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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求。◎

“好, 我答應了。”陳柔點頭答應。

何大夫所提的要求,對于陳柔這樣的世家貴女來說,更像是一種羞辱, 如若換成一個自視甚高的世家女子, 聽到這樣的要求,恐怕早就動了怒火,要拿何大夫問罪。

陳柔卻是一口答應了。

“哦?這麽快你就答應了?”何大夫也愣了下, 眼前這個貴女倒是與她想象中的極為不同。

“姑娘, 你不再多考慮考慮,姓孫的那個庸醫給你治了病, 雖說你的身體也沒好到哪裏去,但只要金銀湯藥年年喂着, 總歸是能續命的, 犯不着叫自己多吃苦。”

“女人不能生孩子又如何?你當生孩子是一件簡單的事?”

“那是一場鬼門關之行。”

“我勸你啊,好好回家嬌養着身子,你身邊多得是人伺候你。”

陳柔搖搖頭:“我既然是來找大夫治病的,大夫你說能治好我的病, 那我便不能放棄。”

“你以為伺候人是一件簡單的事嗎?我提的要求你恐怕難以達到。”

何大夫說到這裏,目光轉向陳柔身旁的錦畫,而後哂笑了一聲:“你生來就被人伺候着,恐怕從來都沒有體驗過伺候別人的滋味。”

“你就是被養在溫房裏供人觀賞的花, 需要人來時時維護。”

陳柔還是頭一回被人如此直白地看不起。

何大夫的話語氣說得平淡, 卻透着一股另類高高在上的蔑視。

像是看不起她這樣嬌生慣養的“牡丹花”。

陳柔活了這麽久, 加上那夢裏的生涯, 身旁多得是人羨慕她天生好命, 可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直白地譏嘲她。

她聽了卻也沒有生氣。

何大夫說得并沒有錯, 她的确是一朵被教養着的花。

雖然天生這樣一幅身體, 但她有疼愛自己的父親兄長,還有疼愛維護自己的愛人,她已經是一個極為幸福的人了。

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她既出身在這樣的一個世家,享受着金銀玉石的生活,卻也不會因為別人的話而動怒,也不會厭棄排斥自己的身份。

陳柔相信世上大部分人都想過榮華富貴的生活。

世人本就有種種欲望。

如若她出身卑賤,那她也絕不會甘于卑賤,會極力向上爬。

她會想辦法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如今,她想擁有一個好身體,想要擁有一個自己的親生孩子,她也會為了這些而努力。

活着的時候有個目标總是好的,有期盼的,有渴望的,有向往的的東西,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活着有所求。

就像是驢的前面總有一根蘿蔔吊着,有想要的東西在前面吊着,人也會變得精神許多。

比起有所求,陳柔更讨厭渾渾噩噩的活着,不知所求為何。

她已經渾渾噩噩活了很多年了。

她必須要有所求。

像陳柔這樣的閨閣女子,以前讀那些個名人的詩,這些人嘴上總說着想要放棄追求功名利祿,去過什麽閑雲野鶴的日子,并把所謂的閑雲野鶴日子描述地跟成為神仙似的。

陳柔卻是無法茍同。

像她這種被關在閨閣中十數年的人,怕是最不喜歡過這種閑雲野鶴的生活,反倒是向往人家的生活充實而忙碌,一生都在追求。

假使她生做男子,她也曾想覓封侯。

現在封侯是覓不了了,那她要做一個侯府夫人。

“好,你明日便來一試。”

第二日,陳柔果真來到何大夫身邊,給她做一名端茶倒水的小藥童。

昨日夜裏回去,陳柔花費了極大功夫,用來說服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她只說自己認識了孫神醫的一位故友,自己閑來無事,翻看了幾本醫術,突然對醫術感興趣了,便想跟在這位女大夫身旁學幾分醫術。

陳獻自是不答應,可拗不過陳柔苦苦哀求兼無理取鬧的撒嬌。

她拽着陳獻的衣袖,拉長了自己的聲音,甚至還跺了下腳:“爹,你就答應女兒吧。”

撒嬌完後,陳柔自己的臉紅了一半。

她從小都是乖順知禮的,極少在父兄面前提各種無理取鬧的要求。

而現在……

一回生,二回熟,厚着臉皮做這樣而事情也變得輕車熟路起來。

陳獻到底還是答應了她。

“我叫人跟着你。”

同時陳獻也會在背後查清何大夫的真實身份,他總不會讓自己的女兒犯險。

陳獻聯系了孫神醫的一位小徒弟,從他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後,便放任陳柔跟在何大夫的身邊。

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哪怕對陳柔這樣的世家貴女來說,也算不得是件難事,只是錦畫站在她身旁,見自己姑娘被那個惡狠狠的老女人呼來喝去,急得直跺腳。

何大夫心狠,不僅讓她學着端茶倒水,還要她跟在一旁炮制藥材,這些也都不算什麽,對陳柔來說,最難的莫過于體力上的挑戰。

“你去院子裏打水,把屋子底下的三個大缸打滿。”

