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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那,李飛白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讓王寶钏一陣心驚。

終于還是沒有拒絕陸羽的好意,去廚房弄了些點心,跟着一起在後院中吃茶。

王寶钏的心不在焉讓陸羽這種直腸子頗難受,拍了拍王寶钏的手道,“師侄女,我呢,好歹是你師叔,年紀輩分也比你長一些,你若有什麽心事啊,千萬別藏着掖着,我看着難受。”

王寶钏聽了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的樣子讓陸羽更加難受,可是大老爺們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個小女娃娃,還是邵軒輕柔道,“陸兄,無妨的,或許過些時日,她便能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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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邵軒所說,他與柳氏的關系确然不錯,柳風與他約定三日後就進行比試,可以由王寶钏代為應戰。

雖然王寶钏名不見經傳,但是谷不沾卻是聲名赫赫的,他的徒弟姚青在京城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如今王寶钏要與淮揚廚師比試廚藝的消息一出,在萬州的名門望族之中倒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一時間大家都以能得到柳園發出的請帖為幸事,倒讓柳風始料未及。

王寶钏這個身在暴風眼中的人卻完全沒有感覺,沒事端着把菜刀在那裏練手,菜刀是李飛白讓趙無亮幫忙打的,那個舉世聞名的鐵匠居然願意為她這個小小廚娘打造專用的廚刀,不是因為李飛白,誰能為她做到?

不知不覺又想到了李飛白,王寶钏突然好像明白了自己這是怎麽了,只是不想去承認。最初逃離,只是為了不被關進那個巨大的牢籠,好不容易成功了,怎麽能再一次跳進火坑呢?

理智不斷地在與情感拉扯,每一次都煎熬着她。

低落的情緒對她的廚藝發揮倒是沒有太大影響,化悲痛為實力,居然讓王寶钏在這場比試中輕松獲勝。就算是以精細聞名的淮揚廚師,與王寶钏這個半路出家卻天賦極佳的廚娘相比,依然顯得缺乏經驗和歷練,此間相差的不只是見識而已。

王寶钏贏得沒有懸念,倒是陸羽因此一雪前恥,在柳園面前大笑三聲以洩當日倉惶逃走之忿。

從柳園走出門,邵軒派來的車馬都在門前停着,邵軒最近很殷勤,這種殷勤讓王寶钏感到逆反。曾經或許她為邵軒的翩翩風度迷惑,可是最終她發現,不論是誰,早都已經無法替代那個一直在她身邊的人。

她還記得那一天,同姚青比試的時候,從卓閣老府中出來,那裏只有一個人迎風而立。那時候從來沒有注意到,他到底是怎樣侵入了自己生活的,可是等他離開之後,一切竟然能這般大不相同。

這一路,她還沒有追尋到夢中的江南,卻已經丢失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原來,欺騙也是一種溫暖,王金玉,你不該是個容不下沙的人,為何對他偏偏那麽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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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钏緊緊捏起自己的拳頭又松開,她記得那人的手掌撫觸的感受,也記得他的笑容,可她好怕因為分別,終有一天,這一切,他們彼此,都會不記得。

她以前嘲笑別人,有愛卻不去追那是傻子,可如今,她自己真真實實地也做了一回傻子,一個可笑的傻子。

理智終于被打敗,什麽欺騙,什麽牢籠,都是她矯情的僞裝,其實她只是想證明李飛白離不開自己,可是他決然的離開了,因為她的若無其事,因為她的不坦白。

自嘲地笑了起來,對面的車馬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也是,她并不是什麽人,沒理由讓人等。

回到客棧的時候,陸羽正在和邵軒聊茶道,邵軒這個人很懂得生活,也喜歡美食,這大概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

“恭喜。”見王寶钏進來了,早已得到消息的邵軒直起身來,對着王寶钏微笑。

熟悉的笑容,王寶钏不由也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她的不自在卻并沒有影響邵軒與陸羽聊天的興致。邵軒已經習慣對王寶钏的負面情緒視之淡然,而陸羽因為剛剛報仇雪恨,更是心情絕佳地對王寶钏的失落不予理會。

