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想要你

第20章想要你。

這種熟悉感讓謝喻蘭腦子裏閃過了一些零碎畫面。

模糊的印象裏,似乎有誰賴在自己身上不起來,明明說話聲音沉啞性-感,姿态動作卻帶着一股違和的耍賴,是在外人面前從不曾卸下的防備,讓人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窺見了一點堅硬外殼下的柔軟。

似乎有誰明明不喜歡吃酸的,卻陪着自己吃了許多,面無表情地板着臉,下颚卻微微抖動,眼睛時不時地眯起,像是被酸得快控制不住表情。

似乎有誰嘴上說着生辰這種東西不重要,轉頭卻在夜裏給自己點了無數天燈,在萬壑山頂上放飛,浩瀚無垠的天幕似乎都要被瑩瑩燈火塞滿了,像親手做出了一條蜿蜒星河。

一幕幕破碎的畫面從腦海裏飛閃而過,又轉瞬沒入海底,隔着層層浪花,變得模糊不清。

謝喻蘭呆愣了片刻,不知為何就軟下了心腸,紅着耳垂道:“那、那我再給你買些。你想要什麽?”

秦岚之輕捏了下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嘴裏半開玩笑似地道:“想要你。”

謝喻蘭一愣,秦岚之又恰到好處地補完了後話:“想要你先治好我的病。”

謝喻蘭提着大包小包,不好意思道:“我沒說不治你,只是……”

只是他要去看一個人,他有些急……

等等,他要去看誰來着?他一個人雲游四方,這麽多年了,沒人在等他。

謝喻蘭恍惚了一下,低頭看看手裏的東西,連同那份米線一起塞給了秦岚之:“都給你。”

“為何?”

“我是你請來的大夫,自然是先看好你。”謝喻蘭環顧四周,似乎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在大街上采買東西,歪頭沉吟了一下,道,“瞧我這記性,東西是給你夫人買的吧?我看那邊還有香囊,要不也去挑幾個?”

秦岚之嘴角的笑緩緩收斂,形成一個要笑不笑的僵硬表情。他靜靜地看了男人一會兒,垂下眼睫,捏緊了手裏的東西道:“無妨,買得夠多了。一會兒我讓人送回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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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喻蘭道:“夫人的病真不需要我看嗎?”

“不用。”秦岚之道,“等我好了,他自然也會好。”

謝喻蘭笑了起來,拍了下秦岚之的胳膊:“你們感情可真好。”

謝喻蘭轉頭朝長街盡頭走去,天光照在他身上,似是帶出淺淺的光霧,又像有人親手灑了一勺糖霜,是一種溫柔又安靜的顏色。

他一席白袍,兩袖清風,長發随意挽起,姿态裏總不經意地顯出幾分曾經謝三公子的矜持嬌貴,但再仔細去看,那點少年意氣又消散在了光霧裏,像是合着破碎的記憶一道飛散,再回不了頭。

秦岚之心頭微微一抽,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不想繼續下去了。如果對方一直想不起來,自己就一直陪着他,不管要演什麽角色都陪着。只要他好好地待在自己面前,一直這麽開心就行。

這麽無憂無慮的,似乎也很好,除了想不起他們曾經相處的點滴,其他都很好。

謝喻蘭在長街一端回頭,風揚起他的衣袖,他笑着喊:“大公子?走啊!”

這一幕莫名同過往混淆在了一起:那時候他們在追查兇手的途中,途經一個無名小鎮,謝喻蘭走在前頭,買了街邊的兩串糖葫蘆,左右手各拿一個,也是這麽笑着在長街一端回頭看來,隔着人山人海,笑着喊他“阿之?走啊!”

那時候他又心動又不願表現出來,背着手沉着臉,到了人前才道:“誰讓你這麽叫我的?”

“不然怎麽叫?”年輕男人仰頭看他,舉起一只糖葫蘆遞到嘴邊,“叫你秦教主?還是秦岚之?那不是告訴所有人魔教教主在這兒嗎?”

秦岚之哼了一聲,卻是默認了這個新鮮的稱呼。

之後好些年,謝喻蘭嘴裏的“阿之”于他而言并不僅僅是一個稱呼那麽簡單。那語氣裏的情意和依戀,那種信任和愛慕,無論隔着多遠被他聽見,都能令他一顆心軟成一灘,仿佛游子歸了家,仿佛飄蕩的靈魂終于找到了落處。

秦岚之生出幾分思念:他許久沒有聽到那樣的一聲“阿之”了。

當天夜裏,用過晚膳,蔣雷澤終于抽空找了過來。

隔着安靜的客院長廊,他不敢去敲門,也不敢驚擾了房裏的人,又如白天般背着手來回轉圈。

腳下的草地都被他踩禿了皮,身後終于傳來涼涼人聲。

“這不是蔣盟主嗎?大半夜的不睡覺,來幫我除草?”

蔣雷澤一驚,猛然轉頭,就見秦岚之不知何時披了外袍靠在身後月門上。他腰帶未系,敞着衣襟露出裏頭白色長衫,頭發随意披散,抱着手臂,衣袖下露出的指骨長而有力。明明是雙極好看的手,卻因帶着肅殺之氣,仿佛還沾染着洗不幹淨的血腥味,沒人敢多看一眼。

修剪整齊的綠植從他肩側一方蔓延向上,繞着月門上的屋檐朝兩側廊房蜿蜒,枝葉舒展,在月色下影影綽綽,更顯得門邊的人如從畫中而出,極俊朗挺拔,又極詭異森然。

蔣雷澤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才道:“我只是想來看看喻蘭。”

“他不想見你。”

“……他的病如何了?”

