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生死不能隔絕我的喜歡

諸多亡魂惡鬼之中,名聲遠揚者有兩位。

謝桑言為其一,邊無庭屈居之下,為其二。

因種種原因,兩人名聲風評截然相反。前者佳名,後者惡臭。謝桑言永遠壓他一頭,所以他得了一個笑稱:——邊二。

邊無庭一直将謝桑言視為眼中釘,從沒有一天不想找他麻煩,但每次都會偷雞不成蝕把米,被謝桑言反教訓。尋常人吃癟就會消停,可他非反其道行之,越挫越勇,對‘讓謝桑言不爽’這件事樂此不疲。

謝桑言的突然出現顯然出乎他意料之外,邊無庭瞪視着擋在他身前的青年,青年面色不佳,顯然也明白過來謝桑言這是一路跟着他找過來的。

“廢物!”邊無庭惡狠狠把青年推到一邊,他大氣都不敢出。

“呦,今兒吃錯什麽藥大駕光臨啊?”邊無庭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問。

“這個,”謝桑言從窗戶上跳下來,絲毫不客氣地坐在邊無庭的椅子上,挑眉:“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

邊無庭表情微微僵硬,但很快又開始裝模作樣:“我不明白。”

謝桑言靜靜注視着他,明明嘴角帶笑,周身溫度卻驟降到一個可以說是陰冷的程度,他沉沉道:“邊二,是我給你什麽錯覺了嗎?讓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我的底線?”

他安坐在椅子上,不見他怎麽動作,這棟小洋樓卻開始劇烈震顫,裂開的縫隙爬滿了牆壁,以他為中心蔓延到四下各處,随着震動,落石牆灰簌簌往下掉落。

人頭蛇大喊:“房子要塌了!”

邊無庭這下怎麽可能不知道是誰在搞鬼,怒吼:“謝桑言!你瘋了嗎你!”

謝桑言翹着二郎腿,擱在膝蓋上的手指放松地打着節拍,聞言道:“我再耐心告訴你最後一次,離葉堯遠一點,不然下一次,我拆的就是你的骨頭了。”

話音剛落,轟隆——小洋樓頃刻倒塌,大地顫動,屋瓦掀起巨大的灰塵落土,這陣騷動直到十分鐘後才緩緩止息。

“——咳咳!”

廢墟殘骸中,邊無庭掀開壓在身上的水晶吊燈,站了起來,他沾了一身灰,微微一動就掉渣,只能看到他兩只黑溜溜的眼睛。

他忿忿抹了一把臉,把灰抹的到處都是,青年和人頭蛇也紛紛從裏頭爬出來,青年遞給他一張手帕,邊無庭惡狠狠把帕子甩到他臉上,氣得額頭爆滿了青筋:“該死的謝桑言,早知道當初就該徹底弄死你……”

人頭蛇盤成一團不敢說話。

這是第幾次了?邊無庭和謝桑言不合是人盡皆知的事,邊無庭總是喜歡去找他的茬,但每次都铩羽而歸。因此在得知葉堯是謝桑言最在乎的人之後,邊無庭就打起了抓葉堯的算盤。

以往每次邊無庭挑釁之後,謝桑言就會過來找他大打一場,邊無庭沒有贏過一次,後來他學聰明了,挑釁完就立即換地盤,這樣得逞過幾次,邊無庭就飄了,以為謝桑言拿他沒辦法。誰能想到,他今天會找過來拆房子,像個移動的暴力拆遷辦。

“呸——呸!”

邊無庭吐出嘴巴裏的灰塵,人頭蛇眼珠子滴溜一轉,對着邊無庭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

“謝桑言現在看人看的緊,我們碰不得,但是有人可以接近他。”

“誰?”

人頭蛇嘻嘻一笑,說了一個名字,邊無庭哼了一聲,道:“行,你去辦。”他咬牙切齒,“謝桑言,我們走着瞧。”

葉堯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

他頂着一腦袋睡翹的頭發,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往樓下跑,謝北望正在院子裏澆花,聽見聲響,他看了過來,“醒了?”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葉堯拘謹地攥着衣角。

謝北望說:“現在這裏也是你的家,你願意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沒什麽對不起的。”

‘家’的分量太重,葉堯承擔不起,但他也沒有和謝北望去糾正這個稱呼,太較真也容易讨人厭。

“餓了嗎?我來做午飯。”

“嗯……”吃人嘴軟,葉堯趕緊接過謝北望手裏的水壺,道:“我來幫你澆花!”

“好。”謝北望笑着在他頭發上輕輕拍了拍。

像已經做了無數次那樣熟練。

葉堯一頓,他抓了抓頭發,再看過去時,謝北望已經進了廚房,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葉堯甩了甩腦袋裏奇怪的想法,專心澆花了。

花澆了一半,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拿起來一看,是秦兆。

“秦兆?”

“小堯哥!”對面的人聽起來很興奮。

葉堯問:“有什麽事嗎?”

“噢是這樣的,我這裏有兩張游樂園的票,你要來嗎?”

突如其來的邀約讓葉堯沒反應過來,“……啊?”

秦兆解釋:“我朋友買的票,他有事去不了,就把票讓給了我。我問了一圈,都沒人陪我一起去,我就想起你了,票是明天的,你陪我去好不好?不去太浪費了,求你了!”

葉堯:“……”游樂園啊,他還沒去過,可是對方是秦兆,他和他也不太熟,萬一氣氛 尴尬了…怎麽辦啊…

秦兆仿佛知道他內心在糾結什麽,說:“現在不用着急回我,你慢慢考慮,我等你答複。”

挂了電話,葉堯拿着手機,不知所措。

吃午飯的時候,葉堯因為這件事情心不在焉,吃的很慢,謝北望問:“怎麽了,味道不好?”

