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鯉魚生崽
姜瑜隴在姜潮雲屋裏也沒坐多久,就說要回去看書,留下滿心複雜的姜潮雲離開了。
碧心收拾了他帶來的東西,問姜潮雲:“少爺,這些要留着嗎?”
姜潮雲怏怏地說:“留着吧,放到書房那兒,有時間我去練練字。”
碧心應了,轉頭就将姜瑜隴對姜潮雲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和姜林氏說了。
姜林氏聽了,心裏惱怒,直接找了姜左嶺,問了這事。
姜左嶺聽姜瑜隴跟姜潮雲說的話,居然還很欣慰,對姜林氏說:“瑜隴這孩子是個知恩圖報的。”
姜林氏氣笑了,“他只是你的侄子,你給他這麽多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你的親子。”
姜左嶺板起臉,不悅地說:“你胡說什麽,家裏又不缺這些東西,給瑜隴一些怎麽了?他現在是個秀才,日後考上進士,入朝為官,那是實實在在的榮貴,你我臉上也都有光。”
姜林氏忍了忍,說:“那那塊暖玉是怎麽回事?你明明知道潮雲懼寒,一日都離不開暖爐,你還将那樣一塊暖玉送給瑜隴,姜左嶺,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姜左嶺遲疑了一下,有些心虛地說:“那塊玉本來是要給潮雲的,但瑜隴要念書,書房裏不好燒火,所以就先給他用了。”
又有些不耐煩地說:“潮雲是我兒子,我當然不會虧待他,等日後我再尋一塊兒大些的暖玉給他,他不會怪我的。”
姜林氏對姜左嶺很失望。
姜家這十幾年越發富裕,其實是離不開她姜林氏的幫扶的。
她出身名門,也是父母最疼愛的女兒,當初對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姜左嶺一見鐘情,不顧他是一介商戶,硬是低嫁給了他。
那時姜家也只是普通富貴,是她姜林氏用她娘家的力量幫姜左嶺打開了門路,姜家才從普通商戶一躍而上,成為這江南地帶最富的富戶,也是近幾年黃商最有力的競選者。
也因為她娘家有不少親戚有官銜,姜家依靠着這些關系,知州都要給他們幾分薄面。
姜左嶺本身也潔身自好,不納妾也不逛花樓,按道理,這應該是一段良緣的。
但因為姜潮雲,他們之間其實爆發過很多争吵。
姜林氏當初懷着姜潮雲的時候受了土匪的驚吓,直接早産了,當時人都差點沒了,當然因為施救得及時,姜林氏母子都得以平安,但兩人都出了問題,姜林氏無法再生育了,姜潮雲也落下了寒症的病根。
很多大夫都說姜潮雲活不過十八歲,姜林氏那時衣不解帶地照顧姜潮雲到了五歲,等回過神來,姜左嶺那顆心都落到了二房生的孩子身上去了。
這算什麽事?他們沒有兒子嗎?還要去疼愛別的房的孩子?姜林氏為此發過不少脾氣,姜左嶺不以為意,死不悔改。
姜左嶺不止對二房的幾個兒子好,三房的子嗣他也當親子照顧,時常開私庫補貼他們,姜林氏一旦質問,他就是滿嘴的仁義道德,大義凜然的模樣,倒是将她姜林氏稱得跟一個惡人似的。
這也是歷史遺留問題了,姜林氏一開始就沒能改變姜左嶺,現在自然也沒法改變。
若不是知道二房趙氏懷孕的時候,姜左嶺還在京城,姜林氏都是要懷疑一下他們倆是不是有什麽茍且的。
與姜左嶺說不明白,姜林氏只能強壓下怒火和不滿,心平氣和地說:“潮雲才是你親兒子,瑜隴拿了這些東西去他面前說道,他心裏會怎麽想?你再備一份,只能比瑜隴多,不能比他少,親自送到潮雲房裏。”
姜左嶺滿口應下,卻也不見得有多上心。
姜林氏心裏的失望與日俱增,然而想到姜潮雲對姜左嶺滿是孺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耳提面命,讓他多關心關心姜潮雲。
姜左嶺不耐她絮叨,不耐煩地說:“你也知道潮雲是我兒子,當爹的哪有不關心兒子的,行了,放心吧,我會辦好的。”
當日姜潮雲就收到了姜左嶺給他送來的幾大箱子捚花紙,并不比江南工坊手藝差的雲燕硯臺,羊脂玉制的狼毫毛筆、還有一塊被雕成小鯉魚形狀的暖玉。
碧心看那塊暖玉的大小,就知道是姜瑜隴那塊暖玉的邊角料,但姜潮雲握在手裏又開心了,嘴角都漾起了兩個小小的梨渦。
碧心很是違心地對姜潮雲說:“老爺還是記着少爺的,看,這紙可比隴少爺的要多得多,這硯臺也比隴少爺的要貴重。”
姜潮雲握着那塊小小的暖玉,只覺得小鯉魚比姜瑜隴的那枚水滴形狀的暖玉更符合他的喜好,這樣一比較,他爹顯然對他更用心,還給他雕小鯉魚呢。
晚上,姜潮雲拿着那個小鯉魚給寒江穆看,笑眯眯地說:“你看這是什麽?”
