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又逢宴時

正院的打殺聲出現時,錢貴縮在罩房角落,瑟瑟發抖。

外面傳來山匪們靠近的腳步時,錢貴抱着胳膊,繼續瑟瑟發抖。

所有聲音都弱了下去,君陽、君陶兄弟湊在窗口,不住往外探望情況時,錢貴手指隐隐描摹着他胸口那樣東西的輪廓,依然……瑟瑟發抖。

“呼!”君陶從窗口抽回身子,“看來前輩們已經離去了啊。”

君陽沒說話,只握緊了手中的劍。

這一握,就是整整一宿。

待到第二日天明,外間隐隐傳來一點響動。

君陶一個激靈,脫口而出:“莫非是前輩們回來了?”

君陽分辨片刻,搖一搖頭:“不,聲音是從正院傳過來的。”說着,瞳仁一縮。

怎麽就疏忽了?!明明他們已經從師姐、姐夫口中聽說過,每到清晨,譚家的一切就會開始循環。如今循環開始,他們正在譚家當中,早該去正院查看情況。

他轉頭看一眼弟弟,再看看旁邊睡得昏天黑地的錢貴,很快做出決定:“阿陶,你守着錢大哥,我去去就回。”

君陶瞳仁一縮:“阿兄!”

君陽沒有回應弟弟,徑自離開罩房。

君陶看着兄長的背影,心中擔憂。可身後還有一個錢貴,容不得他跟上。

青年只好深吸一口氣,喃喃念道:“你們一個個的,都要平安回來啊。”

他的想法并未落空。

君陽離開之後不久,白、梅兩個,加上聶、盧夫婦就從後牆翻了進來。再過一會兒,君陽同樣返回。

他先帶回來一個讓人遺憾的消息:“我到前院的時候,譚家人、孟家人都已經起身了。”換句話說,君陽并沒有看到他們活過來的一幕。

君陶聽着這話,略覺失望。失望之餘,又有幾分慶幸。

想也知道,死人複活一定是極兇險的場景。他寧願兄長沒有找到線索,也不希望兄長出事。

君陽這邊沒有新情況,兄弟兩個就轉向外出歸來的四人。

也是這時候,錢貴猛地一點頭,從睡夢中驚醒:“呼!——嘶,已經白天了?”

白争流樂了:“錢大哥睡得不錯。”

錢貴撓撓頭,“嗐,你們辛勞,我卻什麽忙也幫不上。”

白争流正色:“何必謙遜?若非錢大哥,我們也住不進譚家。”

哪怕知道這話裏客套成分居多,錢貴一時也是心中熨帖,同樣露出笑臉。

見氣氛不錯,白争流又說起自己一行人昨夜的經歷。

得知他們毀壞了山匪的武器,君家兄弟、錢貴是又歡喜又擔心。既希望這一招有用,又怕每日循環重啓得幹脆,讓被損壞的武器重新變回完好無缺的樣式。

正想着,窗外傳來一陣人聲。探頭去看,原來是來譚家上工的仆婦到了。見了後罩房裏的衆人,那仆婦明顯一愣。

屋中七人:“……”等等!如果重啓真的那麽徹底,那他們此刻出現在譚家,豈不是也……

“這便是員外老爺說得貴客吧。”仆婦笑了,“既然起了,我便去與員外老爺通報。貴客們早飯是與老爺同吃,還是在這罩房自用?”

錢貴本能地去看其他人。

其他人則一起看着他這個真正受到譚員外邀請,讓其餘人跟着沾光的客人。

錢貴:“……”他懂了,“為客者,自當與主家同桌而食。然今日府上有大事,錢某只怕打擾了員外。”

仆婦笑呵呵:“如何說得上打擾?員外前面說起貴客時,可滿面都是歡喜呢。”說着,她便高高興興地去與譚員外通報了。

留下錢貴,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周圍人,想确定自己前面“懂”的對不對。

視線瞄過去,見刀客若有所思:“看來,那些刀劍,今晚真能起到大用場。”

他們依然不知道這裏的循環究竟是如何生效。但有一點已經很明确了,當他們前一日做出了足夠影響“譚家”的事,譚家也會做出相應的反應。

這一想法在接下來半天時間裏得到進一步證實。昨日譚員外邀請錢貴留下時,白争流已經發現衆賓客看他們的眼神不太對頭。而今天,他們七個人被安排在一張靠前的桌上。等了半晌,桌上其他位置依然空空如也,無人靠近。

像是其他賓客在有意避開他們。

刀客打量四周。雖然一行七人被冷落,但整個院子還是十分熱鬧。人們談天說地,劃拳喝酒……

當白争流的目光落在那個邀請自己一行開賭局的馬臉男人身上,對方有所察覺,朝他看來。卻并不像是昨天那樣上前引誘,而是立刻挪開目光。

像是從來不曾與白争流對望。

白争流眉尖微微挑動,又在人群裏找尋起那個昨日說譚員外、孟娘子閑話的人。

他記性不錯,很快就鎖定目标。不過,雖然對對方的話充滿興趣,白争流還是沒直接找上門,而是選擇耐心等待。

一直到文哥兒又被抱出來。沒被幹擾的情況下,那人果然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臺詞:“喜成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自己又有一個老來子呢!”

