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寒江穆

碧心不知道姜潮雲受到了何等的驚吓,嘴裏還在說着那位寒護院,“那個寒護院身量可高了,上個月過來咱們院的時候,我瞧了,他都比咱們屋外那顆桃樹高了,武藝也很高強,來咱們府的第一天就把劉老大給打趴下了,他才十八歲啊,真是年輕有為。”

姜潮雲不知道說什麽,只好幹巴巴地說:“是嗎?”

碧心說:“是啊,聽說他這個年紀都還沒娶妻呢。”

姜潮雲問:“你怎麽知道,他自己說的?”

碧心本也是随口一說,聽姜潮雲問,只當他來了好奇心,也沒有多想,便詳細地對姜潮雲透露了寒護院的情況,“他們男人聊天都沒什麽顧忌,自然什麽都敢問,寒護院臉皮薄,估計也就什麽都說了。說起來寒護院也是命苦,年紀輕輕,卻是父母雙亡,一個人在外流浪摸爬滾打了好幾年才到咱們府上。”

碧心說到這兒,就沒繼續說了,她想起來那個寒護院來到姜府那會兒,可鬧出好大動靜,許多丫鬟都耐不住想去瞅瞅那寒護院,原因無他,那寒護院長相着實俊美,他目如朗星,鼻若懸膽,神明爽俊,身量又那般高大,一派的男兒氣概,毫無疑問,他能迷倒任何一個女子。

燕國以白為美,許多男人也會故意養白皮膚,以示形容高雅不似俗人。而寒護院雖天天在外暴曬,也不見曬黑,皮膚比一些深藏在閨閣之中的女子還要白皙。或許是這個緣故,他也因此顯出了一股很特殊的氣質,加之他進退有度,落落大方,身上沒有半分庸俗粗鄙,因而不止丫鬟們對他傾心不已,連一些小姐也要為他心醉,時常找機會去看他。

碧心這般明顯的走神,姜潮雲也沒注意到,事實上他現在也有些心不在焉了,再摸着頸上的白狐披風,就有一種很別扭的感覺。

他想脫下來,又不太舍得,想了一想,又理直氣壯起來——寒江穆獵了白狐送他院子裏,肯定也得了賞錢。

這倒沒必要和寒江穆太客氣。

姜潮雲這麽想了,心裏才舒服些,但心裏也明白留給他的時間其實不多了。

他這身體,注定活不了太久,誰也沒辦法跟老天爺奪命,他能做的,也是将他重生意義最大化——讓寒江穆厭惡自己。

若說先前還有些僥幸,覺得寒江穆才來姜府兩個多月,應當和自己沒什麽交集,但他送的這個白狐,就很耐人尋味了。

姜潮雲心裏認真盤算了一會兒,稍微有些動力了,他不能拖了。

碧心往他手裏塞了一個雕花手爐,又壓住了披風,确保一絲寒風都透不進去,才放心地跟着他出門。

姜潮雲是姜家大房的嫡長子,因為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所以即使病恹恹地過着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父母也是極其疼愛他的。

他先去見了他母親,他母親出身較姜家高上許多,是名門望族的嫡女,出身高貴,氣度不凡,輕松拿捏着姜家主母的大權,在姜家除了長輩和姜父之外,也算是說一不二了。

也因為主母的身份,他母親姿态嚴厲,但私底下卻并不吝啬于當一個慈母。

姜林氏見了姜潮雲,剛敲打完管家的臉色立即變得慈眉善目,她讓管家退下,伸手握住姜潮雲的手,心疼地說:“這手怎麽這麽冷?不多穿些?”

一邊說,一邊眼色銳利地朝碧心看去,碧心吓得不敢說話,姜潮雲給姜林氏看自己披風底下的衣服,“娘,我不冷。”

披風底下厚厚的好幾件,将他的身體裹得密不透風,他是真的不冷,只是他身體就這樣,身上的溫度好似總比常人要冷上幾分。

姜林氏卻不聽,又讓人添了炭,屋子裏的熱氣又增了五分。

以往他總對這樣過甚的母愛感到些許不适,甚至還會有些負擔,但或許是閻王殿走過一遭,他心态變了,再看着姜林氏,那股子依戀就冒了頭。

他依靠着姜林氏坐下,唇角挑起一絲乖巧的笑,說:“娘,我熱。”

姜林氏嚴肅地說:“那總比冷要好。”

姜潮雲便也不再說了。姜林氏語氣溫和地與他說起他的功課,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他即使不讀書,父母也不會逼他。

比起這些瑣事,她更關心的是他的身體,言語裏有些責怪他出門。

姜潮雲與她撒了嬌,便将這事兒揭過了。只是姜潮雲也知道他這身體實在是不行,稍微受一點寒,便會引發來勢洶洶的寒症,這寒症讓他渾身冰冷,如置冰窟,呼吸困難,當真像那風中殘燭,仿佛下一刻便會熄滅。

每次寒症都是在鬼門關徘徊,不光熬盡了自己的生機活力,還熬盡了父母的心血。

姜潮雲目光落到了姜林氏發間藏不住的白絲,不由得黯然。

姜林氏拉着他吃了午飯,趁着午時陽光旺盛,便差人将他送回去。

姜潮雲聽話地跟随姜林氏身邊的大丫鬟靖柔往自己園院落的方向走去,只是沒走到一半,姜潮雲便對靖柔說:“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靖柔有些猶豫,姜潮雲強調道:“真的不用送,而且還有碧心。”

靖柔看姜潮雲神色堅定,這才應下,吩咐碧心将姜潮雲照顧好,便轉身離開了。

姜潮雲等看不見靖柔的身影後,才對碧心說:“那個寒護院在哪裏?”

