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興致 “陸先生,新年快樂
巷口停着輛藍色保時捷,與老式建築格格不入。陸嘉钰往跟前一站,幾乎要融入車裏。
尤堇薇看着他的藍發,再看車。
兩種藍色在暗裏重疊,乍一看他只剩下身體,像是無頭人在夜裏行走,想到這裏,她沒忍住笑了一下。
小迷問:「尤尤,你笑什麽?」
尤堇薇湊近他,跟說悄悄話似的用手擋在唇邊,悄聲和他說了。小迷看了一眼,露出小虎牙來。
陸嘉钰一回頭,就見她彎着杏眼,側臉弧度柔和,飽滿的唇勾着,像把小刷子撓着掌心。
那日一見,只覺她清麗不可方物。
典型的邺陵美人。
今天近距離觀賞,才覺嬌豔欲滴。
他舔了舔唇角,懶着聲:“mint,回去看家。”
小迷神情微緊,扯住尤堇薇的衣角,看他的眼神霎時變得兇狠。
陸嘉钰神色淡淡,随口道:“回來給你帶粽子糖。”
小迷撇撇嘴,不情不願地松開手。
誰愛吃粽子糖,只有你愛吃。
陸嘉钰說會回來,說明尤尤不會有事。
他眼巴巴地看了尤堇薇一眼,指了指手機。
尤堇薇微微俯身,摸摸他的腦袋。
小迷比同齡孩子瘦小,比她矮一點,她多數時間會俯身和他平視。這一次也一樣,她從包裏拿出準備好的紅包,遞給他,柔聲道:“新年快樂。”
話音落下,又一朵煙花綻開。
絢爛的光彩落下,将她的眼睛映得明亮。
陸嘉钰定定看着,心底忽而升起一股煩躁,他沒管他們,直接開門上了車,“砰”的一聲悶響,打破了這片溫情。
尤堇薇微怔,他怎麽了?
似乎又不高興了。
小迷像藏寶貝一樣收好紅包,打字:「他有病,別理他。」
跑車嚣張地疾馳在空蕩無人的街道。
尤堇薇緊抓着握把,失重感讓她忍不住閉上了眼。她忍了半路,終于出聲:“你這樣很容易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
明明是指責的話語,卻軟得不像話。
像在撒嬌,撒嬌也不敢大聲。
陸嘉钰降下車窗,車速減緩,側頭看了眼臉色發白的尤堇薇,問:“你一直這樣?”
尤堇薇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
一雙杏眼帶着茫然,水意潋滟。
冷風烈烈,橫在方向盤上的指節輕點了兩下。
陸嘉钰一樁一樁數:“讨厭別人抽煙不說,不想和人回家不會拒絕,害怕也不知道出個聲。”
這樣的性子,容易受欺負。
而他,最喜歡欺負這樣的人,壓抑久了是會爆發的。他最愛看爆發的那一瞬,像火焰燃燒,最後燒得一點不剩,刺激極了。
尤堇薇側過頭:“我從小就這樣,很難改。”
陸嘉钰勾起了然的笑,問:“為了讨好誰?你是邺陵人,卻住在酒店裏,和家裏關系不好?”
尤堇薇一怔,回頭看他:“你怎麽知道?”
陸嘉钰随口道:“猜的,晚上你做的菜,都是邺陵口味。”
說是猜的,其實見她那天簡歷就送到了他眼前。
22歲,邺陵人,自小生活在邺陵,高中畢業後考上了京大,民俗專業,去國外當過半年交換生,今年剛畢業,目前就職于一家手工藝工作室。
她輕聲說:“我在邺陵沒有家人,家裏太空,我不想回去。”
只回答了第二個問題,避開了第一個問題,細聽她嗓音發顫,陸嘉钰側眸看了眼她泛紅的鼻尖,關上了車窗。
“今天……”
他話開了個頭,被響鈴打斷。
尤堇薇的電話響了。
她看着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半晌才接起電話,說話聲音照舊很輕:“阿虞,過年好。”
電話那頭,尤靳虞站在深雪裏。
退後幾步看一片漆黑的小院,問:“你不在家?”
尤堇薇應:“我出差了,春天才能回去。外面冷,早點回家去吧,我不是一個人過年。”
尤靳虞問:“去哪兒了?”
她不說話。
“去邺陵了?住在酒店?”
