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看呆子

第25章看呆子

謝喻蘭在夢裏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更知道秦岚之是什麽人。

他像是終于撥開了那層隔着濃重霧氣的幕簾,內心只有滿心的歡喜,被暗戀的情愫撐得滿滿漲漲。這種感情牽着他跨過了無數夢魇裏的灰暗,支撐着他走到了現在。

那不知是夢,還是舊時的回憶——夢裏他想牽秦岚之的手,手指伸出去又縮回來,不太敢,又藏着悄咪咪的竊喜。

外界都說秦岚之如何兇惡,甚至會吃人,因此從未有人如他一般能靠對方這麽近。哪怕秦岚之偶爾總露出嫌棄他的神情,他卻依然感到開心。

他感到自己是特別的。

他嚼着陳皮,酸味一路沖進眼底,他眯起眼睛,在濃烈的晚霞裏看到對方停下來,微微側頭等他。

“你一邊走一邊撿錢嗎?”秦岚之不悅道,“走這麽慢?”

“能撿到錢也挺好啊。”謝喻蘭笑嘻嘻地背着手,“那我就再買兩根糖葫蘆,你一根我一根……”

“我不吃那個。”秦岚之轉開視線,目光落到遠處湖面的畫舫上,“晚上我要去見一個朋友,你一個人吃飯吧。讓小月兒陪着你。”

“哪個朋友?”謝喻蘭順着他目光,看見了那艘華麗的畫舫。天還未暗,畫舫停在岸邊,沒有點燈,看起來孤寂得很,遠沒有夜裏時熱鬧。

謝喻蘭目光在畫舫上轉了一圈,試探地問:“男的女的?”

秦岚之皺眉看他一眼:“關你什麽事?”

謝喻蘭便不好再問,低頭踢腳下的小石子,仿佛受了委屈般嘟哝:“說好幫我查案的,你可不能獨自享樂啊……”

秦岚之居高臨下瞥了眼,能看見年輕男人頭頂一個小小的發旋。

他沒忍住,伸手揉了一下,在對方驚訝看過來時,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拂袖快步而去:“我就是去查案,你先回客棧,有消息了我會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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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還補充了一句:“別總是想東想西。”

于是謝喻蘭心裏又開心了起來,腳底仿佛踩在軟綿綿的雲端上,因為男人偶爾露出的溫情而不可自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了個借口,因為在自責又愧疚的情緒裏一個人走了太久,以至于下意識地想向誰求救,在意識到之前,就将無處可去的混亂情感放在了這個看似冷心冷情,實則赤誠可靠的男人身上。

他明明不用管自己的,可他還是答應了幫自己追查兇手。

雖然外界都傳言罪魁禍首就是萬壑宮——當初正是臨近武林盟主選舉的日子,江湖各大門派有太多的小心思,每一次盟主選舉,就意味着金閣榜名單的大洗牌以及各大家族勢力的變動。而謝家被牽連進了因選舉而起的禍事裏,無辜賠上了百餘口性命,那惡名昭着的萬壑宮,怎麽看都很有故意挑釁、擾亂選舉的嫌疑。

但謝喻蘭沒有聽信他人的話,而是獨自上了萬壑山。

究其原因,是他不再相信那些所謂的親戚和白道,更無法相信武林盟主。在當時的他看來,背負惡名卻總是置身事外從未解釋過的萬壑宮,反倒比這群戴着虛僞面具的人更可信。

他賭了一把,然後賭對了。

看着男人離開的背影,謝喻蘭眼裏閃過複雜的光,他垂下眼睫看着腳尖,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訴秦岚之,其實他看到了兇手的側影?只是他沒有證據,當時火太大了,他也不敢确定會不會是看錯。

最讓他遲疑的是,他害怕一旦說出來,會被秦岚之鄙視。

堂堂謝家三少爺,在看到兇手之後沒有追上去,反而躲了起來。因為害怕和遲疑,甚至無法指證兇手。他太沒用了,甚至不敢去家人墓前祭奠。如果說出來,秦岚之會不會更嫌棄他?更蔑視他?會不會就不願意幫他找兇手了?