碧心眨了一下眼睛,有些遲疑,“少爺,你問這個幹什麽?”

姜潮雲擡了擡下巴,說:“我想看看他。”

碧心不贊同地說:“這個時間寒護院應當不當差,不過那地方都是大老爺們,少爺你貿然過去若是受傷了,那就不值當了。”

姜潮雲道:“我又不是瓷人,說受傷就受傷,你快帶我去,我想看。”

姜潮雲身體不好,父母對他許多要求都有求必應,也導致他骨子裏有一股嬌縱,平常其實也不明顯,但遇到事兒了就容易冒頭,就像這個時候,他說想看,那就一定要看。

碧心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好苦着臉帶他過去,但姜潮雲沒走幾步,又飛快地退縮了,他喊住碧心,沉吟片刻,說:“我不看了,我要回去。”

碧心:“……”

她也沒多想,反倒松了一口氣,有些歡喜地說:“那感情好,少爺你不知道,那些護院都不大講究,就算是冬天身上也一股子汗臭味,還老是在那院子裏倒騰些山雞獐子之類的吃食,弄得臭烘烘的,明明府上都管飯的……”

碧心臉上難掩對這些大老爺們住所的嫌棄,姜潮雲慢吞吞地想,那也真是為難寒江穆了。

就算現在他再怎麽落魄,到底也還是皇子。

姜潮雲與碧心折返到中庭,他又停下來,低頭去看橋下緩緩游動的錦鯉,又走了神。

姜潮雲或許不知道,他身上好像天生有一種特質,或許是他那份柔弱易碎的美貌,又或許是他那宛如雪水一般冰涼又澄澈的氣質,總之,他總能很輕易地吸引人的注意力。

離他稍遠的一處蜿蜒走廊,一個身量高大的少年停下了腳步,目光微微一瞥,便注意到了姜潮雲的存在。

身邊劉老大看他停下,朝他所注目的方向看過去,開口說:“那是雲少爺吧,這麽冷的天,還跑出來,要是受了寒,啧。”

少年遙遙地注視着那稍顯的有些嬌弱的身影,并未說話。

劉老大見他一直看着,正要說什麽,少年忽然邁開步子,朝少年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劉老大一怔,連忙追了上去。

碧心看了看底下的錦鯉,沒看出什麽名堂,又擔心姜潮雲在外頭待太久,受了寒氣,忍不住催促道:“少爺,回去吧。”

姜潮雲慢吞吞地說:“不要,我再看會兒。”

碧心便按捺住心裏的擔憂,陪着他一塊兒看那水裏的錦鯉。

姜潮雲問:“你說這錦鯉能活多久啊?”

碧心遲疑了一下,回答:“聽說能活個幾十年。”

姜潮雲自言自語道:“比我活得久诶。”

碧心心頭一跳,正欲說什麽,就見姜潮雲又往前走了一步,幾乎整個人都要靠在那圍欄之上,也就是這個時候,姜潮雲身後突然出現一只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将他往後一扯。

姜潮雲被扯得幾乎腳尖都要騰空,脖頸也被勒得一緊,然而很快,那手就卸了力,“這裏很危險。”

姜潮雲摸了摸脖頸,轉過身去,看見了一張很俊秀的臉。

那張俊臉的主人有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眼底散落的光芒像是夜裏的星辰一般明亮。

姜潮雲看着他的臉有一瞬間的晃神,嘴裏不自覺地問:“有圍欄,哪裏危險了?”

寒江穆看着他因為迎着陽光而顯得淺淡如水的漂亮眼眸,微微撇開腦袋,伸手抽出身後的黑色劍鞘,只在暗紅色的圍欄上輕輕一敲,那截木頭便“咔嚓”一聲露出裂紋,很快,那裂紋蜿蜒開來,整根斷裂,砸進水裏,濺起大片水花。

姜潮雲:“……”

寒江穆說:“這圍欄被蟲蛀空了,所以危險。”

姜潮雲白皙柔嫩的臉頰泛起淡淡的薄紅,輕輕咳嗽了一聲,說:“謝謝你。”

碧心也後怕不已,說:“寒護院,幸好你機敏,我都不知道這圍欄會爛成這樣。”

寒江穆風輕雲淡地說:“下次注意。”

姜潮雲愣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到寒江穆臉上,有些不可思議地問:“你是寒江穆?”

寒江穆目光與他對上,嘴唇翹起一個弧度,他說:“是的,少爺。”

姜潮雲心裏一悚,下意識地捂住了臉,叫道:“你不準看我!”

寒江穆身量很高,比姜潮雲要高出一個頭,此時聽到他這麽說,也只是微微低下頭,看着姜潮雲那捂着臉的雙手——

姜潮雲長得精致漂亮,那雙手也毫不遜色,看着白皙、柔軟,指根之下有淺淺的小窩,指甲蓋泛着剔透的粉色,是一雙很漂亮的手。

寒江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的手臨摹下來一般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而後才問:“為什麽不能看你?”

劉老大咳嗽了一聲,想拉寒江穆,寒江穆卻看了他一眼,那眼裏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平靜,這平靜底下仿佛還蘊含着一絲冷厲的警告。

劉老大自诩也是經歷過風雨的靠譜男性,卻也被這一眼看得怔在了原地。

姜潮雲不說話,寒江穆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不能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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