寒江穆看着那枚玉,目光又落到了姜潮雲嘴角上的小梨渦上,他微微頓了一下,問:“這是什麽?”
姜潮雲難受了一整天,這時倒是活學活用了起來,他對寒江穆說:“這是暖玉啊,顧名思義,它能驅寒,這樣的好東西,你沒見過吧?”
寒江穆颔首,“的确沒見過。”
姜潮雲擡起下巴,一派矜貴姿态,“不怪你,你只是個護院嘛,沒見過很正常,我可以借給你看看。”
說着,還真的将手裏的小鯉魚遞了過去。
寒江穆眸光泛過淡淡的光彩,他伸出手去取,在拿起那枚小鯉魚的時候,指腹不經意地摩挲了一下姜潮雲柔嫩的掌心,引得他手掌微微顫了一下。
姜潮雲收回手,忍不住擦了擦被子,将掌心那一點酥麻驅散之後,才擡起臉來,對寒江穆說:“你小心點,這個很貴的,要是摔碎了,你賠不起。”
這些話說出來,姜潮雲都有些為自己的随機應變感到驚豔。
他這樣聰明,若是正常人,肯定也能考上個進士呢。
其實姜瑜隴與他說那些話,姜潮雲後面想想,總覺得姜瑜隴好像在跟他炫耀,但因為他其實也不缺這些,姜左嶺也給他送了,所以他也很快就不難受了。
姜潮雲現在的心情倒是很飛揚。
寒江穆撫摸着那枚小鯉魚,低聲說:“聽說今日隴少爺來過?”
姜潮雲說:“來過啊,怎麽了?你問這個幹什麽?”
寒江穆說:“聽說隴少爺也有一枚暖玉。”
姜潮雲愣了一下,還未說話,寒江穆又補了一句,“比少爺手裏這枚要大得多。”
姜潮雲一時語塞,而後馬上惡聲惡氣地問:“你怎麽知道的?你一個護院,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寒江穆唇角微微挑起,說:“我聽少爺身邊的丫鬟說的,怎麽,少爺要殺人滅口嗎?”
他稍停頓了一下,很是平靜地對姜潮雲道:“這般,少爺恐怕得先治治你那個丫鬟,她那張嘴,藏不住秘密。”
姜潮雲:“……”
他隐約聽出了些許的揶揄和戲谑,一時懷疑自己似乎并不了解這個叫寒江穆的男人。
姜潮雲故作生氣,“把玉還我!”
寒江穆這時倒是很聽話地将那枚小鯉魚還給了姜潮雲。
姜潮雲收下,小心翼翼、十分珍愛地放到衣襟內裏,一言不發地躺到床裏,蓋上了厚厚的被子。
又翻來覆去睡不着,前一晚是因為太累,現在精神勁好多了,對寒江穆這樣一個大男人杵在內室裏,就無論如何都有些接受不了了。
姜潮雲扭過頭,氣沖沖地說:“我睡不着了!都怪你!”
寒江穆倒是很無辜地看他。
說來奇怪,姜潮雲夢裏的寒江穆總是陷在陰影裏,除了給他帶來一種陰沉可怖的印象之外,并沒有任何能讓人親近的特質。
但現在的寒江穆,總讓姜潮雲有一種無論對他做什麽他都不會生氣的錯覺。
這種錯覺讓姜潮雲難得有些無措起來,本來他也并非嬌縱無理的性子,這樣下來也難免會心虛。
就像現在,姜潮雲自覺得剛剛對寒江穆那麽無理了,但寒江穆看他的目光依然這麽平靜,好像充滿了包容,一下子讓姜潮雲啞火了。
“……你幹嘛這麽看着我?”姜潮雲聲音都低了下來。
寒江穆回答:“我在守夜,少爺。”
姜潮雲說:“那你也不能一直盯着我,我不喜歡你看着我。”
寒江穆聲音沉穩,“好的,少爺。”
姜潮雲再去看他,就看見寒江穆閉上了眼睛。
姜潮雲:“……”
這麽聽話的嗎?
