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那一剎那,秦兆在謝北望臉上看到了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
那是一種像是驚疑和不敢置信摻雜在一起,隐隐還有一丁點茫然的模樣。像是無法理解什麽事情,但又下意識為自己心裏的某種想法而感到喜悅和不安。
謝北望沒有再回話,徑直往葉堯離開的方向去了。
——喜歡的人已經死了。
明明謝桑言的心不會再跳動,可他此時分明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如擂鼓,快要沖破他的胸膛。他不想自作多情,可是他比誰都要了解,葉堯身邊死去的人,只有爺爺和他。
但是,葉堯以前總是把讨厭同性戀這句話挂在嘴邊,他又怎麽會喜歡男生?
可是……
萬一,萬一葉堯真的……
如果他對我真的也有那份感情的話……
謝桑言腳步停住,站在緊閉的病房門外,隔着一扇門,他推開就能見到自己在這世間最舍不得的寶物。
可他猶豫了,膽怯了,他害怕。
如果晃晃真的喜歡我,那這些年來,他又是怎麽熬過來的?他那麽怕黑,那麽膽小,那麽愛哭,在以往無數個孤身一人的黑夜裏,在看不到盡頭的餘生裏,他又該有多害怕。
他想我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我思念他時一樣,無助到痛不欲生呢。
謝桑言推門進去的時候,已經收斂了臉上所有可能會露餡的表情,聽到推門聲,葉堯急忙将穿到一半的衣服往下扯,謝桑言只來得及看到他白皙的半截腰肢,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而過,白得像瓷玉。
葉堯已經脫下了病號服,穿上了他自己的衣服,那件蓬蓬的白色棉服很襯他。
他恨不得立即離開醫院,一見到謝桑言就迫不及待開口說道:“謝先生,我都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謝桑言走到他面前,定定凝視着他。
葉堯被他盯了半晌,狐疑地摸了下自己的臉頰:“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謝桑言眼神躲閃,擡手替他整理了下衣領,道:“……沒,走吧。”
出了醫院,葉堯明顯整個人都放松了,甚至還很是惬意地伸了個懶腰。
一直走在他左側的謝北望問:“脖子不痛了嗎?”
葉堯笑:“這種皮肉痛是小意思,兩三天就好啦。”
“為什麽要騙我呢?”
葉堯活動身體的動作立時僵住,謝北望這是在追究他撒謊的事情。明明說是去面試,結果卻是和別人去游樂園玩,還被掐進了醫院,給他添了那麽多麻煩。
葉堯低下頭,乖乖道歉:“對不起……”
“你想去游樂園,和我直說就行,我不會攔着你的。”
葉堯嗫嚅道:“我只是想着……”要是我說我和秦兆一起去,你會不高興,我不想你不高興。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謝北望又道:“你要是喜歡,我可以陪你。”
葉堯茫然擡起腦袋,一雙漂亮的眼睛懵懂地看向他。
謝北望:“你要是喜歡,你想去哪裏,只要和我說一聲,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去。不用瞞着我,我不會生氣,也不會阻止你,我只會陪你,我想你能過得開心。我也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點。”
“……”葉堯此時的心情很複雜。
他雖然笨,雖然不愛交際,不愛說話,可他又不傻,他不是看不出來,謝北望對他的縱容幾乎到了一種沒有底線的程度,明明自己和他也認識沒多久,為什麽要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他想到了秦兆。
他表白時的眼神,和面前謝北望的眼神很像。
所以葉堯頭腦一熱就問了:“謝先生,你是喜歡我嗎?”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他們站在馬路邊上,旁邊是閃爍不止的紅燈,紅燈開始倒數,從三十秒,緩緩降到十秒,五秒,三秒——
綠燈亮了。
馬路兩邊等紅燈的人群開始走動,人潮洶湧,而他們兩個定在人群之中,外界的嘈雜之聲不能影響他們分毫。
良久,沉默的謝北望彎起嘴角,那是一個溫柔寵溺的笑。
“如果我說是呢,”他問:“你會怎麽辦?”
輕飄飄的聲音,重重砸進了葉堯耳中。
他絲毫沒打算掩飾,先問的葉堯反而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了。
謝北望……喜歡他?
葉堯是真的不懂,他性子沉悶孤僻,不會說話,融入不了人群,也不讨人喜歡,能被秦兆喜歡已經是破天荒了,謝北望這樣優秀的人,怎麽也會看上他?
他嘴唇幾次開開合合,還是問道:“……為什麽?”
謝北望坦然應道:“喜歡一個人,需要什麽理由?”
“但我和你……認識沒多久啊……”
謝北望如墨般深邃的眼珠裏蘊着一層薄薄的水霧,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他替葉堯理了一下耳邊的發,輕聲道:“可我覺得,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葉堯心頭突兀重重一跳,他後退一步,躲開了謝北望的手。
謝北望的手指落了空,緩緩放下,揣進了兜裏,面上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
“你是……讨厭同性戀嗎?”
