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這紅塵挺不錯
第29章這紅塵挺不錯。
趁着其他人還沒追上來,秦岚之将媳婦兒抱下馬,掃了一處幹淨的石面讓對方坐下,自己則撩袍坐在地上,握着媳婦兒的手避重就輕地道:“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他前小半生過得快活又肆意,本不會同我這種人打上交道。”
謝喻蘭打斷他道:“你這種人?你怎麽了?我看你就挺好。凡人,不要妄自菲薄。”
秦岚之勾了勾唇角,擡眼看他:“你還記不住我的名字嗎?”
“不重要。”謝喻蘭嗐了一聲,“名字只是你我肉身的束縛,沒有這個名字,你就不是你了嗎?”
為防止謝喻蘭開始跟自己探讨“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去哪裏”這種人生哲學問題,秦岚之識相地沒有追究下去,繼續道:“想必先生也知道,這個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耳朵聽到的也未必是假。身在其中,往往被許多東西迷蒙了眼睛,正所謂霧裏看花,不過如此。但世人總要有個計較的,若是沒有,那人們的怨恨和憤慨要往哪裏放?憎恨和不甘又要如何自處?”
謝喻蘭點點頭:“凡人,你看得很透徹嘛。”
秦岚之道:“萬壑宮就是這麽一個地方,哪裏有用往哪裏搬。它集衆人的欲望、權利和野心為一體,但人們并不會承認,他們用另一種方式宣洩自己的不甘和貪婪,将它立于‘惡’的一面,便有了相對的‘善’,想要占有它、統治它、成為它的主人便自然而然成了‘正義’的事情。世人大多如此,将某種‘思想’包裹成精致無害的花瓶,給它插上什麽花,它就代表什麽。”
謝喻蘭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不知為何,他不太高興。他覺得這個凡人是在自嘲,用最雲淡風輕的神情,捅了他自己和旁人一刀。
在謝喻蘭的潛意識裏,這個凡人應該是高高在上的,是不屑他人評價的,無論是将善還是惡套在他的身上都格格不入,他自有一種人格魅力,使他的行事作風令人畏懼又崇敬。他特立獨行地走在人世間,從未希望別人理解于他,因為“理解”這個詞對他而言不過是個笑話。
正是這種性情,令他移不開眼,始終追在其身後。仿佛是想學上一招一式,又偏是東施效颦,滑稽得很,但絕不會動搖他對此人的欣賞。
謝喻蘭皺起眉,他不知心裏這股沖動從何而起,反應過來時,已緊緊反握住了男人的手:“不是這樣的……”
秦岚之一愣,詫異地看向他。
謝喻蘭喉嚨動了動,卻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他想了半日,只道:“不是每個人都只會看花,也有懂花瓶的人,一定會看出花瓶真正的用意。正因為這樣的人少,才更值得珍惜。”
秦岚之挑了下眉,眼裏的陰雲慢慢散去,露出個笑來:“嗯,你說得對。那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就是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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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喻蘭忙誇贊道:“那很好啊。”
“萬壑宮習慣了被人攻擊,我們和他們……一直處于微妙的灰色地帶裏。武林盟需要一個同仇敵忾的目标,這樣他們才不會內亂,才方便管理,也方便一些人在裏頭動手腳。所以萬壑宮永遠都會在,沒人真的想圍剿我們,就算真會有這一天,也不過是武林盟想大洗牌而已。其中門道,說不清楚。”
謝喻蘭一臉懵懂,愣愣點了點頭。
“我重要的人來見我時,正是江湖內亂的時候。武林盟要選舉新的盟主,有家族也想趁機洗牌,重立金閣榜,包括淮山門在內,新的勢力總不願意讓陳舊的大家族壓在頭頂。”
“那個人的家族因此被牽連,無辜性命喪生,他來找我幫忙,想讓我為他解決難事。”秦岚之溫柔地看着盤腿坐在石頭上的謝喻蘭,伸手将他落在耳前的發絲輕輕拂開,“我本不想答應,但他極為執着,又恰好幫了我一個大忙。”
“什麽忙?”
