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認命

跟新郎新娘再次告別後，洛新古驅車載着林語回了別墅。

林語下了車，洛新古搖下車窗喊住了他。

“我今天不住這邊，回家一趟跟家人告個別，然後明天就直接去機場了。”

“哦，好。有什麽需要從這邊拿的東西嗎？”

“沒有。”洛新古笑道，“等你什麽時候不這麽忙，記得要來聽我的音樂會。”

“一定。”林語點頭說。

車子朝着遠離別墅的方向開去，透過後視鏡，洛新古看到林語一直站在別墅門口的臺階上目送他，直到他拐過一個彎消失在視線裏。

洛新古開過一個路口，将車在路邊停下。

他單臂支在方向盤上，稍微緩了一口氣。

他是不是把林語給吓到了？

只是那樣輕的一個擁抱，甚至都沒有用力，林語就已經那麽不知所措。這個林博士啊，簡直就像是生長在無菌環境的培養物，他加氧加料都小心翼翼，生怕讓對方受傷委屈。

可是沒有辦法，他彈完那首曲子轉過身，對上林語視線的時候，他心裏就像是被滾雷翻了三四遍。

那個眼神，那個憐憫又痛惜的眼神。

上一世，在那個漆黑無光的房間裏，被他折磨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林語拿着小軍刀指在他的心口位置，質問他是不是找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

「洛新古，你為什麽變成這樣了？」

他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林語當時錐心刺骨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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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不了林語那樣看他，像是看一條傷心的狗，一朵腐爛的花。

可今天，林語不但沒有奚落或是表現出怕他的意思，還絮絮叨叨地解釋着為什麽盼望他回國，就好像多說幾句話就能掩飾掉自己的小心思。孰不知說多錯多，林語欲蓋彌彰的字眼，每一句都寫滿了“想見你”。

兩輩子，時空與時空之間的距離，過了那麽久。

林語還是那麽喜歡他。

他想直接吻住林語的唇，如同他一直以來想做的那樣，但他害怕。

單單只是以為林語想起來過去的記憶，他都覺得恐慌。

如果林語真的和他一樣想起來前世的事情，想起曾經被喜歡的人用那樣殘忍的方式占有，林語會不會崩潰？

他能解釋什麽？就算解釋了，林語會聽麽？會信麽？

那些受過的傷，在暗室裏遭遇的羞辱都是真實的。林語對他的恨也是真實的。

“洛新古！”

好像有人在喊他，是林語的聲音。

洛新古擡頭，詫異地朝後視鏡看了一眼，只見鏡中林語正朝他的方向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邊跑邊喊。

洛新古先是一愣，随後立刻拉手剎下了車，快跑幾步往林語的方向趕：“怎麽了？是不是落下了什麽東西？你直接給我打電話我給你送過去就好了，你別着急……”

林語跑近他身側，拉住他的胳膊說：“沒有落下東西，只是……只是有話要跟你說，我覺得要當面說。還好你沒開遠，趕上了。”

洛新古略微放心了些，拍着林語的後肩讓他放松：“好，你說，我聽着。”

“其實之前你參加我的實驗，實驗結果有些異常，你的成像視頻裏面沒有人沒有車，甚至連背景都是混亂的，最後只剩下一片漆黑。”林語說。

洛新古臉色逐漸嚴肅。

“再加上今天在教堂那邊聽完你的演奏，我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你的精神壓力累積很久了，不是一般地重。所以我想跟你叮囑一聲。”林語緩過氣來，放慢語速，“如果遇到了很難捱的事情，不要自己一個人硬抗，多跟大家傾訴。”

說完，林語頓了頓，補充道：“當然，如果你信任我的話，也可以來找我，我很樂意聽，什麽事都行……我向你保證，只要能做到，我就會全力以赴。”

音量不高，卻擲地有聲。

林語的眼中滿是真誠，不含一點虛僞造作。

“你特意追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洛新古輕聲問。

“對，我覺得挺重要。”林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洛新古握着林語的手腕，跳動的脈搏透過皮膚傳遞着熱度。

完蛋了，洛新古。他在心裏對自己默念。

這輩子，絕無可能再對林語放手。

***

周日林語難得休息一天，他查了一下航班，看見洛新古坐的那趟飛機順利起飛，這才放心。

下午兩點，林語接到了老師江淮左的電話。

“阿語，你在家嗎？”江淮左的語氣很嚴肅。

“在。”

“我在外面出差現在趕不及，你去蘇夢那邊一趟，看看她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林語一頭霧水：“師姐怎麽了？”