葉堯擡眼,磕磕巴巴:“不,不是的……我讨厭的是那些壞人,不是這個群體,不該以偏概全……”
“謝先生,你很好,我不會讨厭你。”
謝北望輕聲問:“那你會喜歡男生嗎?”
葉堯沉吟,面上滿是糾結的思考神色。
喜歡男生?葉堯思前想後,還是想不通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他只是單純地喜歡謝桑言而已,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對方是謝桑言,他就喜歡。
誠然,謝北望對他是真的很好。自從他失去了言哥和爺爺,他在這世上就是孤零零一個,他嘗遍了世間所有能嘗到的苦澀滋味,他以為這份苦會跟随他一直到死,可他遇見了謝北望,從他身上得到了久違的照顧和溫暖。
能配得上謝北望的應當是和他一樣優秀的人,而不是他這個普普通通的葉堯。
不回複他,怎麽想都不太合适。
就在葉堯頭腦風暴的這段時間,謝北望卻不在原地了。葉堯四處張望,終于在馬路對面一個小攤子前看到了謝北望的背影。
那裏有一個騎車賣紅薯的大爺,謝北望在買紅薯。
他很快折返回來,手裏拿着一個圓滾滾的烤紅薯,掰開來,裏頭軟爛的紅薯騰出熱氣,他分了一半給葉堯。
葉堯怔怔接過來,手中的半個紅薯重到他快沒法拿穩。
謝北望分明離的很近,可他的聲音卻像是很遠,在葉堯腦海裏嗡嗡地響:“肚子餓了吧,先吃點熱乎的墊墊肚子。”
葉堯和他站在路邊上,對面是一家商鋪,自商鋪的玻璃櫥窗中,他看到了自己和謝北望的倒影。
謝北望摘下了眼鏡,不知是櫥窗太模糊,還是葉堯眼睛花了,他恍惚覺得,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變成了謝桑言。
是自己素未謀面的,長大成人後的言哥。
謝北望和他分着吃一個紅薯,這再平常不過的畫面,和過去記憶中的某一個時刻重合起來,仿若時光倒回,他回到了過去。
言哥還在,他還活着,還好好地活在自己身邊。
葉堯癡癡盯着櫥窗裏的倒影,慢慢咬了一口紅薯,本以為依舊會嘗到苦澀的味道,可是從齒間彌漫到口腔深處的,卻是清新的甘甜。
他扭頭去看身邊的人,謝北望也恰好在看他,兩人四目相對,謝北望對他笑了:“怎麽了,好吃嗎?”
在這一刻,他很想把謝北望當成是謝桑言,想撲到他懷裏,想在他懷裏哭,想再被言哥摸一次頭。
可他知道,面前的人不是謝桑言,只是和他長得極為相似的謝北望。
他成了一只飛蛾,謝北望是吸引他心神的燭火,他跌跌撞撞往燭火飛去,明知靠的越近越會接近死亡,等待他的是被燒成灰燼,他還是一點點地忍不住往上撲。
葉堯喉結滾動,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想謝桑言想的快要瘋了。
“謝先生。”
“嗯?”
“謝謝你喜歡我,可我不能答應你。”
謝北望垂下眼睑,問:“為什麽?”頓了頓,他問:“你有喜歡的人?”
葉堯沉默須臾,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你和我的一個故人,長得很像。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到他。他是我很重要的人,但他已經去世了。”
謝北望瞳孔驟縮。
“一想到他,我這裏就很難受。”葉堯指尖輕輕按在自己心口處,道:“我是為了他才努力活到今天,我和他經歷了太多太多事……在我心裏,他永遠都是最特殊的那一個。”“說來也很有趣,和你相處的時間越久,我越是覺得你和他很像,明明知道你們兩個不可能認識,可你們就是像到……不可思議。”
謝北望沉吟數秒,嘴唇緊抿,良久,他問:“……你是,喜歡他嗎?”聲音很輕,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鼓起勇氣确定着什麽。
葉堯揉搓着手裏的紅薯,淺淺笑了。在謝北望的注視下,他點了一下頭,承認了:
“嗯。”
末了又加了句:“永遠都只喜歡他。”
“所以,對不起,我不能回應你的喜歡。”
“哈……”謝北望突然笑了:“哈哈哈……”
他單手捂住了臉,葉堯無法看見他現在的表情,但是從指縫裏能窺到他揚起的嘴角,怎麽都壓不下去似的,高高翹着。
葉堯不理解,怎麽他被拒絕了還笑得這麽開心?茫然喊他:“……謝先生?”
謝北望深吸一口氣,放下了手,他的表情已經恢複如常了。
他直直注視着葉堯,問:“那你……可以把我當成他嗎?”
他甘願去做一個替代品。
葉堯心驚之餘,又深感悲苦,他道:“不行,我不會那麽做。你是你,他是他。即便你們長得再像,也是不同的兩個人。”
“請不要玷污他,也不要輕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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