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賬房
血魔老祖是誰?
真論及此人,便要把時間前推,從三五年前各地頻發的孩童失蹤案說起。
當時白争流剛剛葬下自己師父,開始孤身闖蕩江湖。行路途中,幾次聽說某家孩子失蹤。
他起了幫人找尋的心思,于是一家家去問情況。這時候,白争流還以為捉了小孩的是哪家拐子,但這也足夠他義憤填膺。
可尋常拐子,怎麽會那麽行蹤無跡?幾次錯過綁匪,刀客開始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查案的也不光是他。還有官府,另有無數同樣聽聞音訊的江湖力量。
白争流與顧邈、傅銘等人的結識就是在此途中。期間他們也共同經歷了很多其他事,這才有了後來的情愫萌生。
再往後,諸多追查血魔的江湖人彙聚一堂,組出一個“屠魔盟”。
加入的人多了,線索也開始變多。他們逐漸知道,原來被血魔捉走的不光是孩子,還有諸多江湖客。只是後者往往行蹤不定,往往失蹤了也不會為人察覺。須得幾番對照線索,才能确保那些人真的消失了。
再往後,屠魔盟終于找到了血魔老巢。
“血魔”兩個字,也是在那個時候取出來的。江湖上的正派人士在見了他放幹無數孩童與江湖客的一身血液,自己浸泡其中,認為這樣便能“神功大成”時的模樣,盡是又驚又怒,更添一重要除此害的決心。
可當時的血魔老祖武功高絕,常人難以應對。屠魔盟付出了極大代價,終于将其斬殺。其中白争流重傷、梅映寒重傷……無數人幾乎喪命,才有了之後的勝利。白争流能夠揚名,以二十二歲的年紀被無數人叫一句“白大俠”,也是因為他在最後一戰中貢獻極大。
這麽一個老魔頭,能讓白争流頓生危機感是理所應當。然而現在看白争流的,只是一個被吓瘋的屠戶罷了。
是的。白争流剛才一眼,恰好與不遠處的胡屠戶對視。
胡屠戶癡癡傻傻朝他一笑。
前面的危機感在這一刻消散。刀客眉毛微微一抖,腦海中瞬時閃過百千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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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屠戶平日殺豬宰羊甚多,說他身上有殺伐之氣,仿佛也不算錯。
加上自己身處常宅,原本就比平時緊繃一些……吧。
白争流默默在胡屠戶身上打量,胡屠戶卻已經沒在看他了。
男人轉過頭去,又兇又惡地對上傅銘、顧邈的方向,嘴巴裏開始喃喃說些“殺鬼”的話。
不遠處,傅銘搓搓手臂,明顯是起了雞皮疙瘩。
他厭惡地朝讓自己不适的源頭瞥來,對上胡屠戶的神色,又是一個哆嗦。
白争流:“……”這麽看,胡屠戶的确是個一個氣場格外外露的人。
刀客無聲思索。另一邊,梅映寒已經說到了妙濟觀、鎮壓靈符。
傅銘臉上的懼轉瞬成了喜,“既如此,咱們便算是有救了!”
顧邈卻還猶豫:“白大哥之前說的,黃氏那間房……”
傅銘表情一僵。
他跟着踟蹰起來。半晌,卻又咬牙道:“依我看,是你們都想多了。”
其餘人一起看他。
傅銘原先只是被昨晚的經歷駭到,希望盡快逃離這鬼宅。想達成這點,比起虛無缥缈的“黃小姐也許是別的性情”,當然還是“人人都那麽說,且如今還有道長和尚留下的東西作參考”的常宅舊事版本更受他青睐。
可到後面,他竟是真的把自己說服了,越講就越是篤定,道:“窯工偶然燒出什麽好東西,往後卻再難複刻,得花個十年、二十年來研究的狀況也是有的。黃氏屋中的五彩瓷,興許就是這種狀況呢。
“一樣好東西,商人競價搶走也就是了。可要貢入宮中,或是揚名興起,總得有了能呈上的一套流程。照我看,黃氏屋裏的五彩瓷就是這種情況。”
顧邈聽着,咬咬嘴唇,臉上也有意動。
傅銘:“你我如今也能看到,這屠戶并未喪命,只是被吓了回來。他滿口都是‘鬼’啊‘鬼’的,吓他的十有八九就是柳氏毒婦。所以我前面那重回過往的想法并未有錯,常家那些小厮管家也沒什麽詭異之處,還是前面想得太多。”
最重要的,他吃下肚的東西絕對不會有問題!絕對!
九王爺的話落入諸人耳中,王氏最先忍不住,皺眉分辯道:“柳家娘子還給了我等提示……”
傅銘就等她這句,當即問道:“你如何就知道那是提示,而不是柳氏想将帕子奪走?”
王氏眉頭愈緊,“照常老爺的說法,柳氏該恨極了他。既然如此,她怎麽會好好藏着常老爺的手帕?一定還有隐情。”
傅銘“嗤”地笑了聲,“隐情?面對不與自己同心的男人,這些女人又愛又恨,總還是希望自家男人回心轉意罷了。”
他從小長在深宮,看多了此類宮怨情形。妃子們盼皇帝停駐,又怨皇帝薄情……不外如是。
王氏嗓音太高:“你又不是柳氏,”甚至不是女郎,“如何篤定至此?!”