姜潮雲有些不好意思,但轉念一想,這個暴君現在這麽聽話,不正是證明了他對他有意思嗎?而且中毒還頗深。
姜潮雲開始覺得有些棘手了,寒江穆到底喜歡他什麽呢?
姜潮雲心裏犯嘀咕,這時候倒是不困了,他打起精神來,對寒江穆說:“我今天很生氣。”
寒江穆撇開腦袋,将耳朵對準了他,作出一副聆聽的姿态。
姜潮雲說:“今天姜瑜隴過來,我很生氣,我也很嫉妒,嫉妒他比我強壯,比我聰明,還比我讨人喜歡,要是我身體好好的,我一定比他強!”
嫉妒會使人醜陋,他現在的面目應當是很猙獰的。
寒江穆沒有說話。
姜潮雲再接再勵道:“他的暖玉居然還比我大!我氣死了!你居然也敢嘲笑我,你們都不是什麽好人。”
寒江穆睜開了眼,注視着他,眸光暗沉。
姜潮雲看他的眼神有點犯怵,差點結巴,“幹、幹嘛這麽看我?我有說錯嗎?——我說了,你不準看我!”
寒江穆站起身,朝他走過來,姜潮雲下意識地抱住頭,将整個身體縮到了被窩裏,緊張地說:“你可別亂來啊,我是你主家,我還不能說你幾句了嗎?”
寒江穆:“少爺,我聽說暖玉這種玉,遇水會變大。”
姜潮雲:“?”
寒江穆滿臉嚴肅地說:“少爺若想要大些的暖玉,大可将那枚玉置于水盆之中,日久天長,或許就變大了。”
姜潮雲無語:“……寒護院,你拿我當傻子糊弄嗎?”
寒江穆說:“這暖玉是天下奇珍,價值連城,有這種傳聞也并不稀奇,少爺為何不試一試?”
他說着,又補了一刀:“這樣指甲蓋大小的玉,沒什麽用處,總歸不虧。”
姜潮雲:“……”
姜潮雲沒有說話,寒江穆對他伸出手來,唇角微微挑起,那是一個稍顯得有些涼薄的淺淡笑容,“少爺,來試一試罷。”
姜潮雲看着他那雙黑曜石一般暗沉的眸子,仿佛被震懾了一般聽從了他的話,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摘下了那枚鯉魚型玉佩,放進了寒江穆寬厚的手掌之中。
他正要反悔拿回來,寒江穆已經先他一步收緊了手掌,将那枚暖玉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姜潮雲有些懊惱于剛才的鬼使神差,面上卻流露出一絲懷疑,“你不會想要占為己有吧?”
寒江穆語氣還挺平靜的,“原來我在少爺心目中是這種人。”
姜潮雲很心虛,面上鎮定地說:“那可說不定,人心可是隔着肚皮的。”
寒江穆唇角挑起的弧度深了些,他去取了一盆水,當着姜潮雲的面,将那枚暖玉放到了水盆之中,放置窗邊,而後對姜潮雲說:“睡吧,少爺。”
姜潮雲這會兒突然有些明白了寒江穆為什麽能當上皇帝,他身上好像總有一種能讓人無知無覺聽從他安排的氣質。
就像現在,他明明還不想睡,但寒江穆這話一出口,他就有一種自己得非睡不可的感覺。
姜潮雲還真的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翌日,碧心輕手輕腳地端水進屋,她放下水盆,本要走到床邊來喊姜潮雲起床洗漱,然而目光落到窗邊的水盆裏,她一下子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碧心将手伸進水盆之中,撈出了一塊手掌大小的鯉魚玉佩,而同樣的鯉魚玉佩,水盆裏還有四枚!!
碧心叫了一聲,趕緊走到床邊,将姜潮雲喊醒了,“少爺、少爺!”
姜潮雲迷糊着醒來,碧心叫将那四枚鯉魚玉佩放到他面前,結結巴巴地說:“少爺,這五枚好像都是暖玉啊!”
姜潮雲:“……”
他微張大了嘴,傻愣愣地看着那五只鯉魚玉佩。
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伸手摸摸這只鯉魚,又摸摸那只鯉魚,心裏默念:
我是傻子我是傻子我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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