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顆靈石
“師兄可記得新入門的弟子中,有個叫沈寒聲的弟子?”
“确有其人。”白芃記得很清楚,這名弟子以極其優異的考核成績選拔進了無岐峰,他在幻境中的表現甚至吸引了幾位長老的注意,是個不可多得的英才。
蘇暖目如死灰。
真·要死要死。
她原本打算在招生的過程裏橫插一手,把這磨人的祖宗反手送去霍霍隔壁的皓月宗,或是其它随便什麽劍派蛋黃派都行。
反正只要別在滅絕山,別進那位素來有着“滅絕師公”之名的五師叔門下,他幹什麽都行。
這下可好,計劃全亂了。
不帶這麽玩的!
她的心碎了,碎片随風飄遠,再也粘不成個心形。
“師妹?”
白芃驚了,只見豆大的眼淚如同河蚌吐珠,一顆接一顆湧出少女濕潤的眼眶,溫熱的液體滾落在他的手背上。
“二師兄。”她緊緊攥着白芃的袖角,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像是小動物在察覺到巨大威脅時才會産生的應激反應,連帶着聲線也變得起伏不定,“我怕……”
她是真的怕。
每每入夜,只要她一閉上眼睛,前世遭遇的那些血腥的場面便如同投影般自動浮現在腦海中。
掌門師兄萬箭穿心,耗盡最後一絲修為爆體而亡;二師兄與魔族血戰至最後一刻,直到劍斷人枯,油浸燈滅;;生平最擅臨風而行的四師兄墜崖身死,身上是無數道深入骸骨的魔族血咒;大師姐、湯元、珞珞師侄……他們都是活躍在她生命裏的鮮活人物,卻都為了造就某人的傳奇無端失去寶貴的生命。
而他們的名字,甚至都沒有在正文中出現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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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的慘劇,矛頭皆指向一個名字。
一個令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名字——沈寒聲。
……
蘇暖陷入了可怕的焦灼情緒,一會哭一會笑,抽搐着打嗝不停。
這可把素來以劍心堅毅自居的白芃吓壞了:師父只教過他打架遛鳥和管理弟子,可沒教過他哄姑娘,急忙抱着打嗝打得快斷氣的蘇暖禦劍飛向無藥峰求救。
那天,半個滅絕劍派的弟子風傳:大護法的劍上綁了一只大鵝,“嗝呃鵝”地叫喚了一路。
滅絕山有五座峰:無量,無岐,無念,無為,無藥。無藥峰面積雖是最小,弟子也最少,但隐居其中的藥修們幾乎都是藥劍雙修的奇才。
說白了,只有腦子和劍法同樣優秀的弟子,才有資格進入無藥峰。
白芃趕到藥廬的時候,無藥峰首席弟子麥珞珞正在屋前的藥圃裏照料草藥。
“小師叔這是怎麽了?”見蘇暖臉色慘白,止不住的打嗝,她好奇地搭了一手脈,竟不像是生病的脈象,“師父在屋內,二位師叔請進。”
峰主駱子禾雙腿廢于萬妖窟血戰,常年避世隐居,性子比前世的蘇暖還要冷淡三分。
冰涼的手指輕搭少女脈搏,輪椅上的駱子禾輕蹙眉頭:“師妹可曾受過什麽驚吓?”
蘇暖一邊搖頭一邊打嗝。
白芃幫她補充道:“師妹看了入門弟子名單後,就這樣了。”
駱子禾更迷惑了,思索片刻,命弟子取來紙筆,揮毫潑墨寫下四個大字:多喝熱水。
白芃接過藥方,茫然:“多喝水就可以了?”他怎麽覺得這藥方開的些許敷衍呢?
駱子禾瞥了他一眼,淡然反問:“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
蘇暖的嗝症是受到強烈刺激後氣滞于胃中,多喝水把氣壓下去是最好的辦法。
她的胸口仿佛有塊大石頭壓着,氣從胃部湧上喉嚨時通過這塊石頭,引起強烈的不适感,蘇暖一邊抽搐起身一邊提起桌上的茶壺:“我鵝,喝就是了!”
說罷,她仰頭對着壺嘴就是咕咚咕咚幾大口,駱子禾臉色乍變,想要阻止她已經遲了。
“不可!那是強化版萬草枯——會死人的!”
……
蘇暖死也想不到,她那醫者仁心、渾身寫着靠譜的六師兄,居然會把農藥裝在茶壺裏,茶壺擺在茶幾上。
這藥本是他給自己準備的,好幾天前就買好了,一直擱在桌上,每每打算一口悶的時候,又總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今日,他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剛拿起茶壺湊到嘴邊,白芃抱着蘇暖來了。
……
萬草枯還沒下肚,蘇暖就感覺到口腔和食道一陣灼熱的燒燙感,仿佛喝下一碗滾燙的鐵漿,她霎時吐出一口冒着黑氣的血。
白芃對醫術毒藥一竅不通,見她痛得滿地打滾,情急之下推了駱子禾一把:“你是大夫,救人啊!”