“謝公子,你在想什麽?”彼時的小月兒還小,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個子只到謝喻蘭腰前。她梳着兩個圓圓的發髻,紮着鵝黃的發帶,穿了一身鵝黃短衫,雪白兔毛綴在衣襟前,襯得那張小臉乖巧靈動,可愛極了。

眼見謝喻蘭發呆,小月兒便忍不住上前搭話:“公子可是擔心教主?你只管放心,沒人能欺負他!”

謝喻蘭聽聞,笑了起來,他最近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但說話的語氣依然那麽溫軟:“我可沒有資格擔心他。沒什麽,小月兒晚飯想吃什麽?我聽你的。”

小月兒耳朵尖紅起來,扭捏地扯了扯衣袖:“那怎麽行?教主若是知道了,會罰我的。”

“有我在呢。”謝喻蘭輕輕扯了扯小姑娘頭頂的發帶,似覺得很好玩,在細長手指上饒了兩圈又松開道,“你只管大膽地說。”

小月兒年紀到底小了些,幾句話的功夫就把照顧人的事忘到了腦後。她興致勃勃地選了家看起來很熱鬧的酒樓,指着樓上的位置說:“我想坐窗邊,從這兒能看到湖面的畫舫。夜裏等燈亮起來,一定很好看!”

“行。”謝喻蘭點頭,領着她往酒樓走,态度不似對待一個伺候左右的侍女,倒像是對待自己的小妹妹,“若是窗邊有人,咱們就先等等。”

“嗯!”

彼時老六、老七和幾個暗衛跟着秦岚之走了,剩下的暗衛躲在暗處,謝喻蘭頗有些不好意思,朝對面的樹頂上招了招手,一個暗衛落地無聲,似影子般貼在樹幹下,低聲問:“公子?”

“你們也去吃飯吧,不必跟着我。”謝喻蘭道,“或者咱們一起吃?”

“屬下不敢。”對方始終低着頭,面罩遮了大半張臉,道,“如今兇手尚未抓到,公子可能随時會有危險,我等不敢掉以輕心。”

謝喻蘭見對方态度強硬,也不好再說,想了想道:“那一會兒我讓人給你們送點吃的來。”

對方遲疑一下,點頭:“多謝公子。”

以前謝家無人敢惹,謝喻蘭也沒有帶着這麽多人出門過,再者常和他一起出門的皆是各大門派的繼承人或者小少爺,俱是功夫了得的人物,自然也不需要他人護衛在側。

謝喻蘭頗不習慣,朝暗衛點了點頭轉身進了酒樓的門,小二甩了布巾迎上來,熱情道:“公子幾位?”

“兩位。”謝喻蘭左右看看,溫聲道,“請問樓上窗邊還有位置嗎?”

“您來得可巧。”小二立即點頭,“剛走了一桌人,二位請。”

小月兒走在前頭,蹦蹦跳跳提着裙擺上了樓,二人運氣确實不錯,留出的空位視野極好,能看到整個湖面。

秦岚之要去的畫舫,也剛好落在謝喻蘭視野裏。

謝喻蘭怕兩人占了這麽大的桌,給店主添麻煩,便多給了小二一些酒錢,又叫了不少招牌菜。小二眉開眼笑,樂呵呵地領了錢下去了,不一會兒,便先給謝喻蘭二人上了點心和兩壺溫酒。

謝喻蘭慢條斯理地喝酒,小月兒捧着糕點晃着腿。不知不覺周圍客人來了又走,暮色四合,長街上愈發熱鬧,馬車絡繹不絕,有的車廂檐下拴着小鈴铛,随着馬蹄陣陣,清脆鈴铛聲悅耳清心,竟讓人從鬧市裏覺出了幾分安詳悠揚之感。