陳柔點頭答應,拿着木桶來到井口邊,放繩子,搖繩而上,她一次提不了一桶水,便分作兩次,提着半桶水走過大半個院子,倒入水缸之中。

何大夫在一旁冷嘲熱諷:“照你這個做法,怕是一天這活都幹不完。”

陳柔便咬牙忍着,一雙手顫抖着提起滿桶水,她的渾身都在打顫,好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向前傾倒,踉跄着往前走了幾步,手心似是被針紮了一般。

将水倒入缸裏,木桶中的水倒出去後,她先是覺得手上一松,後來再擡起自己的手,只覺得有千斤重。

更遑論這木桶的做工不好,有倒刺,陳柔取出手心裏的木刺,紅色的血珠自傷口冒出。

見到這一幕,錦畫在一旁眼睛裏冒出了淚花,她勸道:“姑娘,您還是別做了,若是小侯爺見了,恐怕得心疼死。”

陳柔搖頭,她去找來一條粗布裹着木桶把手,“錦畫,要不你別在這杵着了,去外面吧。”

“不,我要在姑娘身旁守着。”

陳柔的手掌很快磨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泡,很疼,夜裏錦畫替她挑破的時候,她自己都疼出了眼淚。

上完了藥。

陳柔看着自己的雙手發怔,她知道若是再繼續下去,這些水泡就會愈合,然後變硬,再然後就會變成繭子,就像戚戎的手一樣。

陳柔在何大夫的身旁已經待滿了八日,除過開頭兩三天難熬外,後來竟也漸漸适應了,原本半桶都勉強提起來的水,這會兒她提着滿桶水都不在話下,甚至還能挑戰兩桶水。

每日陳柔到何大夫這,也不再穿那些顏色鮮豔的綢緞襦裙,更不披輕紗,只是跟其他的小藥童一樣,穿着簡單樸素的短衣。

只是她身上的短衣,也仍是上好的布絹。

“你今日不用做了。”何大夫站在陳柔的面前道:“我給你治病。”

陳柔心中一喜:“多謝大夫。”

何大夫背着手,原本就顯得嚴肅的一張臉變得更加威嚴,她冷冷道:“我和姓孫的那家夥不一樣,他膽兒小,不敢下猛藥,我卻是個無所顧忌的人。”

“陳姑娘,你自己想清楚,你這樣的身體,時時溫補着,沒必要灌猛藥,最終吃苦受罪的還是你自己,用我的法子給你治病,一碗藥下去,就怕你疼得挨不住。”

陳柔堅定道:“何大夫您開藥吧。”

何大夫盯着她的眼睛:“你這身體,最少要調養一年。”

陳柔也笑了:“疼着疼着,也就習慣了。”

“你先熬過第一碗藥再來跟我說這些話。”何大夫看着她,就跟看一個傻子一樣。

“我以前不知道見過多少像你這樣的女人……唉,到底你跟她們不一樣,你是上趕着受罪。”

“藥已經熬好了。”

陳柔帶着錦畫跟她進了一間藥室,何大夫讓她躺在診療床上,一碗苦藥下肚後,陳柔終于知道什麽叫做“猛藥”,她只覺得腹中翻江倒海,臉色發白,雙手無力,何止是有刀子在她的腹中搗來搗去,簡直是有人将她的腸子心肺全都掏了出來。

太疼了。

疼得她睜不開眼睛。

“知道女人生孩子的痛嗎?”何大夫打開針灸包,面無表情看着她道:“你現在要求停下還來得及。”

陳柔疼得已經看不清她的面容,大腦變得一頓一頓的,便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細若游絲道:“還請大夫為我施針。”

“蠢貨!”何大夫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你的身體使用溫補療法,何苦來挨這樣的苦頭。”

“你想生孩子?”

“有一個孩子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莫非是要用來鞏固你作為世家正妻的地位?”

“那你還真是悲哀,若是只生了個女兒,你又會想要一個男孩,對了,你這樣的貴女,恐怕會嫁給哪個王孫公子,人家家裏的确有王爵之位等着你的男孩繼承。”

何大夫口中的話一句句盡是譏諷,似是恨鐵不成鋼,又像是在惋惜些什麽。

“不,何大夫,我只是想要一個我和我喜歡的人的孩子。”

聽到這裏,何大夫只覺得她更蠢了,竟然為了一個男人昏聩至此。

何大夫冷笑着給她潑了一盆冷水:“自古男兒多薄幸。”

“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的,你若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我倒還稱贊你幾句果決,誰想你竟是被豬油蒙了心,為了男人幾句好聽的話,就肯為他付出一切。”

挨了這一盆冷水,陳柔心頭的火光未滅,她只是笑笑,忍着疼抽氣了一聲,虛弱道:“我與他青梅竹馬。”

“他從小就護着我,對我好……”

“冥頑不靈!”何大夫又是冷冷地笑了幾聲,“我行醫問藥多年,見多了像你這樣的傻女人。”

陳柔咬着唇,她的下唇已經被她咬出了血,她微微一笑道:“何大夫……”

“等你見到他的時候。”

“你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麽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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