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謝禮
寒江穆這樣的行為其實是很失禮的,畢竟他只是一個護院,是不應當與主人家這麽說話的。
但姜潮雲知道他不是,他心裏對他有敬也有懼,本來也沒有做好準備去見他,現在真撞上了,很輕易地讓他腦子亂糟糟了起來。
為什麽不能看他,當然是因為他看了他,會喜歡上他——
但寒江穆這樣的人,當真會因為他的容貌喜歡他嗎?
他是這樣膚淺的人嗎?
姜潮雲不知道,他忽然有一種福至心靈的想法,無論寒江穆是不是因為容貌喜歡上他,只要他适當地表露出一些讓人不喜的特質,寒江穆應當就不會對他有什麽心思了。
現下,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啊。
姜潮雲能感覺到自己掌心下臉頰灼熱的溫度,他放下雙手,想去直視寒江穆,然而目光剛觸及寒江穆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就像被燙到一般飛快地縮了回來,以至于他接下來說的話也顯得很沒底氣,“我、我是你的少爺,你只是一個護院,你不能看我!”
或許是因為太緊張,姜潮雲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疼得“嘶哈”了一聲,漂亮的小臉立即皺了起來。
碧心緊張地問:“怎麽了少爺?”
姜潮雲疼得眼角都泛起了淡淡的紅,他捂住了嘴緩了一會兒,才小聲說:“咬到舌頭了。”
碧心緊張地說:“讓我看看,流血了嗎?”
姜潮雲捂住嘴,搖搖頭,拒絕了她的要求。
碧心也不強求,她看了一眼寒江穆,對姜潮雲說:“少爺,趕緊回去吧,再晚要是被夫人知道,怕是會生氣。”
姜潮雲巴不得離開這片有寒江穆存在的空間,因而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依然不太敢看寒江穆,只是覺得剛剛那番話實在沒什麽氣勢,又對寒江穆說:“你太高了,我不喜歡被俯視,以後你不準這麽看我。”
因為剛剛咬到了舌頭,他說話還有些縮着舌頭,聲音裏帶着一股子綿軟的氣音。
寒江穆看着他泛紅的耳尖,沒有說話。
姜潮雲看他不回答,心裏這股勇氣一退再退,對寒江穆的恐懼倒是又冒了頭,他一扭頭,大聲地對碧心說:“碧心,我們走。”
碧心應了一聲,要去扶姜潮雲,姜潮雲不讓,碧心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抓住了他的披風,生怕他在橋上滑倒。
姜潮雲腳步匆匆地遠離了寒江穆。
直到看不見姜潮雲的人,劉老大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過與姜潮雲一般,氣勢有些弱,他委婉地說:“江穆,你剛剛不應該跟潮雲少爺那麽說話的。”
寒江穆看了他一眼,這時候他眼裏好像沒什麽情緒了,劉老大心裏一松,告訴自己方才那種感覺是錯覺,對待寒江穆的态度又變得随和了起來,“姜家好歹也是咱們主家,你與他說話也要尊敬些,不能那般随意。況且潮雲少爺身子弱,你對他也不能那麽粗暴,萬一出了事兒,主家那邊不好交代。”
寒江穆聽了,卻答非所問道:“我很高嗎?”
劉老大愣了一下,上下看了看寒江穆,點了點頭,說:“是啊,你這個子是有點太高了。”
劉老大身量也算高大了,但比起寒江穆,又矮了半個頭,加之寒江穆渾身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場,以至于劉老大跟他說話,總覺得要低上一頭。
或許是寒江穆這樣沉靜的氣質,天生能讓人打心底裏臣服?
劉老大也并不覺得對一個小他十來歲的少年如此氣弱有什麽丢臉的,畢竟他輸給寒江穆也是事實。
寒江穆聽了他的話,沒有說話。
劉老大也不覺得有異,寒江穆一直話很少,這樣反倒顯得很可靠。
姜潮雲身體弱到了何等的地步,看他小跑了一段路,就氣喘籲籲的模樣就能看出來了。
碧心一邊給他拍脊背順氣,一邊有些埋怨地說:“少爺,你跑得這麽快幹什麽?後頭又沒有野獸追你。”
姜潮雲靠着柱子緩了一會兒,才說:“那個就是寒護院嗎?”
