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堂弟倒黴
這水盆裏的,的确是五枚暖玉,成色好像比他原先那只小鯉魚要好很多,觸感也要比原先的更加細膩柔和,只在掌心躺了一會兒,就變得暖和起來。
姜潮雲雖還有些童真,卻也不至于覺得玉真的能被養大,這明顯是寒江穆新放進去的。
當然,若他不知道寒江穆的真實身份,恐怕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話,畢竟暖玉這種東西的的确确是價值連城的東西,像他在姜家這麽多年,要不是姜瑜隴給他看,他還真的以為這種玉是傳聞裏才有的東西。
這樣貴重的東西,寒江穆也能随手就給他……
姜潮雲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書房。
姜瑜隴正在練字,他的确很有天賦,小小年紀字就寫得格外遒勁有力,筆鋒之中也毫不保留地揮灑着少年意氣,靈動又飄逸,經常被老師贊不絕口,同窗們也視其為榜樣。
他的胞兄姜疏瑾在旁邊看他寫字,并不吝啬于誇贊他。
姜疏瑾這個人是沒有什麽出息的,二十出頭的年紀,沒有事做,成天在外頭鬼混,時常挂在嘴邊的就是姜瑜隴,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是秀才,身上有着光耀門楣的重任,他這個親哥也水漲船高,倒是不必有什麽出息了。
姜疏瑾誇着誇着,就忍不住問姜瑜隴要那塊暖玉看看。
姜瑜隴不大樂意拿出來,但耐不住姜浩林磨他,将暖玉遞到姜浩林手裏的時候,他還要緊張兮兮地叮囑道:“小心些,別摔壞了。”
姜疏瑾自然笑眯眯地應了,他撫摸着這塊玉,有些埋怨道:“你大伯對你好,對我倒是一般,果然啊,人還是要會讀書才行。”
姜瑜隴嘴角帶笑,有些倨傲地說:“書也不是誰讀都能讀的。”
姜疏瑾說:“姜潮雲那身子骨我看也撐不了幾年,前天還犯病,大夫都說再晚一些命都要沒了。”
姜瑜隴沒有說話。
姜疏瑾神神秘秘地說:“大伯也沒別的兒子,瑜隴你日後争口氣,日後都說不準家業會是誰的。”
姜瑜隴冷哼了一聲,“不好說,大伯在外頭還有沒有別的兒子。”
姜疏瑾笑了,“就算有,也進不來咱們家門,大伯母又不是什麽簡單人物。”
姜瑜隴微微一笑,倒是不說話了。
姜疏瑾說:“你好好練字吧,我走了。”
姜疏瑾将暖玉還給他,離開了。
姜瑜隴壓下聯翩的浮想,靜下心來繼續寫字。
他在書房裏練了一天的字,等從書房走出來,天都已經快黑了。
姜瑜隴正要走上蜿蜒的走廊,忽地腿上一麻,整個人直接往前撲去,恰巧不巧,整張臉撞到了漆紅的柱子上,這一撞可了不得,他的門牙竟是整個被撞落下來,鮮血淋漓,他慘叫了幾聲,被路過的小厮聽到,趕緊跑過來要将他扶起來。
姜瑜隴的鼻骨也撞斷了,鼻腔裏流出血來,加上他嘴角流出來的血,看着不是一般的吓人,小厮扶起他正要帶他回去,然而不注意間,一塊玉從姜瑜隴脖頸間掉落下來,因為形狀圓潤,在地上又滾了滾,直接滾進了池塘裏。
姜瑜隴因為臉上劇痛,居然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着那枚價值連城的暖玉掉進了池塘之中。
“啊!!”姜瑜隴又是憤怒又是挫敗地吼叫了幾聲,甚至将怒火都發洩在了小厮身上,他狠狠地踹了那個小厮一腳,将他踹到池塘旁邊,憤怒地叫道:“快把那費玉找回來!”因為缺少了一顆門牙,他說話還漏風了,讓人有些想笑。
但小厮不敢笑,他飛快地看了一眼姜瑜隴的掉落的牙齒,任勞任怨地跳進了池塘,為姜瑜隴尋那枚玉佩。
而姜瑜隴站在岸邊,滿臉通紅,呼吸急促,他慢慢地将注意力從那枚暖玉上收回,開始想到了一個更嚴峻的問題,缺少門牙對于一個秀才而言,可不是一個好事情,畢竟五官周正,說話字正腔圓是本朝官員的一項标準。
