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野貓

“諾亞，你難過什麽？”

伊萊摸了摸它傷心到冰涼的尾巴，有些好笑地看着它的沮喪模樣，不太明白它為什麽因為常見的公園之景突然情緒低落，難道是因為激素水平上升之後，像人類一樣進入了多愁善感的青春期？

是在擔心以後找不到雌恐龍嗎？

伊萊看了看它與尋常恐龍不同的毒刺和翅膀——停止生長之後它的翅膀反而慢慢長大了許多——認為諾亞要是想找一個配得上它的雌龍，的确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

“別傷心，就算你之後不變成人，我也會托艾薩克叔叔給你找一個合适的對象。他們研究所裏多的是适齡恐龍，雄的雌的都有，一定給你相親的機會。”

伊萊這段話裏涉及到的名詞和語法太複雜，諾亞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但是它發現，伊萊說這話的時候，身上的顏色沒有剛才看小男孩時那樣明媚了，頓時倍感傷心，連瞳孔都變成了生無可戀的深色，趴在後座上一動也不想動。

伊萊喜歡人類的幼崽。

伊萊肯定想要人類的幼崽。

可是它生不出人類幼崽來……伊萊會把它趕走嗎？

諾亞不甘心地悄悄探出頭湊到駕駛室，用舌頭把伊萊的脖子處用力地舔了一遍，然後氣呼呼地盤成一團，尾巴來回蹭着自己肚子，好像多蹭蹭就能給伊萊生幾個蛋出來一樣。

“嘿，小家夥，你到底怎麽了？”

伊萊實在不明白，明明是難得的上街的機會，之前還高高興興的，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不開心？

他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在注意他這輛破舊的小貨車，于是迅速轉過身來，安撫地拍了拍諾亞低落的頸部，道：“等會給你去買玩具好不好？你最喜歡的毛球舊了，我給你換一個新的，換完我們就回去。別不開心，乖寶寶，打起精神來。”

諾亞蹭了蹭伊萊柔軟的手心，正要趁機撒嬌，卻忽然縮回了後座，整個身體的顏色完完全全地融進背景裏，連尾巴都收進了坐墊的下面，面朝內部，乍一看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似的。

伊萊愣了愣，然後聽到了左側傳來敲車窗的聲音。

有人站在他的車外，一只手夾着煙，另一只手正敲着他的車窗。這個角度他看不到那人的臉，只能看到他穿着白T恤的魁梧身體。

伊萊從座椅下面摸出了手槍，偷偷藏在身後。

他緩慢地把車窗搖下了一個縫，來人低下頭來，伊萊猛地對上了一雙帶着猙獰疤痕和嚴重白內障的眼睛，被吓了一大跳，臉上還努力保持着不動聲色，沒有先開口。

這位不受歡迎的半個熟人沖着他笑了起來，臉上的傷疤擠出了褶皺，離開了“恐龍”酒吧的柔和的燈光，這張恐怖的臉在太陽底下顯得越發的不堪入目。

“真巧。”他說，“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

伊萊的嘴角禮貌又疏遠地勾起一個弧度。

“不好意思，現在不是營業時間。我想我們并不熟。”

說着，他準備搖上車窗。外面的獵龍人把手握在車窗上，伊萊裝作沒看見地繼續搖，把他的手卡在了車窗和車頂之間。

車窗上不去，手也不縮回，兩人短暫地對峙了幾秒，外面的人放肆地笑了幾聲，然後壓低聲音，用稱得上冒犯的語氣說：“小老板，今晚要不要試試？保準你被上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伊萊直接掏出了身後的槍，對着他的手。這回，他迅速地把手掌收了回去，在車外做了一個舉起雙手投降的姿勢，笑聲越發的無禮。伊萊一腳油門踩下去，通過後視鏡看到他一直笑着站在原地，慢慢在後視鏡裏變成一個黑色的點。

伊萊非常不痛快地把車停在了超市前面，開始後悔自己剛才怎麽沒有下車把那人狠揍一頓。一次顯然沒讓他長記性，或許揍上第二次，就能讓這種無賴知道輕重。

他把手槍塞進老地方，正要下車，才想起後座還有一頭剛才還在傷心的龍。他回過頭去，然後愣住了。

諾亞的黑甲中不知什麽時候透出了不詳的紅，呲着牙，尾巴極具攻擊性地翹起，收進爪子裏的尖指甲全部外露，甚至刮掉了一塊座椅皮。

“諾亞，冷靜點！”

伊萊有些感動撫摸上它的頭部，諾亞整個都處于極度暴躁的狀态，伊萊輕聲安慰了十多分鐘，它才稍微收斂了一點，只是比之前更加難過了，低落地趴在椅子裏，即使伊萊承諾給它買最好的玩具，也沒法讓它開心起來。

它不能給伊萊下蛋，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保護伊萊。

人類不喜歡它，它也不喜歡人類。

諾亞難過到幾乎頭頂黑雲，也不好奇地看街上的風景了，老老實實地在車裏等伊萊買完玩具出來，一聲不吭地窩在後座，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沒動靜。

伊萊把新的玩具放在後座，試圖讓諾亞開心一點，諾亞無精打采地拿尾巴甩着新買的毛球，那個讨厭男人的味道還萦繞在它的鼻尖，它生氣地偷偷在沙發上戳出一個小洞。

而此時的阿傑爾，也已經同樣開着車離開了市區，卻不是回他暫住的小鎮，而是上了高速，去了更加繁華的省城。他打開了車載音樂，選了一首嘈雜的搖滾，一邊哼，一邊回想着伊萊舉槍時那雙厭惡的眼睛，嘴角不覺挂上了微笑。

像一只渾身長刺的漂亮野貓。

他向來熱愛那些永不服馴的強大動物，老虎，猛鷹，恐龍，還有人類。他喜歡把它們困在手心裏，一點點地折磨，直到磨平它們所有的刺和棱角，心甘情願地臣服在他的腳下，成為他的收藏品之一。

伊萊·科特。

他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