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回家

一直撐到早上□□點, 早高峰,這個繁華的都市一如既往地開始醒來, 手機上還沒有任何關于那個機密軍區的消息,也沒有任何上千恐龍出逃的動靜。超過60個小時沒有睡覺又失血過多的伊萊靠在車廂裏, 刷了一會手機之後站起來, 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重新跌回了車廂裏。

他挨着鐵籠歇了好一會, 緩慢地站起,走到一邊,将被嚴嚴實實捆起來的研究員搬到最角落的地方, 勉強吃了一點東西, 就躺在裏諾亞極近的地方, 稍稍眯了一會。

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定,噩夢連連, 要麽看到白骨森森的諾亞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要麽看到整個西爾維亞市被恐龍占領,人類四下慌亂逃走。過度的緊張和疲勞在這個小歇中爆發,睡到半途他便發起了高燒, 夢呓不停,幾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态。

大約過了三四個小時,伊萊極其難受地從昏睡中醒來,嘴唇幹裂, 頭暈目眩, 坐起來緩了好長一段時間, 然後伸手去醫療包裏摸出一根體溫計,夾在了自己的腋下。

體溫計很快發出了嘀嘀嘀的高燒預警,伊萊低頭看了一眼,竟然已經燒到了39.5度。

他吞了兩片退燒藥,半跪在諾亞的身邊,低頭小心地去觀察它的情況。幾個小時沒有供血,但諾亞身外的那層薄膜顏色越發的鮮豔,從淺紅變成了深紅,身上大部分傷口已經進入了愈合的階段,只是胸腔依然沒有心跳。伊萊又難受又擔心,喘着粗氣,摸了摸諾亞冰涼的尾巴。

“你看上去不太好。”

車廂暗處突然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伊萊擡起頭,被燒糊的腦袋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被綁着的研究員。他有些搖晃地走到了車廂尾,居高臨下地看着角落裏狼狽的男人——他身上被蹭到了很多灰,臉色蒼白,下巴生出了胡渣,有些憂郁的棕色眸子無精打采。伊萊踢了踢他的小腿:“還不是因為你們?”

研究員把目光望向了籠裏的諾亞,在看到諾亞的時候,他灰敗的神色才會出現一點神采,他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始終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奇妙的事情,奇妙到只能用命運的指引來解釋,你注定會和……”

“好了,”伊萊頭疼得耳朵裏嗡嗡作響,實在聽不下去這些廢話,“我會放你走。”

研究員猛地收了音,擡起頭,驚訝地看着他。

“艾文·亨特,”伊萊回憶起他銘牌上的名字,“你回去之後可以測一測自己血液中的金屬含量,我給你注射了機械細胞,我想你的話,應該明白這是什麽吧?”

艾文眼睛越瞪越大,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靜脈處,那裏有一個紅色的未知的針孔。

“你……”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伊萊,“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

伊萊蒼白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根本就沒有這種東西,無非是在艾薩克叔叔的電腦中看到過這個武器的相關設計,然後給他注射了普通的含金屬成分的人造細胞而已。他表現得有恃無恐,随意割斷了他的繩子,道:“母細胞在我的體內,我随時可以讓你暴斃,而且一旦我的身體出現問題,你也會受到牽連。我想你現在也不好受吧?”

腦袋上被重擊過的艾文渾身都不舒服,他顯然是相信了,在原地呆坐了好一會,慢慢按住了自己的頭。

“就算你不給我注射,我也不會出賣你,”他說,“如果你不出現,我打算把它帶到自己的一個秘密實驗室裏,然後……”

“然後把它解剖掉?”伊萊被他的話戳到了痛點,猛地提高了音量。

“……”艾文把目光挪向籠子裏的諾亞,眼睛開始變紅,“對不起,我以為它死了,我以為自己親手殺死了這個世界上最有研究價值的實驗品,謝謝你,謝謝,真的。”

伊萊積攢了很多天的憤怒被完全勾起,他伸手打了他一個巴掌,用了自己目前所有的力氣,清脆的一聲,直接把他打得半個身體都偏了過去。他臉色病态地泛紅,指着諾亞,一字一頓地說:“它是生命,是個體,不是實驗品。你以為自己是什麽?”

艾文捂着臉,沉默了半響,又道:“對不起。”

伊萊沒有這麽多精力和他扯皮,又走到諾亞的身邊,重新隔開了一個小口子放血給它。它吸收血液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幾乎就像一個無底洞。伊萊一邊擔憂地看着,一邊難受地微微喘氣,艾文道:“你這樣會自己先垮掉的。”

伊萊沒答。

艾文看了一會,忍不住又說了一遍:“你在發燒,這樣不行的。”

伊萊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一個安靜的動作。艾文自己站起來走到了車廂門口,猶豫了一下,發現伊萊并沒有阻止他,于是下了車,片刻之後折返回來,手裏提了藥店的袋子。

他動作熟練的配了藥,把點滴挂在車廂上方,拿着針頭,半跪下來征求伊萊的意見。

“一些消炎和補充體力的藥。”他說,“你可以看藥店給的小票。這麽短的時間,我做不了假的。”

伊萊望着他總帶了些憂郁的棕色眼睛,随後輕輕掃了一眼他手中的小票,不知為何,他對這個研究員雖然很讨厭,卻一直都談不上厭惡,也許是因為他某些部分總讓他想起老爸。

“你打吧。”伊萊說。

艾文松了一口氣,幫伊萊打了點滴,然後不敢再打擾他,就坐在一邊,目不轉睛地望着被血紅色的薄膜裹緊的諾亞。伊萊放完血,他聲音有些發抖,低聲道:“我可以近距離看看它嗎?”