碧心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少爺好像對寒護院有些太關注了,但是她依然沒有多想,回答說:“是啊。”
又想到姜潮雲性格一向溫吞,方才對寒護院那般态度……碧心立即轉換了态度,對姜潮雲說:“寒護院到底是外頭流浪來的,一點禮數都不懂。”
姜潮雲忍不住為他說話,“剛才要不是他,我就掉水裏了,他救了我。”
碧心一頓,說:“這倒是。”
姜潮雲說:“我方才對他說那種話,太、恩将仇報了。”
碧心摸不準他的态度,又擔心他在外頭出汗受涼,一直催促他進了屋。
姜潮雲脫下披風,手指在毛茸茸的白狐毛上摸了又摸,想來又想去,對碧心說:“不若給他送些銀兩,就當謝禮。”
想了想,又說:“別說是我,嗳,你跟夫人說一聲,讓夫人那邊出面。”
碧心有些納悶,卻也沒說什麽,低聲應了。
寒江穆坐在石桌旁邊,擦拭着他那柄劍,劉老大在旁邊看着,很是眼饞。
寒江穆有一柄好劍,這是姜府護院們都知道的事情,那柄劍身長三尺不到,中間部分有精美的細紋,乍一看和尋常的劍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它削鐵如泥,俨然和神兵無異。
劉老大想想之前與寒江穆比試,寒江穆一劍将一座假山削開的場景,額頭冷汗又冒出來了——那一劍差點劈到他頭上。
也幸好他敏捷躲開了,不然現在恐怕都還在床上躺着。
就在劉老大走神的空檔,有個丫鬟捧着一個托盤走進了院子,大聲地問:“寒護院在嗎?”
劉老大回過神來,有些不是滋味地說:“又是來找你的。”
寒江穆眼皮都不動一下,依舊擦拭着他那柄長劍。
劉老大知曉他的脾氣,放開嗓子大聲叫了一句:“他在這兒。”
丫鬟循着聲過來,劉老大一看,是夫人身邊的當紅丫鬟靖柔,他眼睛亮了起來,語氣輕柔起來,“是靖柔姑娘啊。”
靖柔看都不看他,眼眸柔情似水地望着寒江穆,聲音也嬌滴滴地道:“寒護院,夫人聽說你救了少爺,特地派奴婢過來給您送些東西,以示謝意。”
寒江穆那張臉委實惹眼,一進府就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連二房三房的小姐都春心萌動,若不是自持身份尊貴,怕也要湊到寒江穆身邊來。
但想也知道,寒江穆只是一個護院,他哪能配得上姜府的小姐,倒是她這樣的丫鬟,配給他并不吃虧。
靖柔心裏這麽想着,再看寒江穆那張俊美得毫無瑕疵的臉龐,眼裏的秋波藏都藏不住,“寒護院?”
寒江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将劍收入劍鞘,劍身與劍鞘相撞發出了清脆的金屬聲響,他聲音有些冷:“這是什麽?”
靖柔掀開紅色的布蓋,裏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姜林氏對待姜潮雲的事情上從來都不會吝啬,因而這裏頭是整整的三百兩現銀。
這已經是一筆巨款了,她這樣在夫人面前得臉的大丫鬟,每個月也不過二兩的月錢,再往下頭,一個月幾百錢月錢的奴婢也大有人在。
而寒江穆這樣的護院,每個月也不過一兩的月錢。
三百兩,足夠他在外頭置辦一個很不錯的房子,還能再買幾個婆子小厮。
這樣的家底,再嫁過去,也不怕過苦日子了。
靖柔想到這裏,語氣更溫柔了,“寒護院,這裏是三百兩紋銀,你救了少爺一命,這是你應得的,請收下罷。”
寒江穆語氣裏有些異樣,“夫人如何知道我救了少爺?”
靖柔愣了一下,回答說:“當然是少爺身邊的丫鬟來禀報了,夫人才知道的。”
寒江穆說:“所以,是少爺要賞賜我?”
他的語氣其實是有些冷的,但靖柔不知道為何,聽出了一點上揚的情緒。
是錯覺吧?
靖柔有些遲疑地說:“這是夫人的意思。”
寒江穆垂下眼,“是嗎?”
靖柔被他這反問弄得有些尴尬,那滿心的萌動也夾雜了一絲埋怨,夫人有賞賜下來,他不好好收着就算了,還“是嗎?”,他還當不起夫人的賞賜嗎?
人看着是很俊朗的,就是這個人情世故,他一點都不懂。
靖柔将托盤放下,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他俊秀的眉眼,那抹埋怨又消散了,她嬌滴滴地說:“那謝禮我就放在這兒了,寒護院趕緊收好,我得回去給夫人複命了。”
說完,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劉老大豔羨地說:“你可真是塊木頭,靖柔姑娘方才那樣對你說話,你都不好好回一句。”
又唠叨着道:“靖柔姑娘也是夫人面前的大丫鬟,得臉,你要是娶了她,也能在姜家安家,這可是你天大的福氣啊……”
劉老大這麽說的時候,寒江穆看向了他,那眼神很平靜,似乎沒帶什麽情緒。但劉老大下意識的心裏一悚,忽然噤聲了,目光也不自覺地偏移,很有幾分莫名的尴尬,“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哈哈。”
寒江穆沒理他,只垂着眸,用劍柄撥動了幾下那盤銀兩,唇角微微挑起一個弧度。
他想起了前不久在林子裏看見的一只大貓,皮毛油光水滑,看起來,很适合為他做一件皮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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