旁邊人立刻就要出言呵斥。但是,有人比他們更快一步。

不知不覺時,白争流與梅映寒已經站在講話人兩側。他們一前一後開口,先是白争流笑眯眯道:“這話是個什麽說法?”

說閑話的人愣住。

梅映寒淡淡瞥來一眼,“不知道的人聽了,還當你在說‘譚員外待文哥兒這态度,倒像是親父子’。”

白争流直直看着講話人,語氣依然顯得松快,姿态卻寸步不讓:“這是能亂說的話嗎?若讓不明就裏的人聽去,豈不是污了員外一家的名聲。”

說閑話的人嘴巴微微顫抖。

白争流把他這副樣子看在眼裏,耐心等待之餘,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這樣子……倒像是不敢說?”

可為什麽?昨天此人講得明明十分大膽,被人指責了照舊能夠理直氣壯。讓他“不敢”的一定不是說閑話本身,而是其他。

各種猜想在白争流腦海中快速轉動。也是這個時候,說閑話的人終于出聲了。

他明顯色厲內荏,道:“我說什麽了?你個外鄉人,莫要瞎講話!”

白争流眼神一晃,揪住他話音中的內容,微笑道:“兄臺如何知道我從外鄉來?倒像是事先就知道我。”

說閑話的人面皮抽搐一下,身體本能後退。視線本能掃過面前的白、梅兩個,再往他們身後——

白争流與他一起回身。這時候,譚員外正在人群最前喊:“諸位!諸位!”

譚俊秋、孟玉娘夫婦站在父親左右,文哥兒則在母親懷中爬動。

白争流眉尖微擰,重新回神。

那說閑話的人已經抓住空子,正要擠進其他賓客當中離開。偏偏他能避開刀客,旁邊卻還有一個時刻盯着、不給他機會的劍客。

梅映寒反應極快:“站住——”

閑話人還沒來得及躲起,就被他一把捏住手臂。

成功将人攔住,按說梅映寒該欣喜。可不等情緒浮上,他又立刻察覺不對。

就在抓住對方的瞬間,一股刺骨寒涼直接透到梅映寒掌心。此時擡頭,閑話人、旁側觀望的人神色一起發生變化。

聶清娥的話音回響在白争流與梅映寒耳邊,正是:“一個個都面露青白,陰恻恻地看着眼前的外來者……”

譚員外說起他給來賓們備了什麽禮的嗓音變得飄飄忽忽,像是一下子拉遠了距離。

冷!

梅映寒面皮緊繃。頭頂依然是豔陽,他卻有種自己回到天山,行走在漫天風雪當中的錯覺。

不對,不對……

他想要松手,卻連這最起碼的動作都無法完成。關鍵時刻,旁側傳來一道嗓音:“梅兄!”

是白争流!

他見勢不對,立刻一巴掌拍在梅映寒手上,打落了閑話人的手臂。

一瞬間,冰雪消融,日光重照。手臂的麻木寒冷緩慢抽離,白争流關切的話音入耳:“梅兄,你怎麽樣?”

梅映寒回頭看他,閑話人則趁勢離開,再也尋不到蹤跡。

劍客閉了閉眼睛,再看四周,緩聲道:“我太大意了。”

見他這樣,白争流哪裏猜不到前面發生了什麽?他也是有被柳娘子锢住脖頸、動彈不得經驗的人,此時立刻道:“梅兄能無事,便是好事。”

梅映寒長出了一口氣,閉口不言。白争流則低聲補充:“我想,事情的關鍵恐怕真的在錢大哥身上。”

要說他們前後兩天最大的不同之處,恐怕也只有身份上的變化了。

昨天,他們是路過此地。今天,他們卻是譚家原本就有的客人。

梅映寒順着白争流的思路:“看來是要讓錢大哥細細回想……”話說到一半兒,他留意到了白争流凝聚在另一邊的視線,“白兄?”

白争流眼皮眨動一下,挪回目光,問出一個與此刻場面不太相幹的問題:“梅兄,你會賭嗎?”

梅映寒怔然:“賭?”

作者有話說:

嘶,問題好多=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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