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可我不疼他。◎

陳獻從袖中拿出半塊玉珏, 遞給了陳柔,道:“你拿着,另一半在他身上。”

“這是當年你母親留下來的東西。”

陳柔點了點頭, 她将玉珏拿在了手心裏, 手中的玉珏是皎潔的白玉之色,如同月牙兒一般,上面雕刻着無數精致的花紋。

辨不出究竟是什麽紋路, 只覺得這些紋路精致中透着異樣的神秘。

“你挂在腰間, 起身磨墨。”

“啊?”陳柔怔愣地看向陳獻,陳獻冷哼了一聲, “你且起來,先把那本詩集謄抄一遍, 何時抄完, 何時走出這間屋子。”

陳柔聽懂了他的潛臺詞,父親的意思是說,你什麽時候抄完,外面跪着的人什麽時候才能起來。

“你想讓他少受些苦頭, 你便慢慢抄,認真抄,若是抄錯了一個字,須得重抄。”

陳柔沒法子, 只能将那本詩集翻開, 認認真真研墨謄抄。

陳獻走出書房, 站在戚戎的面前, 他再一次審視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少年。

面對他的目光, 他沒有絲毫閃躲, 不亢不卑跪在那, 腰挺背直,當真是有骨氣的很。

“你此次若是得勝歸來,我可以答應将阿柔嫁給你。”

“多謝陳相成全。”戚戎喚他陳相,恭恭敬敬向他三叩首。

陳獻攏着袖子,他看向遠處的漫天白雲,“小侯爺,我相信你對阿柔是有幾分真心的。”

“我且不去稱你的真心有多重,能值幾兩錢。”

“我這個做父親的只是希望,若是将來,若是有朝一日,阿柔真成了你的妻子,再往後的那些日子裏,無倫發生了什麽事,你都得謹記她是你的結發妻。”

戚戎朝他再拜,“我戚戎這輩子只願娶陳柔為妻,這一生一世絕不負她,我身邊不會再有別的女人,我會待阿柔好,敬她,愛她,護着她。”

“将來若是有違今日所言,我定不得好死。”

“你倒也不必在我面前發此毒誓,将來的事,誰又說得清呢。”

“此時說出來的話,也不過就像那風中的一捧黃沙。”

“陳相大可放心。”戚戎直直地看向前方,定定道:“該怎麽對待未來的妻子,我母親當年是教過我的。”

“生母教誨,戚戎絕不敢忘。”

陳獻聞言一愣,驀地笑了出聲,他拍了拍戚戎的肩膀,“或許之前是我錯了。”

你不像你舅舅,你更像是……她。

“好好待阿柔。”

陳柔抄到了日暮時分,才終是将那一本厚厚的詩集抄完,她心急火燎地讓陳獻看完,陳獻卻是坐在老爺椅上,眼皮半擡,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

陳柔着急道:“爹,你看快點。”

“一天都過去了,早一時晚一時又有什麽區別?”陳獻懶洋洋的翻着,動作慢條斯理,極其優雅。

“那您慢慢看着,我先出去看他。”陳柔轉身便要往外跑。

陳獻在背後拉長了語調叫住她:“小七,你不在這守着,就不怕爹爹偷偷藏起來幾頁,待會兒教你重新抄。”

陳柔轉過身,她看向陳獻:“我知道我的爹爹絕不會做這等下作的事。”

陳獻老神在在地搖了搖頭,苦口婆心道:“阿柔啊,爹爹告訴你一句話,這世上能當上宰相的,心都髒。”

陳柔:“……”

這是威脅吧,這一定是一位老父親對親生女兒的威脅。

陽謀。

老父親的臉皮真厚,居然能把這麽陰險下作的事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她若是敢走出房間,他就一定能幹出那樣的事。

陳柔深深吸了一口氣,小跑到陳獻的身旁,去給他捶背捶腿,“爹,我知道您是心疼女兒的。”

“我是疼你。”陳獻笑笑捋了下胡須,下一刻卻是冷了臉,涼涼道:“可我不疼他。”

陳柔勸他:“那爹爹您愛屋及烏不成麽?疼疼他。”

“那可不成。”陳獻摸了摸女兒的頭,“你要知道,你是我從小寵到大的女兒,他是要搶我女兒的人,你在我的面前表現地越在乎他,你爹我則會越來越看他不順眼。”

“這本是人之常情,你得理解你爹爹。”

陳柔:“……”

這一個兩個的,全是一通歪理,她爹的嘴皮子當真厲害。

“爹,難道你要女兒出去踹他兩腳,你便喜歡他了嗎?”

“你要爹喜歡他,單踹他兩腳是不夠的。”

陳柔癱坐在地上,手撐着下巴靠在椅子邊,還能怎麽辦,只能繼續苦熬着。

“罷了罷了,你出去吧。”

陳柔心頭一喜,站起身來看向陳獻,陳獻甩了她一個眼刀子:“什麽話都別說,出去。”

說了糟心。

他的寶貝女兒,無論嫁給誰他都難受。

“哦。”陳柔老老實實低着頭緩緩退出書房。

她打開房門,只見外面跪着的那人身姿挺直如舊,細碎的金色光暈照在他的身上,俊美的容顏鍍上了一層金邊,宛如神祇。

先前那一刻焦急的心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平穩下來,陳柔放平了呼吸,臉上帶着不自覺浮起的幸福笑容,她原本想着緩步走過去,卻終究還是克制不住,小跑着到他身邊去。

到了他的身前,陳柔臉上的笑容頓住了,剛才遠遠的,夕陽的金光照在他的臉上,她看得不是很仔細,才沒有看見他眼睛嘴角的淤痕。

“我哥他打你了?”陳柔在他身旁跪着,想要去抱他,卻又怕他身上也有傷。

她輕輕地靠近了他,抱住他的腰肢,将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胸膛裏。

“嗯。”戚戎抱着懷裏的人,夕陽的暖光照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影子跟着融在了一起。

他原本以為自己再見到她的時候,會高興地發瘋,而在真正抱到她的時候,他更覺得眼前的人和眼前的景色,都像是一場華美的幻夢。

比起高興,他更害怕眼前的人消失,他怕他日日夜夜小心擁有的這一場夢碎了。

“阿柔,你是我的未婚妻。”

陳柔親了親他的下颔,又親了親他的嘴角,她看着戚戎嘴角的淤青,只覺得心疼不已,“我哥他怎麽能這樣,他怎麽能打你呢,他打你你還手了沒有?”