“害他家人性命的兇手,同其他幾家聯合,栽贓陷害我萬壑宮。本來這事我不想多管,但那次他們想借機洗牌,順便推舉他們覺得合适的人做武林新盟主,一箭雙雕,此事便成了定局。他們派了人潛伏進山,差點将橘臺鎮裏無辜的百姓也卷進去。多虧了他的提醒和暗中幫忙,才讓橘臺鎮的百姓躲過此難。”
秦岚之有自信,萬壑宮不會被輕易圍剿,但若因此牽連無辜百姓,那是他不願看到的。對外,百姓慘死,不過又是一桶潑向萬壑宮的髒水,外人憤慨也好,嚷嚷着要萬壑宮付出代價也好,都換不回那些無辜的性命。
“他幫了我這個忙,我就答應幫他查案。”秦岚之道,“等抓到兇手之後,按江湖規矩讓對方付出了代價,我以為此事已了,卻哪知……”
秦岚之不由自主捏緊了謝喻蘭的手,謝喻蘭吃痛一聲,秦岚之回神,歉意地揉着他的手指道:“不出幾年,那兇手的發妻帶着孩子和老母親,竟上萬壑山報仇來了。”
只幾個老弱婦孺,萬壑宮的人因此失了防備。秦岚之當日被調虎離山,只謝喻蘭帶着小月兒接待了幾位客人,起初對方說是來道歉的,一聲聲哀啼如泣血,還帶了不少禮物。
因為有私話要講,同時謝喻蘭也不願讓幾人在外人面前落了難堪,便令小月兒帶着人退下,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
沒人知道那天房間裏具體發生了什麽,小月兒帶着暗衛等在外頭,并沒有走遠,聽到聲音不對沖進去時,謝喻蘭已倒在了血泊中。
那叫阿滿的孩子,不過十幾歲出頭的年紀,面容兇狠,手裏握着刀,那刀尖還在滴血。旁邊的老婦聲聲罵着,一字一句帶着詛咒,喊着要謝喻蘭和萬壑宮衆人不得好死。
而那叫淑琴的女人,笑得格外平靜,只說了一句:“弄不死姓秦的,就教他嘗嘗失去心愛之人的滋味。”
語畢,她幹脆利落地摸過匕首自盡了,那老婦人同孩子也跟着一起自盡了。那孩子死前,還瞪着一雙眼睛瞧着門外的人,因為太過憎恨,甚至将舌頭咬斷了半截。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小月兒根本來不及去管那幾人,慌忙去看謝喻蘭的傷口。就見他腹部被刺一刀,紮得很深,但幸而他躲過了重要位置,可倒下去時腦袋重重磕在了桌腳上,腦後破了個洞,血流不止。
三天三夜,謝喻蘭這條命才被搶了回來。
秦岚之不眠不休地守着,握着心愛之人的手,片刻不曾松開。
等傷口漸漸恢複,謝喻蘭卻始終不見醒。大夫請了一撥又一撥,結論都差不多——失血過多,腦袋又受了重創,能搶回一條命已是萬幸,何時能醒……這個,不好說。
那時候秦岚之也找過神醫,但神醫本就神出鬼沒,花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找到。而在那之前,謝喻蘭昏睡近半月,終于醒了。
他瘦了許多,剛醒時還能叫出人名,秦岚之抱着他幾乎落下淚來。可第二日再睜開眼,就出現了失憶的跡象。
一開始他整個人甚至回到了幼時的狀态,哭鬧不休,要爹要娘,還記挂着爹出門前說要給他買糖人回來。
大家都以為他瘋了,秦岚之一夜間甚至生出幾根白發。
可很快,他又開始“長大”。記憶從幼時斷續回到少年,再回到青年,然後開始選擇性地失憶,一旦記起一些關于謝家的事,就開始變幻身份,仿佛逃避什麽般。
說到此,秦岚之沉默下來,許久才又道:“剛才那人,就是替淑琴和阿滿來道歉的。那是他的……兒媳和孫子。”
“他們死了?”
“死了。”
謝喻蘭嘆了口氣,空出的手摸了摸秦岚之的頭:“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
“剛才那個人……他是來道歉的,為何不見他?你怕他也用一樣的詭計?”