他又不是小兒,已經不會再長牙齒了,就算能鑲牙,也沒法和原裝的相比,他的形容必會受到影響,現在還好,一旦真的考上貢士,會有殿試,他這個模樣走到皇帝面前……
姜瑜隴心髒跳得很快,已經又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了。
姜潮雲不知道姜瑜隴的遭遇,他用完晚膳,很難得地泡了一個澡。
他這樣的身體其實連澡都不能經常洗,難得洗一次,也已經是難以言喻的享受了。
他洗澡要經常加熱水,不能讓水有一絲涼透,等完完整整地泡完一個澡,他的皮膚都變得柔軟了很多。
最後躺到床上,渾身都軟綿綿的,聲音也好像跟着泡軟了。
寒江穆再次到他屋裏,聽到的就是他被泡軟了的聲線,他說:“今天早上,那水盆裏的暖玉,真的變大了。”
寒江穆有些驚訝地說:“當真?”
姜潮雲:“……”
姜潮雲忍住了想揭穿他的沖動,說:“但是,為什麽本該是一只的鯉魚,變成了五只?”
寒江穆聲音沉穩地說:“或許你那只鯉魚懷孕了。”
姜潮雲:“……”
真拿他當傻子啊????
姜潮雲不說話,寒江穆抱着劍坐在那張貴妃椅上,也跟着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碧心過來了,站在門口小聲地喊了一聲,“少爺,你睡了嗎?”
姜潮雲說:“沒有。”
碧心便進了內室,臉上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說:“少爺,剛剛貓兒過來跟我說,隴少爺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
姜潮雲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關懷道:“那嚴重嗎?”
碧心說:“好像很嚴重,聽說是摔掉了一顆門牙。”
她說到這裏,一個沒忍住,發出了一聲鵝叫聲。
姜潮雲:“……”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仔細朝碧心看去,她依然一臉的憂心忡忡,“少爺,這可真的是太慘了,我們明天送些補品過去吧?”
姜潮雲正要應下,又顧及寒江穆在這兒,便沉默了一會兒,他可不能在寒江穆面前表現得太好。
碧心問:“少爺?”
姜潮雲故作鎮定地說:“補品就算了,都很貴的,我自己也要吃,你就給他送點咱們廚房裏的糕點吧,要軟一點的,這樣他方便吃。”
碧心差點又發出一聲鵝叫聲,但到嘴邊又憋住了,十分感動地說:“少爺真的是體貼入微。”
說罷,就下去了。
姜潮雲對寒江穆說:“我好高興哦。”
寒江穆靜靜地注視他,唇角微微翹起,“少爺高興什麽?”
姜潮雲說:“你有沒有聽說過幸災樂禍?我現在就是在幸災樂禍。”
對不起哦,瑜隴,大不了之後我再給你送些補品好了。
然而姜潮雲說了這句話後,寒江穆還是沒什麽反應,他有些納悶了,便認真地給他解釋道:“幸災樂禍就是對別人的悲慘遭遇不但不同情,反而由衷的感到高興,你明白嗎?”
寒江穆說:“少爺,我上過私塾,認字。”
姜潮雲眉毛一豎,“那你為什麽沒有反應?”
寒江穆反問:“少爺想要我有什麽反應?”
姜潮雲被問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哼哼道:“算了,我跟你這樣的凡夫俗子是說不通的,你不懂。”
他說完,還要擡一擡下巴,以示對寒江穆的不屑。
然而寒江穆脾氣很好,他看着姜潮雲那因為有情緒而變得好像更嬌豔的臉龐,那墨色的眼珠子微微轉動,在燭光的映照下,仿佛有那麽一點火光在他瞳孔裏跳動。
寒江穆因為年紀還很輕,他的音色也呈現出一股少年的幹淨清爽,然而他的聲音比起姜潮雲極其容易變得軟糯的嗓音不同,他更偏向那種有力量有魄力,也好像能孕育出暴風驟雨的沉穩嗓音,就像他現在這般簡簡單單的說這樣一句話,好像也能是平靜河流下的暗湧,“少爺不說,我又如何懂?”