“它叫諾亞,”伊萊告訴他,“不要打擾到它。”

艾文用力地點頭,激動得臉色微微發紅,小心地爬到了諾亞的身邊,像看世界上最珍貴的藝術品一樣狂熱地看着諾亞的身體,眼睛裏面甚至滲出了淚光。伊萊莫名感到很不爽,他咳嗽了一聲,艾文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摸諾亞只剩下最底部的骨頭的翅膀。

“喂!”

艾文猛地回過神,有些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目光還黏在諾亞的身上。

“如果你對我不放心,我願意一直呆在諾亞的身邊,寸步不離地照顧它。它需要一個專業的護理人員,我研究恐龍的基因改造已經超過十二年,也有很多存款,我可以交出所有的一切,只求你能夠允許我看着它真正長大。”

艾文說得情真意切,伊萊有那麽一瞬甚至被他打動。

“不,”伊萊卻說,“你如果真的希望諾亞幸存下來,你必須回軍區去,僞造出它已經死亡的證據,否則,你的中将遲早會生疑。”

艾文眼中的期待逐漸暗淡了下去。

“我會照顧好它,”他又說,“你必須盡快回去,也不要試圖耍什麽花招,我可以看到你所有的一舉一動。”

艾文久久地望着諾亞,失落地點了點頭。

伊萊沒有跟他說任何別的情報,就這樣靠在諾亞身邊,打完了艾文配的藥,也放完了今日份的血。他感到無比的疲憊,困意又湧了上來。

艾文在他和諾亞的身邊守到了下午,被伊萊趕走之前,他給伊萊留下了一個紙條。

“這是我的私人空間密碼,我會每天在裏面寫‘日記’。”

伊萊握住了他給的紙條。

這是一個很有誠意的舉動,因為他沒有向伊萊要任何對等的交換信息,而是表示願意單方面的像他們提供任何幫助。伊萊“嗯”了一聲,收下了紙條,艾文望着諾亞,一步一回頭,念念不舍地下了車。

伊萊把車廂上了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打開手機,這麽大的新聞,只在中午的時候收到了一條有關“西爾維亞軍區起火”的新聞,卻只字不提出逃的恐龍。最奇怪的是,網上也沒有半點相關的風言風語,如果真的出現了軍區外的人員傷亡,再怎麽控制言論,都是絕對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伊萊感覺這個事情有點詭異。

但他照顧諾亞已經耗盡了自己絕大部分的精力,他在這個車廂裏呆着接近三天,高燒退成了低燒,卻斷斷續續不停的燒着。諾亞每天都吸收他的血液,到了第三天,那層血色的膜已經有了粘稠的感覺,幾乎把它的全身都覆蓋了起來,偶爾還會冒出一個兩個小泡泡,深夜靠近去聽的時候,甚至會聽到些許的微弱心跳。

伊萊明明難受的要命,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在這個狹小又空蕩的車廂裏,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和這只奇奇怪怪的小恐龍、這只他失而複得的小恐龍。就好像時光倒流了,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在小溪裏撿到諾亞的時候,諾亞還在殼裏面,他每天每天期待地等待着它被孵化出來的那一天,只是這一次,他懷着完全不同的心情等待着,甚至替它去超市裏買了新的寵物毛球。

第四天,伊萊在艾文的“日記”中等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信息。

西爾維亞軍區派人秘密去小鎮進行了二次搜查,其中包括了他的酒吧,什麽都沒發現。高層會議上已經相信了他提供的僞造證據,确認諾亞死亡。

這麽多天的等待,伊萊終于放下心來了。他深夜将貨車開到了海邊,随後又折返,開着自己的車,将諾亞小心地抱進了後備箱——短短這段時間,諾亞比以前輕了許多——然後打開貨車的貨廂門,挂了倒檔,站在門外控制着方向盤,一點點把車倒進了懸崖下。

貨廂朝下栽進了海裏,海水很快灌進廂中,拖着整個貨車,很快地沉進了海水的深處。

伊萊腦袋的熱度還沒有退去,暈乎乎地站在懸崖邊,被深夜的海風吹起了劉海。他按住自己的額頭,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沒有煩心事的好天氣裏,大海,愛車,他,還有諾亞。

“嘿,小家夥,”伊萊拍拍後備箱,語氣輕快,“我們回家啦。”

後備箱靜悄悄的,一如既往地沒有回應,但伊萊卻總覺得諾亞聽到了,久違地打開了車載音樂,愉快地哼着歌,連夜朝着小鎮開了回去。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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