“我不怕他。”秦岚之道,“可我恨他。我最心愛的人,同他一家無冤無仇,卻被他家人坑害至此。他不是來道歉的,他只是想滿足他自己。他是武林盟主,自認為背負大義,家人如此,令他蒙受不少閑言碎語。他想贖罪,可這罪他贖不了,只妄想讓當事人原諒他,接受他的歉意,他心裏就能好過一些,對外,他的腰杆便能挺直一些。”
“憑什麽?”秦岚之眉眼間帶起殺意,幾乎咬斷牙齒,“他這輩子都別想擡起頭來。沒有人會原諒他。”
謝喻蘭聽明白了,他對這個故事沒什麽感覺,但他心疼眼前的人。
“別的人,我也管不了。”謝喻蘭道,“但你我今後既然同路,你又要幫我抓那狡猾的東西,我也不能對你的事視而不見。”
謝喻蘭聲音軟了下來:“事已至此,糾結過往無濟于事。我希望你能開心。”
秦岚之心裏一動,将人從石頭上拉下來,順勢抱進了懷裏:“真的?你希望我開心?”
“當然。”謝喻蘭點頭,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習慣性地攀住了男人的肩膀,“人生苦短,不要沉溺于過往,要往前看。”
“但有句話說,忘記過去,等于背叛。”
“不是忘記。”謝喻蘭看着男人的眼睛,像是第一次發現般,覺得這凡人的眼睛真好看,深邃迷人,藏着令他看不懂的深情,睫毛也很長,輪廓也十分英俊,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感,“我的意思是,承認前事已無法改變,你得背負這些繼續前行。雖痛苦,但不能停留在原地,那對你沒好處。只要繼續往前,總會遇到好事。以往的那些痛苦也不會只有痛苦,一定會讓你有所收獲。”
“撒謊。”秦岚之靠近了,兩人之間只餘鼻息,他聲音一時壓得很低,幾乎是含在喉嚨裏道,“傷害就是傷害,過不去就是過不去。過往的痛苦不會使你獲得什麽,只有你足夠強大,才能走出一條新的路。”
他微微側頭,視線落在謝喻蘭紅潤的嘴唇上:“如果痛苦能讓你收獲什麽,那這麽多年,你為什麽一直走不出來?”
謝喻蘭一愣,那一刻他感到對方仿佛在同自己的靈魂對話。而自己的靈魂,因此微微顫抖,連帶他的頭也跟着發疼起來。
只是還沒回神,他就被秦岚之吻住了。
先是蜻蜓點水的一吻,一觸即分,秦岚之鼻尖貼着他的,聲音黯啞道:“我想要開心一些,所以先生,安慰我一下好嗎?這也是入紅塵的一種方式。”
“等……”
謝喻蘭尚未來得及拒絕,就被秦岚之溫柔地握住了雙腕。他力氣很大,謝喻蘭一時掙紮不開,再被吻住時,那溫柔變成了細膩纏綿,随即帶了濃重的情-欲,仿若要翻天攪地般,侵入了謝喻蘭的感官。
舌尖纏繞,又被狠**回去。謝喻蘭同他做着躲貓貓的游戲,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斷續的悶哼從他喉嚨裏發出,不知不覺變成了舒服的低吟,掙紮的手也無力垂下,乖順地被男人握着,指尖微微顫抖。
回神時,他已軟在對方懷裏,急促的呼吸讓他有些缺氧,秦岚之在他發頂落下一吻,擁着他問:“還好嗎?”
“……”不太好。
謝喻蘭無意識地舔了下嘴唇,下巴被男人捏了一把,對方眼裏藏了暗火:“別煽動我。”
“……”
謝喻蘭這一刻無師自通,緋紅一路從臉蔓延到脖頸以下。
他揪着男人的衣服,感覺到對方胸膛下劇烈的心跳,同自己一般。
原來不是只有自己這麽慌亂,這麽緊張。
這個想法令他愉悅起來,他看着眼前凡人的臉,突然覺得……這紅塵仿佛也挺不錯。
作者有話說:
求海星。啵。大家端午節快樂呀,出行請注意安全。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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