽要逃課?
“第四節 課老師臨時有事,讓我們自習。”謝桑言臉看着別處,不知在朝哪裏說話,但聽起來像是在和葉堯解釋,“班裏很鬧,我想着來這裏清靜清靜,沒想到你也會在這裏。”
葉堯:“……”難怪他一睜眼就看見了謝桑言,他還以為是自己真的睡得沉,沒想到是這人逃課。
聽了他的解釋,葉堯了然的同時,還有一丁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失落。
剛才居然有一瞬間,他還以為謝桑言是發現自己沒去上課,特意來找自己呢。
“!”他在想什麽?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出現這種荒謬的想法,葉堯簡直無地自容。他和謝桑言又不熟,人家幹嘛要特意翹課來找他?葉堯啊葉堯,你可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真會往臉上貼金。
臉上的帕子很快就被葉堯的體溫焐熱了,謝桑言拿過去,又起身走了,這次葉堯沒有動,他定定注視着謝桑言離開的方向,數着時間,果然沒多久,謝桑言又回來了,手裏的帕子也重新被浸濕,又變得冰冰涼涼的了。
謝桑言依舊是板着臉把帕子遞給他敷臉,然後坐回原位。
因着這個帕子的交情,葉堯緊繃的身體和神經不知不覺放松下來,他鼓起勇氣把懷裏的飯盒遞給謝桑言,見狀,謝桑言眉頭反倒擰了起來,很是嫌棄:“你至不至于?連個開飯盒的力氣也沒有?”
葉堯見他誤會了,剛要解釋,飯盒就被謝桑言奪走,啪嗒打開後,露出裏頭白花花的饅頭和一丁點黃澄澄的榨菜,他又把飯盒遞還給了葉堯:“麻煩精,會吃吧,需不需要我喂你?”
“不是的,”葉堯忙搖頭擺手,道:“我的意思是這個給你吃。”
“啊?”謝桑言拿着飯盒的手一僵,臉上寫滿了莫名其妙四個字。
“我還不餓,吃不下東西,你要是不嫌棄,這個你吃掉吧。”葉堯怕他誤會,又說:“饅頭是昨天剛買的,很幹淨的!”
謝桑言:“……”他把飯盒放到葉堯面前地上,冷着臉拒絕:“我不要。”
葉堯頓了頓:“你今天午飯吃什麽?”
葉堯注意到謝桑言口袋癟癟的,分明就是一點東西也沒有裝。他今天連一個發黴面包都沒得吃。
“我不餓。”他說。
葉堯眼珠轉了轉,說道:“那我們一人一半吧。”他拿出饅頭,細細掰開來,嘴裏嘀咕着:“我也不餓,一個饅頭太大了,吃不下就會很浪費,咱倆一人一半就正好。”
他把大一點的給了謝桑言,謝桑言猶豫着沒有動,葉堯就直接把饅頭塞進了他手裏。
“吃呀,很香的。”他咬了一口饅頭,讓謝桑言也吃。
謝桑言看了眼手裏的饅頭,最後還是慢吞吞咬了一口,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葉堯看他吃了,就露出一臉燦爛的笑。
其實現在這個場面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的。
兩個半大的小男生躲在無人的廢棄倉庫前分着吃一個白面饅頭。
一個臉被打腫了,光着上半身,一個瘦不拉幾,用發黴面包當午飯,明明頭上太陽高懸,卻好似怎麽都暖不熱這小小一方枯草地。
“你是不是在可憐我?”良久,謝桑言突然問。
葉堯一怔:“怎麽會呢。你一點都不可憐啊。”葉堯掰着指頭:“你成績好,個高,長得也好看,有哪裏可憐?”
謝桑言神情複雜,“你……”
葉堯打斷他,問:“那你覺得我可憐嗎?”
他以為對方也會和自己一樣善解人意地舉例出他的優點,哪知謝桑言耿直回道:“有一點。”
葉堯:“……”他啞口無言,半晌忿忿道:“我才不可憐呢。”
“我有爺爺,有家,有飯吃,我天天都很開心,我一點都不可憐。”
謝桑言說:“可你在學校被欺負,被打,沒人喜歡你。”
葉堯舉起一根食指搖了搖:“我被欺負,不代表我可憐啊。我撿垃圾怎麽了,那我是在靠我自己的雙手勞動賺錢,我自己就能養活自己。我覺得盧星平那些家夥才可憐呢,不過就是仗着家裏有錢而已,你以為他那些小跟班是真心崇拜他啊?不過就是虛榮心作祟,以為跟着他有甜頭吃,靠着欺淩同學,欺負弱者,好讓自己看上去很了不起,很威風,很天下無敵了。讨厭他的人其實不比讨厭我的人少,只是那些人會裝而已。”
“他要和我換了個身份,指不準還沒我強呢。”葉堯哼了一聲:“而且,我也讨厭他們,我不要我讨厭的人喜歡我。”
謝桑言很久沒說話,葉堯以為他是被自己的‘演講’給震驚到了,無形的尾巴翹起來開始甩,謝桑言幽幽來了一句:“你話好多。”
葉堯:“……”
謝桑言原來這麽會噎人的嗎?