王寶钏也在矮榻旁跪坐下,陸羽哈哈一笑道,“師侄女,來嘗嘗,這可是江南名茶,紫筍,我可說過啦,茶葉紫的是最好,野的最上品,這就是野生紫筍,你嘗嘗看味道。”

在王寶钏看來,那都及不上後世經過揀選栽培的品種,但那清香和水質卻是後世不可及的,品茶很容易靜心,可王寶钏嘗着這滿嘴的苦澀滋味,內心突然潮潮的,有種烏雲聚攏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了心上。

她平靜地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邵軒道,“對不起,邵公子,我想,我還是想要回京城。”

邵軒的笑容凝固在了嘴邊,掩飾地喝了口茶,他淡然地将茶杯置于面前,目光始終落在茶杯的邊沿,陸羽預感自己不适合呆在這裏,很識趣地走了出去,還特地讓外面的小二退開了去。

“或許,我做不到他那樣,但是答應帶你去看煙花三月的江南,我不會食言。”很奇怪,邵軒原本覺得自己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類型,可是眼前這個女子,不知為何居然讓他的內心極為不甘。

“對不起。”王寶钏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耍了面前這個男人,她知道他對自己的好不同尋常,她當時未曾拒絕,可如今追悔莫及,女人的虛榮心真真害死人。其實,她只是不斷地想證明自己的魅力,證明自己對身邊的男人有吸引力,可是她忘記了,虛榮在真愛面前,實在可笑脆弱到醜陋,而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邵軒。

邵軒笑着搖了搖頭道,“寶钏,其實我也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明白嗎?”

王寶钏因這句話而全身一震,繼而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搖頭道,“對不起。”

邵軒的神色黯了黯,卻很快恢複如常道,“我明日便派人護送你回京。”

“不用了,真的已經很麻煩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王寶钏實在覺得虧欠邵軒良多,堅辭不肯,可邵軒根本不容她拒絕。

等邵軒離開了,王寶钏才終于忍不住低低地壓抑地哭了起來,都怪自己太折騰,不夠坦白,否則如何能虧欠邵軒這許多,又如何會在此刻,無比後悔離開了李飛白?

這一晚,王寶钏睡得比之前任何一晚都不踏實,當選擇回頭尋找的時候,最擔心的莫過于曾經等在原地的人已經不在了。

夢中總是不斷出現李飛白的模樣,一會兒是他溫柔的笑容,一會兒是他冷峻的神情,忽然見他伸出手抱着自己,卻驚醒告訴自己,下半夜的夢都是反的。

反反複複的夢境讓王寶钏呼吸困難,一身是汗地坐起,東方露曉,白雞啼鳴,捏着被角的王寶钏睜着充血腫脹的雙眼,坐在床上愣怔許久,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當她已經生活在了這個處處充滿了李飛白的世界時,離開讓她覺得難以呼吸。

這次她很快地收拾了行李,下樓的時候與邵軒最後一次用完客棧的早膳,邵軒很體貼地将她送上車,而陸羽臨走的時候偷偷摸摸地給她塞了一套茶具,并且把自己多年來的品茶心得寫在羊皮紙上給了她。

此刻,終于還是有一點不舍,讓邵軒在王寶钏的眼角看到了淚光,或許這是這麽多天來,王寶钏唯一對他表現出的一絲情愫。

相逢太晚。

邵軒長嘆了一口氣,被陸羽嘲笑了半天,兩個人說笑間,王寶钏的馬車早已經走遠。

等他再度回身的時候,早已經不見了車影,也好,把一個不快樂的人留在身邊陪着一起不快樂,不如讓她去追尋快樂,而自己,在未來某一天,至少也能含笑提起,而不是相看兩相厭。

陽光傾瀉下來,在邵軒的腳前鋪開,踏着清晨未散的露水,他吩咐仆從快馬加鞭趕去京城報信,一路兼顧。

不是沒有遺憾,只是,相逢已晚。

邵軒揮了揮衣袍上的塵埃,與陸羽相攜而入,好像一切從未發生,他一直是一個人獨自游玩至此。

而王寶钏在一路車影倒退之中,終于能漸漸平靜地面對自己的內心。

路邊的樹影将陽光變得斑駁稀疏,盤算着回京城要幾天的行程,她不敢逗留,不斷趕路,馬夫似乎也知道她的急切,又或者是邵軒照顧周到,快馬加鞭地往京城跑。

等臨近了長安,看到那日漸繁華的周遭,感受到了京城周邊的富庶景象,她忽然生出了一股子的近鄉情怯。

如果,李飛白不願意原諒她她該怎麽辦?如果失去了李飛白,她該何去何從?

