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血繭
“五分鐘後所有的監控設備都會關閉, 從b12門把它送出去處理掉,越快越好, 不要留任何痕跡。”
“可是中将,它就算沒有結繭, 我們還有很多數據沒來得及記錄。如果能拿到解剖的許可, 我可以……”
“沒時間說這些了, 快去。”
中将急匆匆地從實驗室裏離開了, 走之前遣散了整個實驗室的士兵,只留下了那位級別最高、親手開啓了三級生物武器的研究人員。他臉色蒼白,望着籠子裏那頭幾乎已經看不出原形的恐龍, 最後一次給它加了微弱的電流, 籠外的心跳儀依然是筆直的直線, 他握緊了拳頭。
這是唯一的一頭由母體産下來的改造龍。
研究員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現在原地,五分鐘, 軍區拉響了入侵警報,警報短暫地持續了十幾秒,忽然之間,所有的燈都熄滅了, 黎明讓人窒息的黑暗瞬間籠罩了整個軍區,他沒有按照要求馬上銷毀,而是第一時間打開了設備,趁着防火牆暫時關閉, 以備份的形式把資料拷進了自己的私人儲存空間裏, 然後才沿着鐵軌推動了鐵籠。
還沒走幾步, 他感到身後有什麽異樣,猛地回過頭,随後頭部遭到了重擊,大腦裏嗡的一聲,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一片黑暗之中,伊萊看不清籠子裏的情況,但聞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他肝腸寸斷,手用力地握住鐵欄,把整個臉都壓在籠子上,低聲急切地喚它:“諾亞,諾亞……”
籠子裏沒有回應聲。
伊萊手心裏全是冷汗,強迫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他朝着研究員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把他拖過來丢在了鐵籠下方的擋板上,然後利用他的指紋解開了滾輪的固定鎖,把鐵籠推到了實驗室門口,又重新折回實驗室裏,點燃了窗邊的窗簾。
窗簾不溫不火地燒了起來,在黑暗之中提供了些微的光亮。伊萊從實驗用品中翻出油類制品,直接潑在了火焰的上方,只一下,那火焰唰地蹿起半米高,很快便轉變成了熊熊大火。伊萊跑回鐵籠的邊上,不敢去看籠子裏的諾亞,推着籠子快步朝着實驗室外沖了過去。
這是一條非常非常漫長的走廊,還沒有走到岔路口,防火用電被啓動,震耳欲聾的火災警報混雜着外部的入侵警報,幾乎響得人神經衰弱。伊萊推着籠子經過了諾亞第一次被關押的門前,回頭看了一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內,堆滿了各種化學用品的實驗室已經被火海淹沒,濃煙開始蔓延,滾熱的溫度烘烤着空氣,防火災系統檢測到了煙霧濃度和生物的存在,自動打開了戒嚴時被迫關閉的所有安全通道的門。
伊萊掃了一眼地圖,轉身朝着離b12口最近的安全通道跑了過去,又在幾步之後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退回了那扇巨大的合金門。
在喋喋不休的警報聲之中,他莫名其妙地聽到了許多無法形容的聲音。
像是有許許多多的蟬在他的耳邊響着,起先是一只,随後是無數只,他有些無法忍受地按住了腦袋,又看了一眼身後越來越近的濃煙,咬住了牙。
諾亞還在等他。
他在幹什麽?
這裏是……回收室。
伊萊整個人都進入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态,很難受,很焦急,情緒好像不受控制,在這個每一秒都無比寶貴的逃亡現場,他愣了足足十幾秒,随後拔腿就往諾亞所在的鐵籠跑了過去,背着暈倒的研究員,用他的瞳紋和指紋打開了門。
他一定是瘋了!
伊萊頭痛欲裂,站在緩慢地往上移動的合金大門,然後聞到了混雜了血液、糞便、體味的難以言喻的可怕味道。他按捺住嘔吐的沖動(一部分是因為味道,一部分是因為聲音),摸索着打開了房間的緊急用燈。
慘白的人造燈幽幽地照亮了這個“回收室”,伊萊拉起t恤捂住鼻子,難受地擡眼去望——
“上帝啊……”
伊萊怔怔地呆在了原地,瞬間之中甚至忘記了這裏是軍區,忘記了身後還追趕着熊熊大火。他無法形容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這個幾乎有大型防空洞大小的空間之內,密密麻麻關押了無數的恐龍,食肉的、食素的,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每一只都被标上了編號,關押在幾乎只有它們身體大小的籠子裏。籠子低懸空,上下方各連着一根透明管,它們的食物和排洩物也許就從這透明管之內被投入、吸走。大部分恐龍身上都帶着傷,有些似乎經歷了一些奇怪的實驗,被控制在連轉身都做不到的狹小空間裏,朝着他的方向發出了悲戚的哀嚎,彙成一首遠超警報聲的壯烈的悲歌。
有一頭劍龍寶寶就被關押在伊萊的腳邊,它無法像諾亞那樣有流淚的機制,黯淡的瞳孔哀求地望着伊萊,傷得露出了骨頭的尾巴試圖去卷他的腳,卻只能無力地延伸到他的鞋前。伊萊捂住了自己的嘴,極力地克制住這股無法忍受的反胃感,拖着研究員找到了回收室的控制面板,迅速地調出了整個回收室的控制系統。
回收室被劃分為abcde五個區,還有一個灰色的f區,似乎在回收室的最深處,作為單獨的隔間。伊萊已經沒法再去多想,點了每一個區的“open”鍵,系統自動彈出了二層身份驗證。
“請輸入生物密碼”
伊萊用了研究員的生物密碼,卻顯示“無權限”,他看了一眼已經蔓延進了室內的濃煙,又輸入了邁克的生物密碼。
“驗證通過。警告:是否确認打開全部艙門?”