被嫌棄話多,葉堯就不吭聲了。
他難得能和同齡人說上話,太興奮了,難免話就多了點,一時得意忘形了。
他用手指在面前的泥地上畫着亂七八糟的畫,須臾,謝桑言的聲音輕輕鑽進他耳朵裏:“謝謝你的饅頭,很好吃。”
葉堯歪着頭瞥他一眼,笑:“那當然啦!”
葉堯看不見自己的臉,但是謝桑言能看見,他半張臉上有明顯的幾道五指印,腫的很明顯,一看就知道打他的人下手有多重,謝桑言皺眉:“你笑什麽,不疼?”
“還好,沒那麽疼了。”葉堯沒當一回事,他說:“我笑是因為開心啊。”
“被人打了有什麽好開心的?”
“我開心是因為你和我說話了呀,你還吃了我的饅頭,誇我的饅頭好吃,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要我的東西,不嫌棄我,還和我說這麽久的話。”葉堯越說越高興:“所以我很開心啊。”
第一次,第一個,永遠都是特殊的。
于葉堯而言,謝桑言就是這個特殊。是在一片漆黑的深夜荒原中出現的螢火蟲。
是他在新手村被小怪虐得只剩殘血時,及時出現的英勇騎士。
葉堯終于有勇氣開口:“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謝桑言看了他一眼,扭過了頭,過了幾秒,又看向他,表情似是滿不在乎,嘴裏別別扭扭地說:“随你。”
葉堯眼睛都亮了!
他成功了!
他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午休結束了,葉堯還是不想回教室,謝桑言也沒說什麽,在離去前随口叮囑他讓他衣服幹了就趕緊穿上,不然會感冒。被關心的葉堯嘻嘻笑着晃腳,回:“好的朋友!”
謝桑言:“……”
葉堯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回教室,就躲在這個只有他和謝桑言知道的秘密基地裏,曬着太陽好不惬意。
直至傍晚,到了放學時間,葉堯又等了半個小時才起身穿衣服。他摸了摸臉,已經沒那麽痛了,衣服也幹的差不多了,小心一點爺爺應該看不出來。
确認學校裏學生走得差不多了,葉堯才回教室拿書包準備走人。
空蕩蕩的教學樓沒了聲響,夕陽灑在長長的走廊上,葉堯踩着步子進了教室,愕然發現謝桑言居然還沒走。
他坐在位子上,正在寫作業。聽到聲音他擡起頭,和葉堯對視一眼,說:“回來了?”
葉堯一愣,嘴邊漾起笑意:“嗯!”
他去座位上收拾書包,說是書包,其實就是一個深綠色的布袋子,是爺爺親手縫制的,比不上那些印着奧特曼變形金剛和芭比公主的特制書包,但葉堯很喜歡。
“你怎麽還不回家啊?”葉堯問。
“做完就回去。”
葉堯幾乎是龜速塞着書本,慢吞吞抱着書包,踩螞蟻似的小步往外挪,挪了一點又挪回來,來來回回就是不走出教室的門。
他動靜不大,但在安靜的教室裏很明顯。
謝桑言停下筆,問:“怎麽了?”
葉堯也破罐破摔了:“你還要多久呀?”
“還有半張數學卷子。”
“那我等你吧!”
謝桑言愣住:“你不先回去?”
葉堯拖過自己的椅子,坐在他旁邊,說:“我不急。咱倆是朋友啊,朋友就是要一起放學回家的!啊……你不介意我坐你旁邊吧?”
雖然他倆已經是朋友了,但葉堯被說了這麽多年的‘髒’‘臭’,骨子裏還是難免被鑿下了自卑,他一時高興就和謝桑言離得這麽近,他很怕身上有味道,也怕謝桑言嫌棄。
謝桑言嘴角動了動,不知道是笑了,還是抽搐,葉堯沒看清楚,就當他是笑了吧。他說:“你不是已經坐下了嗎?”