姜潮雲當然不可能和寒江穆說的,他都表現得這麽小人面孔了,寒江穆應該讨厭他才對。
但他這樣鎮定的表情,姜潮雲也看不出他的內心在想什麽。
他現在對他是何種看法?難不成真的見過他幾回,就非他不可了?
姜潮雲有些迷茫,他到前輩子至死都沒有嘗過情愛滋味,因為身體太虛,又有寒氣入體,大夫都言明恐怕很難有後代,恐怕連行房都沒法,他母親斷了心思,他也斷了心思,他那樣的身體又如何能耽誤別的姑娘。
但他沒有那個心思,不代表他就是斷袖啊,他渾身都洋溢着非斷袖的氣息,怎的寒江穆還能對他一見鐘情?
他寒江穆貴為皇子,眼界應當如江海一般寬廣,怎地随便一個人就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若是換個人,恐怕都要為這種偏愛沾沾自喜起來。但姜潮雲一想到他那如風中殘燭的生機,他也斷斷生不出什麽驕傲的心思來。
姜潮雲将亂糟糟的思緒抛到腦後,又氣哼哼地說:“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寒江穆便沉默了。
姜潮雲摸了摸胸前巴掌大的鯉魚,這暖玉的确神奇,本來就算屋子裏燒了銀絲炭,他躺在被窩裏手腳也都是冰的,但有了這暖玉,他現在手腳都暖呼呼的。
是了,那五枚鯉魚暖玉,除卻可以戴在脖頸上的那枚,剩下的四枚都被他戴到了手腕上和腳踝上。
那五枚除了最大的那枚,剩下四枚是成對的,一對稍大些的可以串做手鏈,一對小些的可以串做腳鏈。
姜潮雲本想将暖玉還給他,但寒江穆這一招巧妙,借着這莫須有的傳聞愣是将玉給了他,想還他都沒有由頭。
這樣到底是承了寒江穆的意,姜潮雲都快沒法對他惡聲惡氣了。
迄今為止,寒江穆也沒做錯什麽。
姜潮雲躲在被窩裏呼出了一口氣,感覺心裏亂糟糟的,也懶得再想,趕緊閉上眼睡覺去了。
他精神容易懈怠,睡眠也好過了頭,一睡就睡死了過去。
寒江穆等到他呼吸平穩了,才大步走過去,動作小心地拉出了他的手,輕輕地握在了手裏。
這次倒是暖了。
這時窗外有一聲忽重忽輕的鳥鳴,寒江穆将他的手放了回去,走到了窗邊,伸手推開窗。
窗外是一個沉穩高大的青年,壓低聲音對寒江穆說:“禀主上,屬下已經将姜瑜隴廢了。”
寒江穆淡淡地說:“只是讓他掉了一顆門牙?”
青年一哽,小聲說:“若是做的太過,恐怕會讓人生疑。”
寒江穆沒有說話。
青年說:“主上,要收回姜瑜隴手裏的暖玉嗎?”
寒江穆“嗯”了一聲,又道:“姜左嶺。”
青年了然,低頭道:“屬下立即去辦。”
寒江穆關了窗,青年透過一絲縫隙,能看見他坐到了那姜潮雲的床邊。
青年有些憐惜那名少年,又想到姜左嶺,忍不住搖了搖頭。
姜左嶺收來的那塊暖玉,本身就是寒江穆故意賣給他的,不然這樣的稀世奇珍,他一個區區富商,怎配拿的到手?
可恨他愚人,竟将這寶貝給了那二房的姜瑜隴,真不知道怎麽當爹的。
然而青年很快又愁了起來,寒江穆未言明,他應當怎麽教訓姜左嶺?
這個度又該如何拿捏?
青年愁來愁去,決定先打斷姜左嶺一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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