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知己

提示音剛響了一聲，那頭就接了起來。

“阿語，怎麽了？”洛新古的聲音很幹淨，周圍沒有雜音，聽上去是在房間裏。

“哦，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我就是想問問你，在北海道那邊還順利嗎？”林語說。

“順利。”洛新古的語氣和緩。

“嗯，花園裏有花開了，我不認識這個品種，看上去像是菊花。”林語将手中玻璃杯放到一旁的花壇邊緣，“白色的，花瓣聚成團。”

“那個品種叫‘雪海’，周六早上去教堂前我還特意看了一眼，當時還沒開。”洛新古笑道，“現在想來是特意歡迎你的。”

“我拍照片發給你。”

一邊說着，林語一邊拍了照片給洛新古發過去。

“花壇旁邊那個杯子是果酒吧。”洛新古說，“你上午出門了。”

林語有些詫異：“你怎麽能猜到我出門的？”

電話那頭洛新古停頓了片刻，回答：“在我的印象裏，你不是會沒事找酒喝的人，遇到什麽事了？”

林語停頓片刻，他轉身靠在花壇邊，端起玻璃杯喝了口酒，慢慢将上午的事情給洛新古講了一遍。

“我見過文韬，他确實是個專注于理想追求的人，平時裏話不多，人挺和善的。”林語語氣中帶着遺憾，“那種理想被摧毀的感覺，一定很難過。”

“你會共情他。”洛新古說。

“嗯。”林語沒有否認，“其實我師姐跟我說的話很觸動我，我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可能無法再研究我喜歡的方向。但現實和理想有時确實很難平衡好，如果真到了要抉擇的時候，我可能比文韬哥還要茫然。”

這一次電話那頭的洛新古沉默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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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見他久久沒回應，開口問了句：“洛哥，你在聽嗎？”

洛新古說：“其實我們很像。”

“嗯？”

“我很清楚自己什麽樣，所以林語博士，我在心裏是把你當做知己的。”

知己？

林語瞳孔一緊。

他萬萬沒想到洛新古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洛新古用的判定詞甚至都不是朋友，而是知己。

「知己」這個詞太沉重了，沉重到直接把行走在雲端的林語拖入深海。

他喜歡了這些年的人，突然對他說“我在心裏是把你當做知己的”，他該怎麽回應？他能怎麽回應？

“洛哥，你其實根本不了解我。”

沒想過後果，林語幾乎是脫口而出。

洛新古甚至都沒有和他深入接觸過，輕輕巧巧就給他倆的關系下了定義，像說“今早喝了杯牛奶”一樣随意，這讓林語有些愠怒。

電話那頭，洛新古的聲音很平靜地傳了過來。

“單是頭腦，想來沒幾個人比得過林博士。三歲通過EIQA測試，被北城大學少年班邀請就讀，之後一路越級讀完小初高的課程，十一歲那年在國際腦科學論壇上發表的神經元集群方向的論文震驚四座，被QS排名前三的院校提前錄取。十五歲攻讀博士學位，十八歲畢業入職海都科學研究院。”洛新古一口氣說完，略作停頓，“我沒說錯吧。”

洛新古每說一句，林語的錯愕就加大一分。等洛新古全部說完，林語已經陷入沉默，再也接不了一句話。

“可這些和努力相比都不算什麽。我從江老師那兒了解了一些關于你的事，他說你是他遇見過的最認真也最刻苦的學生，最難得的是對自己從事的方向有信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林語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對不起洛哥，是我自以為是了。”他沉聲說。

“我沒有別的意思。”洛新古聲音還是那麽輕緩，“阿語，也許你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了解我，人有千面。別的方面我不敢斷言，但只有一點我很确定。我們都是為了理想可以付出一切的人。”

後來，林語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結束了這場對話的。

他站在後花園慢慢地喝完了杯中酒，然後上樓把自己圍在毛毯裏，坐到電腦面前盯着打開的word文檔。

洛新古說得對，他是個非常典型的理想主義者。

他确實很喜歡洛新古，但這并不妨礙他追求自己的事業，堅定自己的信仰。

他會為了洛新古放棄自己的理想嗎？

不會。他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們真的背道而馳，他會揮刀斬情，再無挂念。

所有的字符都在屏幕上飄動，他看着看着，一股暖意從胃裏散開，漸漸升騰而上充盈了整個胸膛。

他的心情很複雜，有些意想不到，又有些開心。

洛新古的的确确關注着他，比他想象的要認真地多。

洛新古說，也許他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了解自己。這話沒錯，他對于洛新古的認知只是浮于表面，真正接觸也不過這些天而已。

那麽，他是不是可以嘗試着再向親近的方向湊近一點，再多了解對方一點。

也許他并非完全沒有機會。

畢竟「知己」這個身份，他還是頭一次配在身上。

***

洛新古住在北海道新千歲機場附近的溫泉酒店裏，音樂會安排在劄幌市中心，他當天趕去都來得及。

溫泉酒店的廳中放了一臺鋼琴，下午五點多的時候有位少女在那裏演奏。七點多洛新古和當地音樂協會的會長見面後回到酒店時，少女仍舊等在那裏，像是在張望着什麽。

“洛先生！”她一看見洛新古，便欣喜地打了聲招呼。

洛新古向她微微颔首，并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少女露出焦急的表情，一邊小跑着跟上來，一邊小心地說着：“洛先生，請您留步，這是您掉的東西嗎？”少女說的是中文。

洛新古這才停步，轉身看着她。

少女手中拿着一張薄薄的照片，上面的人正是林語。

“我發現的時候，您正被媒體圍起來采訪。我擔心那時過去，您會被他們揪着這張照片不放，所以就一直在大廳裏等您回來。”少女恭恭敬敬地将照片雙手遞上。

“是我的東西，非常感謝。”洛新古接過照片，小心地放到了胸前的口袋裏。

少女偏頭看着洛新古小心的動作，微笑着說：“洛先生，這位是您很重要的家人吧。”

這句話觸動了洛新古。

“是的，是我很重要的家人。”他輕聲說着，“您之前是在這裏彈琴嗎？”

“嗯，我從小學鋼琴，所以在酒店見到您的時候我非常激動。請問我可以向您要一張簽名麽？”

洛新古很少給外面的人留簽名，但這次他破天荒地給少女留了一張，并且按照她的要求附上了“致工藤惠子小姐”。

“這是您的名字嗎？”洛新古問。

少女眼眶濕潤着，她搖搖頭，将簽名板捧在懷裏朝洛新古鞠了一躬，随後緩步離開了酒店。

洛新古目送着她離開，随後拿出錢包，把林語的照片放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落悠的6瓶，爛笑話的1瓶營養液，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