電話那頭江淮左沉默片刻，說：“她愛人在北城出事了，她剛給我打電話請幾天假回去，現在人應該還在賓館整理東西，你趕緊去看看吧。”

林語心裏一驚，挂了電話一分鐘都沒耽擱，立刻打車去了蘇夢落塌的地方。

跟前臺确認蘇夢還沒有退房後，林語連電梯都沒等，直接跑樓梯上了三樓。蘇夢的房間沒關門，他跑到門口，看見行李箱敞開着，東西排列地整整齊齊。

蘇夢坐在床邊一聲不吭，神色淡漠。

“師姐。”林語敲了敲門，試探地問着。

蘇夢擡頭，眼角是紅的，可能方才剛剛哭過。

“阿語，你怎麽來了？”她問，“快進來。”

“老師跟我說姐夫在北城出事了，我來看看你。”林語走進房間，環顧四周，“你要馬上出發了嗎？”

“對，兩小時以後的高鐵，我一會兒就去車站。”蘇夢的聲音很疲憊，帶着些沙啞感。

林語沉默地走到蘇夢旁邊，在蘇夢身邊蹲了下來，他平視着蘇夢。

“姐，能跟我說說麽？”他輕聲問。

蘇夢抿了抿唇，扶住額頭。

緩了好久，她才開口。

“今天早上我接到醫院的電話，文韬他開了煤氣躺在屋子裏，要不是有親戚突然拜訪把他送了醫院，可能人就沒了。”蘇夢聲音打着顫。

林語身形一頓：“文韬哥不像是粗心的人，會忘關煤氣。”

“我們很少在家裏做飯，他更是忙得團團轉，才不會有心思做點飯菜什麽的。煤氣閥絕對是他特意打開的。”蘇夢緩聲說，“我也知道是為什麽。”

林語安靜地傾聽着。

“前天晚上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跟我說了項目的進度不理想。他現在做的方向是國內獨一份，手下團隊人很多，我能理解他的壓力，勸了幾句也沒太在意，更沒料到他會想不開。現在我回憶着，他當時的狀态确實非常不好。”

蘇夢嘆口氣：“他問了我一句，如果他突然發現項目推進不下去了，甚至他研究的方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該怎麽辦。他項目裏這些人，奔着他來的、跟着他幹了這麽多年的，該怎麽辦。”

“文韬哥是個有夢想的人。”林語說。

“他是理想主義者，也是個完美主義者，對自己要求很高，有信仰有追求，但這樣太容易受傷。”蘇夢偏頭看向林語，她伸手握住了林語的手，用力攥緊，“小師弟，從你進我們實驗室，我是看着你一路走過來的。你還年輕，又一心只想搞科研，單純地像張白紙。但你要記住這個世界很複雜，理想并不是努力就能實現。千萬不要因為某一次失敗，就把自己全盤否定。”

“師姐……”

林語剛喊了一聲，蘇夢已經松開他的手從床上站起來，麻利地合上拉杆箱，對他說：“我要回去了，有什麽事周一聯系。”

“好，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你師姐我還沒脆弱到連路都走不動。”蘇夢向他投去寬慰的微笑，“回見。”

從賓館出來後，林語回家本來想改一改研究報告，但總是靜不下心。

他幹脆把報告放到一旁，開了一瓶果酒加冰，端着玻璃杯走到別墅後院看風景。

後院養了一片花，還有一個小水池。本來到了秋天小花園就沒什麽花可賞，結果他今日湊過去一看，有幾盆白色的花不知何時悄悄開了，應該算是菊花科的品種。

林語心頭一動，他第一反應是——不知道洛新古走之前有沒有看到盛開的花，能養在這座別墅花園裏的，應該是洛新古很喜歡的才對。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指紋解鎖了屏幕，猶豫片刻。

這時候打電話，不突兀吧？問候一下洛新古是否順利到達住地，也是一種禮節。

林語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他放心地撥出了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西熙的10瓶、打烊.的1瓶，35444171的1瓶營養液，感謝時歲邪的地雷，謝謝支持。,

西瓜覺得一句話特別妙，叫“鋼琴至高的美在于克制”。我自己是學鋼琴的，鋼琴演奏中把聲音肆意放出來很簡單，但要把弱音彈好非常難，強弱變化快的部分更難，這就是“克制”的掌控，是收放自如、hold住全場的魅力。

洛少爺就是個很能克制自己的人呀。

祝大家新年快樂，今天在本章留言有紅包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