“大舅哥打我,哪敢還手。”

“傻,那你就任由他打你啊?”說着陳柔便要扶他起來,“你起來,我帶你去上藥。”

戚戎搖了搖頭,“我要繼續跪着。”

“我爹都讓你起來了。”

戚戎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陳相還沒發話。”

“他答應将你嫁給我,我便是在這跪三天三夜都使得。”

陳柔在他的臉上輕輕拍了下:“我爹他可不要一個跪瘸了的女婿。”

“我怕他一生氣,不讓你嫁給我。”

……

“你二人在背後說爹什麽壞話呢?”陳獻背着手站在門口,見到眼前這一幕,恨不得立刻轉身回屋。

他的寶貝女兒,怎麽能跟這賊小子親密。

千防萬防,愣是防不住他。

“你起來吧,今日天色也晚了,你就留在府中客房休息。”

戚戎點點頭,恭敬道:“多謝陳相。”

“你還叫什麽陳相,戚戎,你叫親切一點,你叫他伯父,叫他陳伯伯。”

陳獻眉毛一抖,拉長了語調:“你怎麽不讓他叫我爹啊?”

“遲早的,遲早的,戎哥哥,你幹脆現在就叫他爹爹吧。”

“多了個兒子他肯定高興。”

戚戎被她那聲戎哥哥叫得心頭一顫,他偏過頭看向陳獻:“……陳伯父。”

陳獻瞪向那個孽女,“你給我老老實實叫他小侯爺,你只有一個親哥哥,若是再讓我聽見什麽哥哥的,我就讓你真哥哥把這個假哥哥打出去。”

陳柔默默直言道:“我哥打不過他。”

陳獻倒抽了一口氣:“那你爹我親自來。”

戚戎低着頭不敢說話了。

“七姑娘,你別再為我惹陳相生氣了。”

陳柔:“……”

她抓住戚戎的手,“小侯爺,我扶你起來。”

陳獻仍然覺得一陣牙酸。

糟心!

滾,一個兩個的都給他滾。

陳柔扶着戚戎去客房休息,叫人拿了藥酒過來,親自替他處理身上的傷。

處理到一半,陳徴過來了,見到他妹妹小心翼翼給外面來的狗男人敷藥,只是後悔自己之前的拳頭下手輕了。

“戚戎,你哪怕是過了我父親那一關,我這個當哥哥的這一關還沒過。”

“你想娶走我妹妹?做夢。”

陳柔正要說話,戚戎攔住了她,道:“兄長這一關要怎麽過?”

“下棋。”

“你跟我下棋,須得連贏我三局,你才有當我妹夫的資格。”

“我只給你三次挑戰我的機會,等你将來練好了棋術再來找我。”

陳柔無法可說:“……”

這果然是她兄長的風格。

戚戎颔首答應:“那就現在吧。”

陳徴笑出了聲,“好,小七,你去叫人擺棋盤來,我今日便與他通宵達旦。”

“你可要記住,你只有三次機會。”

“必須得連贏三局。”

“你要是輸了一局,那就不作數,重新來。”

陳柔沒法子,只得去叫人來給他們兩人設下棋盤,而她坐在一旁觀棋。

她去讓廚房備了點心,又叫人煮了茶。

第一局,戚戎黑子,陳徴白子。

陳柔細細看兩人的棋局,直為戚戎捏一把汗,她兄長這一局攻勢甚猛,幾乎是要拼盡一切将他壓着打。

陳柔想起以往兩人下棋,戚戎總是輸多贏少,不由得暗自為他擔憂。

她幹脆也不仔細看棋了,而是在一旁靜靜的等着。

哥哥說有三次機會,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大不了……将來還有一輩子。

賴着,不與他下棋便是。

卻不曾想陳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陳柔往棋盤上一看,棋局勝負已分。

戚戎道:“我贏了一局。”

“再來!”

第二局,陳徴黑子,戚戎白子。

這一局陳徴一改上局作風,變得步步為營,穩紮穩打,陳柔知道他是認真了的,便凝神關注棋局。

她曾多次看過兩人下棋,對他二人的下棋風格了解甚深。

陳徴這局心思缜密,而戚戎竟是棋風漸詭,黑白子互相厮殺,最後竟是……

陳柔愣住了。

竟又是戚戎贏了!

陳柔看了看陳徴,又看了看戚戎,一時之間,她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觀棋不語真君子。

連輸兩局,陳徴的臉色越發凝重,兩人開始了第三局,到了第三局,戚戎倒也不再遮掩什麽,手中的棋子越發得心應手。

三局結束,戚戎全勝,一切塵埃落定。

陳徴揉了揉手腕,再次後悔自己今日的拳頭實在輕了些,他咬牙切齒道:“戚戎,你藏得可真深啊。”

“兵者,詭道也。”

戚戎垂下眼眸:“兄長只需記得你今日說出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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