尤靳虞一猜一個準。
他捏緊手機,嗓音微澀:“姐,媽讓我和你說新年快樂。她還讓我給你帶紅包了,等你回來我給你。”
尤堇薇知道,媽媽不會的。
不會和她說新年快樂,也不會給她帶紅包。
她只是輕聲道:“新年快樂,阿虞。記得吃蛋糕。”
半小時後,車停在酒店門口。
陸嘉钰反手關上車門,倚在車邊點了支煙,無聲地站在風裏,打量着連名字都沒聽過的酒店。
辛辣的煙味融化在冷冬裏。
尤堇薇和他隔着點距離,從她挂了電話他就沒出過聲,看神情冷淡,似乎又不高興了。
她繞上圍巾,溫聲道謝:“謝謝你送我回來。”
陸嘉钰擡眸,盯着她楚楚動人的臉。
半晌,他輕嗤一聲,咬着煙打開車門,作勢要走。
尤堇薇看着他略顯冷漠的側臉,指尖蜷縮,鼓起勇氣喊:“陸嘉钰。”
陸嘉钰微頓,轉頭看去,她站在冷風裏,透白的臉暈染着初春的顏色。
他在等,等她說話。
幾步之遙的女人杏眼微彎。
她說:“陸嘉钰,新年快樂。”
自年夜後,尤堇薇沒再見過陸嘉钰,她和小迷依舊相互發着微信。偶爾她在忙,他就乖乖地自言自語,自得其樂。
初七這天下了雨。
下午兩點,尤堇薇将畫好的圖紙發給合作人确認,款式不複雜,勝在精巧、別出心裁,顏色暈染得很漂亮。
合作人問她方不方便再去趟那處私人園林,說程總今天正好在,如果他覺得沒問題就可以動工。還給她發了個紅包,說過年沒休息辛苦了。
尤堇薇不怕辛苦,也不怕工程量而複雜。
最怕的就是和甲方面對面交流,和人相處好難。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老實換衣服出門,她照舊裹了厚厚的羊絨大衣,高領毛衣遮住下巴,大半張臉都埋進了圍巾裏,如果圍巾上羊毛不往她嘴裏跑就更好了。
雨日總是令人煩惱。
雖說雨滴沙沙刮過屋檐的聲音清脆好聽,但路上容易積水,趟水而過的路段總是令人心生不喜。
尤堇薇下了車,撐着傘小心翼翼地跨過水塘,等進入園內才松了口氣,放下傘拿出畫稿往裏走。
這大冬天的,有錢人倒是風雅。
兩個人頂着寒風細雨在亭子裏品茶。
程衛一臉愁苦,這些天陸嘉钰可沒把他折騰死,他氣不過,大怒道:“難不成這個項目缺了陸嘉钰我就辦不了了嗎?大不了不掙這個錢,我受不了這委屈。”
朋友嘆氣:“誰讓他姓陸。你滿地去找,像陸嘉钰這樣身份的人能找出來幾個?我可聽說了,他和家裏大吵一架,是被發配到邺陵來的,只是走個過場,沒幾個月就回去了,你忍忍。”
程衛猛灌一杯茶:“什麽叫發配?我們邺陵哪兒差了!”
朋友給他續上水:“不是這個意思。說起來這件事也不是秘密,陸嘉钰對邺陵有感情,他已故的母親就是邺陵人,他肯定想辦好這個項目。”
程衛匪夷所思:“陸夫人不是健在嗎?繼母啊?”
朋友道:“是繼母,和陸正明生了個女兒,還在上初中。嚴格來說他是獨子,你可千萬放在心上,這不是只是項目的事,想想将來不止邺陵,還有洛京。”
程衛摸了摸腦袋,心說乖乖,哄女人他還有點本事,男人怎麽哄?
下一秒,他看見了尤堇薇。
簡單幹淨的姑娘像深冬綻放的花苞,白潔澄淨,一路走來步步生蓮。
程衛忍不住想,若是他老婆不生氣,他還真想雇幾個姑娘穿着漂亮衣服成日在這園內走來走去,什麽都不用做,只為賞心悅目。
許久,他道:“我有個辦法可以一試。”
晚上七點,豆石巷十六號。
小迷再一次通關游戲,起身走到門口往外一看,躺椅上的男人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他走到邊上晃了兩下椅子,用不标準的的口音喊:“起床了。”
露在毯子外的藍發安安靜靜,沒有動靜。
他用力一堆:“陸嘉钰,起床!”
“……”
寂靜過後,底下的人極輕地嗤笑一聲,含着困意問:“不裝啞巴了?服了你,啞巴也裝得起勁。”
小迷是陸嘉钰從國外撿回來的。
這小孩兒普通話說得不标準,自尊心又強,被人嘲笑兩次居然裝上啞巴了。起初是不想開口說話,後來是為了好玩,再後來覺得周圍人太沒勁懶得說話,一裝就是兩年。
小迷見他醒了,悶聲道:“我想見尤尤。”
陸嘉钰把毯子一掀,狹長的眸望過來,瞳孔映着冷夜,語調冷淡:“她有男朋友。”
小迷一呆:“真的?”
“大概率。”
陸嘉钰随手揉了揉頭發,想起那晚她在車上接的那通電話,雖然聽不清談話內容,但那頭是個男人還是能聽出來的,更重要的是那女人說話的語氣,和他們說話時不一樣。
他的興致起起落落。
暫時沒那想法了。
小迷“哦”了聲:“你是不敢吧,怕比不過別人。尤尤也看不上你,脾氣差,性格惡劣,只有一張臉能看。”
陸嘉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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