伊萊手發抖,在“yes”上方停留了下來。
奪命的煙霧已經開始彌漫,溫度也越來越高。
如果他不離開了,這些恐龍全都會死。但如果他按下了這個按鈕……
伊萊的左手握成了拳頭,腦海中被諾亞渾身是血的模樣占據。他的理智還在猶豫,潛意識卻已經代替大腦做出了這個決定——他按在了“yes”上面。
回收室發出了成千上萬道門同時被打開的震顫聲,和恐龍們激動地嚎叫聲。伊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被超過人類承受極限的巨響震得發抖。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人間地獄,背起研究員,又重新退到了諾亞所在的地方,開始朝着原定的路線跑動。
從實驗室到b12門,是整個安全通道中最長、最複雜的一條路線,伊萊盡量不讓自己去聽那些讓地面顫動的聲音,埋頭狂奔到安全通道的出口——整個軍區都陷入了混亂,唯獨b12門一個人都沒有,不僅看不到站崗的士兵,路燈也沒有亮,甚至連防禦系統都沒有啓動。總共三十幾道門的軍區,唯獨這一扇被人遺忘了。
伊萊臉上不由得帶上了冷笑,拖着身後沉重的鐵籠,趁着黎明前最後的黑暗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軍區,上了中将給研究員安排的卡車。
淩晨五點半,剛好是太陽開始懶洋洋地往上爬的時候,天邊出現了一條紅彤彤的彩帶子,遙遙地映着西維利亞軍區的熊熊大火。伊萊直接把油門踩到底,沒有再回頭,迅速地把車開往市區,卻沒有在這個敏感的時候離開市內,而是把車停在了市裏。
伊萊下了一趟車,戴着口罩,買了藥品和食物,然後上了貨車的貨廂裏。
貨廂裏配了昏暗的燈光,他打開燈,用研究員的指紋開了鐵門鎖,一直到這個時候,才敢真正的、仔細地去看鐵籠裏的諾亞。
諾亞還像視頻裏那樣,一動不動,沒有對他的接近做出任何反應。
幾天前,這個家夥還叼着逗貓棒在他面前撒嬌,撲騰着它越來越結實的翅膀,結果因為掉下的絨毛而被伊萊教訓了一頓。而現在,他那頭傻乎乎又格外可靠的小龍渾身是血地倒在冰冷的合金板上,沒有厚甲保護的翅膀像被融化的黃油一樣流了下來,整個身軀軟綿綿地垮掉,所有的骨頭都好像消失了,身下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深黑色——
視頻裏看到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伊萊無法控制自己的顫抖,試圖像以前一樣去摸諾亞的腦袋,手還沒伸到它的頭頂,視線已經完全模糊了。他在嘴裏嘗到了血腥味,抓着懷裏地那一大包醫療用品,卻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裏去治療它,只能崩潰地坐在諾亞的血跡裏,泣不成聲。
我帶了你最喜歡的毛球。
我再也不會拿拖鞋打你的頭,也再也不會抛下你一個人。
我會給你做最喜歡的煮牛肉,就算你喜歡喝我的血也沒有關系。
但這些話他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甚至連諾亞的名字都不敢叫,極度的痛苦和悔恨讓他無法忍受,他抽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處深深地劃了一道。
你不是每次都傻乎乎地舔我的傷口嗎,再起來啊。
起來啊,諾亞。
伊萊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滴在了諾亞的身上,他一邊抹着淚,一邊望着自己的血液掉落在諾亞的黑甲上,這幾十個小時以來所有的緊張和疲勞都爆發了出來,他像個孩子一樣把自己蜷縮了起來。
而就在他的血液接觸到諾亞的十幾秒後,那些溫熱的液體慢慢地被吸收了,随後在它身上形成了一層薄薄地、半透明、血色的膜。
“?!”
伊萊猛地瞪大了眼,眨掉自己的眼淚,生怕自己看錯了一樣,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甚至來不及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麽,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手臂處同樣劃出一道長口,更多的血液滴落在了諾亞的身上。
被吸收的血液越來越多,伊萊劃出第四道口子,眼前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發黑,諾亞全身都覆蓋起了像魚的紅眼膜一樣的東西,極薄極淡,幾乎沒法和它上次被西雅茨龍咬傷之後的粘液相比,但伊萊仿佛落水者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給自己敲了幾支葡萄糖喝下,又割出新的傷口,寸步不離地守在諾亞的身邊。
外面的天越來越亮,陽光從貨廂的縫隙中透進來,被擠成了一條極扁極細的縫。伊萊臉色蒼白地盯着諾亞被陽光照亮的部分,半透明的薄膜之下,諾亞的心髒處依然沒有跳動,翅膀出的傷口卻在以肉眼所見的速度愈合了起來。
伊萊恍惚地靠在貨廂上,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感覺到疼痛之後,他對着陽光的方向,在自己的胸前認真地劃了一個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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