駱子禾跌坐在地,兩眼發直呆呆地說:“萬草枯無藥可解,是……玄溟大陸最強毒藥……”
白芃:“???”這玩意不是除草用的麽???
駱子禾爬向蘇暖,眼角流下一行清淚:“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把藥裝在茶壺裏,師妹也不會誤飲……”
“六師兄……”
一行血淚自少女眼角緩緩流下,她顫栗着雙手,緊緊握住他主動伸向自己的雙手,小小的暖意包裹着那一抹冰涼。
蘇暖微微一笑,氣若游絲:“——多喝水,真的不打嗝了呢。”
“阿暖!”
冷面男神駱子禾摟着七竅流血的少女,哭的像個沒了孔慈的步驚雲。
“你不要死!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白芃已經傻眼了,木楞地杵在原地,他确實不喜瘋了之後的蘇暖。
但他更不希望她死。
麥珞珞鼻涕眼淚齊齊滾落,撲倒在蘇暖身上:“小師叔!小師叔你不能死啊!咱們還約好了來年開春去小靈山奪筍呢!”
不知是她哭得動情感動了上蒼,還是蘇暖回光返照,原本命懸一線的蘇暖忽然瞪大了眼睛,猛地一個鹞子翻身接上一個動作利落的燕子穿雲縱,飛身沖出藥廬。
“小師叔!”
“師妹,你去哪!”
“阿暖!”
衆人急忙追出藥廬,可茫茫雲海之間哪裏還有蘇暖的身影,她竟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
麥珞珞抽搭着鼻涕說:“小師叔一定是不忍心看我們為她傷心,才逃走的。”
那些小貓小狗在死前都會尋一個遠離親人的僻靜處孤獨離世,師叔她可能也是同樣的想法吧——
白芃兩只眼皮狂跳:“六師弟,你在做什麽?”
駱子禾跪在門前藥圃中,徒手挖坑:“給師妹做個衣冠冢。”
“……她還沒有死。”白芃一陣無語。
“這是我能為師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駱子禾期期艾艾地撿起半塊木板,以指為劍在上面刻下蘇暖的名字,“早死晚死都得死,提前把墳做好,也算寄托個念想。”
念你妹啊!小師妹是個瘋子,你比她好不到哪裏去!
師兄師弟師妹師父沒一個讓白芃省心的。
大袖一揮,他召來傳令紙鶴,收起戚容,聲色莊嚴:“傳我護法口令——門內弟子速速搜尋無念峰主蹤跡,發現者重賞。”
……
紅衣倩影掠過崇山峻嶺,幾個起落來到一處隐僻山澗,踉踉跄跄倒入灌木叢中。
蘇暖昏昏沉沉地又吐了幾口鮮血,口鼻充斥着萬草枯致命的清香味,這號稱農田鬼見愁的除草藥僅需一口就能要了修仙人的命,威力恐怖如斯。
若非她具備前世今生累加的三百多年修為,恐怕在藥廬的時候就已經魂歸故裏了。
蘇暖逃出藥廬遠離衆人,為的是能夠悄無聲息的複活。
指尖輕點眉心的紅痕,這心魔印并非普通的心魔印,裏面更是藏着一個驚天秘密——複活石。
此乃天地秘寶,六界之中寰宇之內僅此一顆,在她重生後,與她額前心魔印相融合,可以無限次複活,但是複活次數需要用數量龐大的靈石做補充。
擁有這塊複活石,相當于擁有了永生不死的能力,然而——
以蘇暖儲物戒裏那點可憐巴巴的靈石,她只能複活一次。
早知道就不打嗝了,不打嗝白芃就不會送她去藥廬,不去藥廬就不會誤飲萬草枯,不誤飲就不會死,不死就不會浪費複活機會。
她哀戚地想,“多喝熱水”這簡簡單單四個字居然要花掉自己幾十年的積蓄,這筆帳虧的她痛心疾首,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駱子禾的藥廬。
現在的蘇暖,衣衫淩亂地躺在草叢裏,安靜等死。
五髒六腑痛得她龇牙咧嘴,即使用真氣護住髒腑,也只是杯水車薪。
還不如放棄治療,死的快些。
蘇暖靈機一動,想到了自殺。
她晃悠悠起身,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了不遠處盤桓在瀑布附近的五彩蛇上。
修為千年的蜀錦五步蛇,劇毒,就算是元嬰期的修士被咬上一口,也是要挂的。
天要亡她,居然派了這麽一位小可愛送她上路!
命運的巧合哇!
蘇暖喜出望外,一頭紮進水中,抓起那條蜀錦五步蛇就往自己的動脈上湊。
這蛇極(大)通(吃)人(一)性(驚),知道她有意尋死,張開血盆大口對着她的喉嚨就是一口,毒素瞬間通過毒牙傳入少女血液之中,鮮紅的液體在水中散開了。
蘇暖身體一軟,渾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氣,栽入後方水瀑。
沒有想象中腦袋着地的沉重,她落進一個滾燙熾熱的懷抱中。
臨死前的畫面,是雙貓兒般清冷透徹的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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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蘇暖:抱一下一百靈石,謝謝。
沈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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