“啊,不是,不是。”葉堯機械地往嘴裏塞飯,謝北望放下筷子,說:“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說。”

葉堯低着頭不吭聲。

謝北望道:“是不能和我說的事?”

葉堯:“……”

謝北望似乎嘆了口氣,他道:“那我不問了。”

他說不問,就真的沒有再問了。

安安靜靜吃完碗,洗了碗,兩人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影,葉堯一勺一勺吃着謝北望準備的小蛋糕,心情複雜。

他很善解人意,也很尊重葉堯,只要葉堯露出一丁點不願意的意思,謝北望就會及時打住,他不會好奇,不會試圖跨越葉堯的防備線。

他的溫柔像極了謝桑言。

就連樣子也……

葉堯趁着喝水時偷瞄謝北望,他真的很想念這一張臉。

要是自己再笨一點,要是自己沒有那麽清醒就好了,那麽他就可以——把謝北望當成謝桑言,在自己痛苦不堪的人生中尋一點溫暖的慰藉。

假的也可以。

……只是,葉堯知道自己做不到。

言哥是世界上的獨一無二。

去找他的替代品,不管是對誰,都太殘忍。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最後葉堯還是同意了秦兆的邀約。發信息告訴他的時候,秦兆簡直要樂出花來,發來的句子末尾加上了好幾個重重的感嘆號。

“那我們明天早上見!!!”

葉堯回了個‘好’。

翌日,他起了個早,謝北望似乎不太喜歡秦兆,葉堯便沒準備告訴他,他以為這個點謝北望一定在睡覺,可他一下樓,謝北望就坐在桌邊,桌上擺着熱騰騰的早飯。

葉堯停在樓梯上,進退不得。

謝北望抿着咖啡,擡眼望來:“早。”

“……早。”

“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葉堯心虛,随便扯個借口:“我,我去面試。”

謝北望說:“這兩天面試這麽多?”

“嗯……多投了幾家。”

“坐下吃飯吧。”

葉堯坐下,因為說了謊,埋頭乖乖喝他的小米粥。

謝北望盯着他吃完小半碗,才問:“要我送你去嗎?”

“不用了,很近的!”葉堯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連忙放軟了語氣道:“我自己去就可以的,你忙你的,不用送我了。”

葉堯以為謝北望還會說什麽,正想着要怎麽才不會讓他起疑時,謝北望卻點了頭:“好。”

就這麽輕易地放他出門了。

葉堯也沒想太多,坐車去了和秦兆約定的地點。

最近天越來越冷了,葉堯穿了一件蓬蓬的白色棉服,像一只圓滾滾的小企鵝。

樂園門口,秦兆遠遠就看見了他,興奮地沖他招手,葉堯跑過去,小臉被風刮得通紅:“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我也剛到。”秦兆說:“我們進去吧。”

葉堯本以為和秦兆玩起來會很拘謹,但他顯然低估了秦兆的社牛程度,他就像是和葉堯認識了八百年一樣,一秒鐘都沒有讓場冷下來,他很開朗,也很健談,葉堯被他逗笑,和他玩了一會兒後,漸漸也放了開來。

兩個人在游樂園裏瘋玩了一天,幾乎所有的游樂設施都坐了一遍,葉堯第一次坐過山車,中途吓得叫都叫不出來,下來後腳都發了軟,可是問他要不要再坐第二遍的時候,葉堯還是願意坐。

他覺得過山車很好玩,雖然中途失重确實可怕。但是想着以後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他就想趁這一次玩個夠。

玩到天黑了,樂園也快關門了,秦兆拉着他去坐摩天輪。

“正好轉一圈還能看夜景,看完了我們就回去。”

秦兆這樣說了,葉堯也不想掃他的興,答應了。

兩個大男人坐摩天輪有點怪怪的,而且秦兆自打進了這個小鐵箱中之後就一直不說話,葉堯今天第一次感覺到了不自在,于是他只能扭頭望窗外。

摩天輪轉到最頂上的時候,一輪又一輪煙花在他們眼前炸開,他們在最高點,就像是置身在這些煙花之中。

葉堯不由地看呆了。

“小堯哥。”

他扭頭去看秦兆,秦兆的臉不知是因為煙花,還是什麽原因,很紅。

秦兆直視着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和我交往好不好?”

葉堯一愣。

“我是認真的,我……我真的很喜歡你。”秦兆看起來很緊張。

葉堯也從窗外收回視線,正襟危坐,和他面對面。

他笑了,認真地說:“對不起,秦兆,我不能答應你。”

秦兆愣了愣,眼中失落快要溢出來了,他低下頭,摳着膝蓋,問:“……為什麽?”

葉堯說:“我有喜歡的人。”

秦兆不敢置信,問:“是謝北望?”

葉堯詫異,不懂他怎麽會這麽覺得,他緩緩搖頭:“不是他。”葉堯說:“我喜歡的那個人,已經去世了。”

“……”秦兆不說話了。

“除了他,我不會喜歡任何人了。”

“可是……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呀,如果,如果那個人知道你為了他而……他肯定不會好受的,他如果喜歡你,也肯定希望你可以幸福!”

葉堯怔了怔,笑了,只是笑容苦澀,“他不喜歡我,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喜歡他。”葉堯道:“就連我自己,也是在他去世多年之後,才意識到我對他的感情并不是單純的依賴,那裏面也有我的愛。”

“長大之後,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他,你是第一個。謝謝你喜歡我,我很少能被人喜歡,所以……我也不想騙你,不想耽擱你。”

“我永遠只喜歡他一個。”

秦兆啞着聲音:“可是……他都死了。”

葉堯在漫天絢爛的煙花裏,聲音綿軟,粲然笑着:“秦兆,”

“生死不能隔絕我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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