謝桑言看起來并沒有不願意,也沒有要他離遠點的意思,于是葉堯就放心坐着不動了。
對于他人生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葉堯很是稀罕。他覺得自己挑人的眼光真是很不錯。
謝桑言做作業的速度很快,一道題葉堯連什麽意思都沒看懂,謝桑言就寫下了答案。葉堯很是佩服他聰明人的腦子,忍不住贊嘆:“你好厲害。”
“這些題目都很簡單。”
“哪裏簡單了,看都看不懂。”
“套公式就行了,這是最基礎的題目。”
葉堯:“……”
謝桑言問:“你上課是不是不在聽?”
葉堯不高興地反駁:“我在聽啊!”只是聽不懂而已。他基礎不好,老師上課時講的又快,他跟不上,這就導致他更加學不進了。
謝桑言指着一道他還沒填答案的題目,要葉堯回答,葉堯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了五分鐘,斬釘截鐵給出了一個錯誤答案。謝桑言嘆了口氣:“這都能答錯?”
葉堯臉青一陣紅一陣,弱弱地回:“……誰說錯了啊,明明是對的。”
謝桑言就給他講解起了題目,很認真,很仔細,葉堯覺得他比老師講的還好,因為他能聽懂了,也會了。
一直到天邊晚霞漸漸沉去,二人才不得不回家了。
給葉堯講了許久,謝桑言嗓子幾乎要冒煙,回家路上,兩個人結伴走在小路上,葉堯嘴裏一直叨叨說個不停,像怎麽都說不夠話似的,和在學校裏沉默寡言的樣子截然不同。
“我從來不知道你話這麽多。”謝桑言忍不住道。
“我開心嘛。”又是這個回答。
他沿着馬路牙子走了一會兒,還是問了一直纏繞在他心底的問題:“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在他倆沒說過話之前,老師和同學都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他很好奇謝桑言怎麽會知道。
謝桑言:“我在你的作業本上看到過。”
葉堯了然:原來是這樣。
他又問:“那你那天為什麽要幫我啊?”
他指的是謝桑言和盧星平第一次教室打架的那次。
謝桑言面無表情:“看不慣而已。”
“我以前天天都被欺負,沒人幫過我。”葉堯舔着幹燥的下嘴唇:“你是第一個。”
“你勇敢,正直,還善良!謝謝你和我做朋友呀,我好幸運!”
葉堯越說越大聲,謝桑言被他誇得不自在,扭過了臉,“誰看了都會幫忙的。”
說到這裏,又愣住了。他意識到了,沉默下來。他心想:在我來之前,沒有人幫過葉堯。
他之所以會記得葉堯的名字,是因為自他轉學過來後,就一直能看到坐在教室角落安靜得像是透明人的男生,所有人對他的态度都不好,他像是被孤立了。謝桑言覺得他可憐,難免就有點在意,後來在幫老師收作業本的時候,在葉堯的作業本上看到了這兩個娟秀的字體,因此就記住了他的名字。
後來,他經常能看到葉堯被人欺負,于是在那一天,他忍不住了,也不知怎麽的,在看到葉堯腦袋磕在他桌子上,紅着眼睛隐忍着不叫疼,旁人還在放肆大笑時,心頭上的怒火燎原而上,他就動手了。
沖動,但他不後悔。
葉堯神神秘秘道:“你這麽正義感滿滿,将來一定可以勝任一個工作。”
謝桑言:“什麽。”
葉堯喊:“警察呀!”
謝桑言怔了怔。
“等你當了警察,就可以把盧星平那些壞家夥都關進去!到時候我還怕別人欺負我嗎?有你在嘛!”
葉堯說的眉飛色舞,謝桑言沒出聲。
葉堯不知腦補到了什麽畫面,興奮地追着要他答應:“好不好?好不好?将來長大你當警察好不好?你這麽厲害,一定可以當上的!你一定會是個好警察!”
天黑了下來,葉堯的一雙眼睛在夜色裏熠熠生光,像天上漂亮的星星,将謝桑言整個人幾乎都要燒成灰燼。
良久,謝桑言幅度輕微地點頭,鬼使神差低低應了一聲:“嗯。”
兩人同行一段路後,停在了一個岔路口。
他們的家不在一個方向,要分別了。
葉堯拽着書包袋子:“我今天很開心,我們以後天天放學一起回家好不好?”
謝桑言和他四目相對,兩秒後移開了視線,答應了:“好。”
“嗯!那我們明天見!”
“嗯。”
彼此揮手分別後,他們在岔路口沿着自己該走的方向越走越遠。
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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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