傅銘反問:“我不是柳氏,但我見了不知多少‘柳氏’!好,你既與我想法不同,倒是說說,在你看來,接下來要如何做?”
王氏:“我……”
她說不出來。
是啊,對“黃小姐真性情”的推斷原本就虛無缥缈。被傅銘這麽一解釋,更是完全落不住腳。難道真的要忽略擺在眼前的那麽多線索,去追尋一個飄搖若浮萍的假設嗎?
王氏作為與柳氏出身相近之人,對柳氏很有幾分同情。也因此,她更希望柳氏無辜,或者至少沒那麽暴虐濫殺。
所以王氏本能排斥常老爺、安伯等人口中的“柳氏毒婦”一說。得知黃小姐的性情有疑點後她緊接着想到“也許柳家娘子殺了那麽多人的事兒也有水分”。
可現在,或許傅銘的說法才是對的。
王氏略有失神,忍不住去看旁邊的白、梅兩個,想要從他們那裏尋求一點支持。
白争流想了片刻,卻道:“也不是沒有道理。”
傅銘得意,下巴都擡起些。
王氏則是失望,同時想:“既然白郎都這麽說了,約莫就是我錯了。”
白争流卻又道:“不過,總歸常老爺這會兒沒拿他那些符紙法訣來尋你我,你我不如再在常宅轉轉。”
傅銘倒是不反對這點,只說:“轉?去何處轉。”
白争流想了想:“賬房?”
他不懂這些大戶人家的情況,卻也能憑常識判斷,賬房是能發現一家當中最多秘密的地方。
至少這話一出,顧邈的眼神當即亮了亮。只是又有苦惱:“這下是真不認識路了。”
沒關系。他話音落下沒多久,外面就傳出一道嗓音。
原來是天色亮起,安伯又來叫他們吃早飯。
用的還是和前面一樣的理由。見他們在議事,安伯不願打擾,于是讓人去側廳布置。
衆人昨晚對這點還有介懷,到這會兒,倒是其他事更重要些。就連原先最在意吃食狀況的傅、顧兩個,也只道:“不說這個。你且告訴我,你們家的賬房怎麽走?”
安伯提出,自己可以等他們吃完,再給他們引路。
一行人照舊婉拒,讓安伯自行去忙。
安伯嘆口氣,也沒勉強,認認真真地給他們說了怎麽走。
弄清了賬房所在,衆人不再留安伯。眼看人離開,王氏還跑到門口張望了片刻,确保管家是真的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才拍拍胸口:“人可算是沒了!”
一轉頭 ,就見胡屠戶已經坐在桌邊,對着一塊燒雞大快朵頤。
王氏低低驚叫,趕忙上前去攔。可胡屠戶的力氣哪是她能比的?非但沒把燒雞從人嘴裏搶出來,還險些弄傷自己。
還是白、梅兩個把她解救出來,瞬時将胡屠戶推到一邊的椅子上,給他拿了塊從外面帶進來的幹餅子吃。
胡屠戶喉嚨裏咕哝着什麽,半晌,王氏才分辨出一句:“吃……”
王氏又有不忍,嘆道:“等你我都出去了,你這副樣子,還能做生意否?”感慨完,再悉心叮囑,“那些東西不能吃!你若肚子饑了,就吃這餅吧。”
雖然噎嗓子,但起碼安全啊。
胡屠戶還是不想放棄,指指不遠處的桌子,強調:“好吃!”
王氏:“好好好,我知曉那些好吃,但的确不能動。”
胡屠戶不說話了。他低下頭,慢吞吞地咬起餅子。散亂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男人的眼睛。
王氏與他念念叨叨:“真不知你我是造了什麽孽,被帶到這種地界。但你莫怕,那邊兩位郎君可厲害了。前面傅郎君險些被鬼捉去,多虧白郎往水裏紮了一道……唉,莫非真是柳家妹子害人嗎?可是糊塗了。”
她身後,白、梅兩個快速吃完自己那份幹餅,補充好體力。再看傅銘和顧邈,他們嘴巴上說着信了常宅諸人,行動上,倒還照舊只拿筷子在碗碟中劃拉一下。
再腆着臉,來問白、梅讨要食物。
白争流和梅映寒不在這方面為難人。他們要,也就給了。等九王爺與顧小郎君吃完,一行五人,再加一個神志不清的胡屠戶,六個一起離開側廳,前往賬房所在。
到了地方,沒見本應在的算賬先生,賬本倒是都好好擺着。
幾人各自抽出一疊來看。傅、顧兩人動作最快,白、梅次之。王氏和胡屠戶則是一個不識字,一個只知道對着櫃臺上的算盤傻笑,
白争流緩緩翻着賬本。他其實分辨不出太多細節,只看出黃小姐的身體像是不太好,每月都要買大量藥材。
他多少認得一些:紅花用于活血,附子用于散寒……
“歸尾、大黃……”眼看王氏一臉茫然,他幹脆開始給她念。
王氏聽着聽着,忽而“咦”了一聲。
“這聽來是個落胎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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