湖面上的燈籠挨個亮了起來,映照在水面,似一只只流動的螢火,遠遠看着,又有倒挂銀河的錯覺。

謝喻蘭遠遠地看着那艘華麗的畫舫動了,沿着河面緩緩向下游而去,他的視線忍不住追逐,心裏很是失落,又有些寂寞。

小月兒吃飽喝足,看湖邊有人放起煙火,開心地拍起手來。

那頭,酒樓裏搭了臺子,唱曲的說戲的也熱鬧起來,時不時有人扔了賞錢上去,小月兒被吸引了注意力,也轉頭去看。

謝喻蘭見小姑娘看得開心,也沒打擾她。他自個兒找小二借了個三層的食盒,往裏裝了些飯菜和糕點,又拿了一壺溫酒,下樓去給暗衛們。

留下小月兒一人他倒是不擔心,和同齡人相比,小姑娘在萬壑宮混大,哪怕是三腳貓功夫,也足夠普通人受的,更別提周圍還有暗衛盯着。

謝喻蘭囑咐店小二幫忙看顧着些小姑娘,提着食盒下樓到了樹下,其中一個暗衛落了下來,接過食盒朝他拘謹道謝。

謝喻蘭突覺意興闌珊,索性溜達着散步消食。他一路往湖邊走了過去,秦岚之去的那艘畫舫已不見了蹤影,他失望地站在岸邊,片刻後便有人同他搭讪。

“小哥,要坐我們的游船嗎?”那人道,“有酒有戲聽,跑得比那大船快還便宜!”

謝喻蘭回頭,見那人指着一艘不大的游船,四周象征性地挂了些紅綢燈籠,也算做了裝飾。船上已坐了些夜裏游湖的人,正端着酒杯聊天說笑。

謝喻蘭問了價錢,倒确實不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便一撩衣袍,被那人扶着上了船。

船身微微晃動,見又有人上來,幾位客人探頭往船頭看,邀請道:“小哥就一個人?來一起喝酒嗎?”

謝喻蘭笑着擺擺手,獨自在船頭坐了,沒一會兒,游船便離了岸邊,緩緩往湖中心而去。

夜幕下深色的水面發出輕微的聲響,靠船頭近了,能聽到咕咚咕咚安靜的水波聲。教人心頭慢慢平靜下來。

謝喻蘭要了一壺酒,一人獨飲,心思便深了。

他看着兩岸的熱鬧,聽着身後幾人的說笑聲,一時覺得這些都離自己很遠。他在這些熱鬧中看見了自己心口的黑洞,那黑洞在熱鬧裏越來越大,教他不安極了。

他突然好想去見秦岚之。

沒一會兒,游船便趕上了慢條斯理的畫舫。挨得近了,還能聽到上頭琵琶古琴的铮铮樂聲。畫舫邊,有漂亮的姑娘朝游船上的客人打招呼,她們膽子很大,手中帕子就這麽随風落在船頭,又被風一帶,落進了謝喻蘭手裏。

畫舫上的姑娘瞧清了人,頓時互相推搡着笑了起來。

謝喻蘭還未反應過來,便見熟悉的人影在畫舫二層上一晃而過。

是秦岚之!

謝喻蘭下意識坐直了,才發現對方并未看見自己,正同另一個清秀的男人說着什麽。

從謝喻蘭的角度,看不清秦岚之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輪廓犀利硬朗的側臉線條,不知道為什麽,他直覺秦岚之心情不好,嘴角一定是往下抿着的。

“俊哥哥!”畫舫的姑娘見他接了帕子卻不吭聲,鬧了起來,“俊哥哥上來呀!來我們這兒!”

游船裏的人都笑了起來,船夫還同謝喻蘭打趣:“要上去嗎?我送你上去?”

謝喻蘭忙擺手,畫舫上的姑娘們不幹了,喊着讓船夫将游船靠過來些。

這邊的動靜終于驚動了二層的人,秦岚之低頭看去,但因為有船篷遮擋,從他的角度看不見謝喻蘭的人,只瞧見了那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捏着一張繡帕,正晃來晃去的。

那只手,莫名眼熟。

随即,他聽到了更熟悉的聲音,混雜在樂曲聲和人群的喧嘩聲裏,被他精準地捕捉到了。

謝喻蘭溫聲又有些無措地道:“抱歉,我不過去……這帕子是誰的?我賠錢行嗎?”

秦岚之挑起眉,手指在窗框邊敲了一下,對面清秀的男人話音一頓,放下酒杯:“我說的你聽清了沒?你看什麽呢?”

秦岚之瞥着下頭被捉弄的人,懶洋洋道:“看呆子。”

作者有話說:

雖然我更得不太定時,但還是厚臉皮求個海星叭。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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