“不用你關心。”

幾句話的功夫就把天給聊死了。

蔣雷澤抹了下臉,頹喪又無奈道:“是我對不起他,你讓我見他一面,哪怕遠遠看一眼……”

自從兇手伏誅後,謝喻蘭就一直待在萬壑宮,很少下山,而萬壑宮又不是什麽人都能去的,因此蔣雷澤已許久沒見過謝喻蘭了。

原本以為等時間再久一些,謝喻蘭總會見他一面,讓他能親自道個歉,可哪料又出了這種事。蔣雷澤愧疚不已,幾乎不敢擡頭看秦岚之的臉,堂堂武林盟主竟顯得分外謙卑,弓着一點脊背,像個普通的長輩那般,道:“我知道你在找神醫,我也派了人往達達城去了,有任何事,你可吩咐他們去做。”

他從身上摸出一只小巧的白玉戒指,上面印着個淺淡的“盟”字:“這是信物,他們看到這個自然會聽你的吩咐。你拿着吧。”

“不需要。”秦岚之語氣動作未變,“說完了?說完就走吧。”

蔣雷澤束手無策:“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吧?不然你說,我該如何做?”

“做錯事的是你,不是我。”秦岚之道,“是你和你兒子,還有你的好兒媳,你的好外孫。”

秦岚之終于不耐煩了,準備離開:“該如何做這種問題該問你,不是問我。”

“秦岚之!”蔣雷澤知道秦岚之這人有多無情,着急喊道,“你讓我見喻蘭一面!我跟他好歹是親人!退一萬步說,他娘親還是我小師妹!既然你和喻蘭在一起,也該叫我一聲師……”

後頭的話沒說完,篤篤兩聲悶響在蔣雷澤耳邊炸開。蔣雷澤瞳孔一縮,他甚至沒看清對方何時動得手,僵硬轉頭,就看到身後樹幹上被暗器破開了兩個大洞。這若是打在人身上,他這會兒可能已經沒氣了。

蔣雷澤好歹一把年紀,見過不少世面了,他深吸口氣很快回神,妥協道:“不見就不見吧……我來還有另一件事,這淮山門……”

秦岚之已走得沒了影子,只餘聲音随風而來:“不關我的事。”

秦岚之拐過客院前的小片花園,就見一人只着雪白裏衣,長發挽成利落發髻,用木簪固定了,背對自己坐在池塘前……釣魚?

謝喻蘭閉着眼,眉目淡然仿佛入定,他只拿了一截樹枝,上頭什麽也沒有,就這麽垂在池塘上方,也不知是在做什麽。

秦岚之看了一會兒,感覺他好像是換角色了,一時拿不定主意,便慢慢在旁邊石頭上坐了下來。

清風朗月,花園裏安靜極了,只偶爾能聽到幾聲昆蟲鳴叫。

不知過了多久,謝喻蘭才微微睜開眼睛,目不斜視道:“此處靈氣充沛,道友也是來修行的?”

秦岚之:“……”

秦岚之試探道:“靈氣充沛?”

謝喻蘭晃了下樹枝,似乎是查看了一下有沒有釣到魚,那模樣居然跟真的似的,看得秦岚之頭皮發麻。

他又仔細看了看那截樹枝,确實是什麽都沒有。

“道友不是來修行的?”謝喻蘭瞧他不斷瞥着自己的“魚竿”,唔了一聲,明白了,“你是凡人?”

“……”好一個凡人。

秦岚之攤牌了:“是,不知……大仙這是在做什麽?”

“釣魚。”謝喻蘭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要釣得不是普通的魚。”

“……看出來了。”

“此處甚妙。”謝喻蘭又道,“這是你家?”

“……不是。我也是客人。”

“那剛才那人呢?”謝喻蘭摸了摸下巴,“我觀他印堂發黑,近期有災啊。”

又是印堂發黑。老套路了,不是有喜就是印堂發黑。

秦岚之反應了過來,怪不得突然變了身份,這是無意中看見蔣雷澤了。估計是被刺激了。

秦岚之暗自嘆氣,只好順着話道:“他也是客人。”

“是嘛……”謝喻蘭搖頭晃腦片刻,又道,“罷了,各有各命,既沒求到我面前來,便是無緣。救不得。”

秦岚之:“……”這回還真挺像那麽回事的。

秦岚之道:“時間不早了,大仙先休息吧?我這邊房間多,你盡管選喜歡的住。”

“叫我鐵先生就行。”謝喻蘭一揚下巴,“別什麽仙不仙的,世上沒有仙,有的只是人的妄念。”

“……”秦岚之想起來之前老六他們說過,謝喻蘭在鎮裏扮大夫時,曾自我介紹過可算命,又被稱為小鐵先生。大概是直接拿來用了。

媳婦兒這設定可以啊,彼此之間還能互通的?倒省了不少事。

謝喻蘭收了樹枝站起來,背着手道:“我見這四下都挂着喪幡,是在做白事?”

“是。”

“唔……”謝喻蘭閉着眼,掐指一算,“老人走得不安心,年輕的有怨氣,西北角陰氣濃重,東南角又欣欣向榮,只這一處地方幹淨,真是奇也怪哉。”

秦岚之:“……”

秦岚之這回是真的迷茫了,他仔細看謝喻蘭的神情,只看到一派肅穆,別的什麽也瞧不出來。這又是新增了什麽奇怪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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