彷徨着,期待着,一路趕到京城的時候,王寶钏終于覺得有一絲茫然。

她,該怎麽去找李飛白?

而站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王寶钏才終于回神想起一件事,她根本不知道洛郡王府在哪裏啊,而且,李飛白真的回長安了嗎?

等她想明白這件事,她只能站在長安城的街頭傻眼。

“三娘?”一個陌生的聲音在王寶钏身後響起,王寶钏回身看着那人,發現非常眼生,不由困惑地眨眨眼。

“我是小豆子啊,三娘不認識我了?”那長相平凡的年輕男子指了指自己,顯然不信王寶钏居然認不出自己。

“小豆子?”這麽普通的名字,她為什麽會認識?

繼續無語地搖頭,小豆子有些急了道,“三娘,我可是在府上呆了十六年的小豆子啊,前陣子蘇大郎回來說你同人跑了,大人夫人可都着急死了,你怎麽回來了?你是不是要回府啊?”

王寶钏這才明白原來這小豆子是宰相府的人,禮貌地微笑着擺了擺手,卻見小豆子哭喪着臉道,“三娘,你可就快些回來吧,現在這家不成家的,夫人天天哭,我們這些下人日子可也不好過啊。”

苦笑了一下,王寶钏早已堅定了不會回宰相府的決心,饒是小豆子怎麽說都沒用。恰在此時,邵軒在京城的仆人也已經趕到,根據車上的标識認出了王寶钏。

王寶钏也不顧小豆子再說什麽,禮貌地告別離開。

她回京城只為了一個人,一個曾為了她,願意抛棄京城一切的人,她要把他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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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軒确實是一個體貼入微的人,哪怕王寶钏利用了他,自認傷害了他,他卻依然照拂周到。

在京城等了兩天,邵軒的仆人帶回來的消息是說李飛白已經帶兵往西北面去了。最近西涼那邊蠢蠢欲動,連帶着北面幾個地方勢力都不怎麽太平。

長安依然歌舞升平,可王寶钏卻無法沉迷,她急切地想知道李飛白究竟走了哪條路線,才好早日追上他。

說來,分別不過短短的二十多天,可卻像過了半輩子一樣難熬,期待,猜疑,讓她每晚都無法安然入睡。

第三天的時候,仆人從兵部帶回了可靠消息,王寶钏二話不說拖了行李就上路。這馬夫倒是十分盡責,加上王寶钏十分慷慨,錢財到位,自然馬到功成。

李飛白從巴州一路趕回京城就直接進宮拜見肅宗,當年約定三年之期如今已經毫無意義,何況西涼狼子野心,如今正是朝堂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如何能推脫。

他站在皇城門下,蒼茫大地,只有陽光是唯一的暖色,連日的奔波本以為可以讓煩惱消解,可是他發現,一到晚上夜闌人靜的時候,他也只有靠喝上幾壇子好酒才能好好入眠。

可是就算睡了,夢裏也全是那女人的影子。

她做菜的樣子,她讀書的樣子,她蹙眉,她微笑,一切一切都是她,不是他轉身就能遺忘的,真是……該死……

剛從宮裏出來就奔兵部,姬浩雅早就在兵部候着了,兵部尚書等一衆官員來迎,自始至終,李飛白都是一臉淡漠,全然沒有即将挂帥出征前的緊張感。

蘇龍和魏虎任前後督軍,擇好了日子就準備啓程,一切都有條不紊。

姬浩雅這幾晚天天被李飛白抓着去喝酒,明明每次看他回府前總是打馬往延壽坊的西域風情酒樓的方向去,可是李飛白卻總是一個拐彎又繞過了那酒樓。

整宿整宿借住在郡王府,府上的大小管事都戰戰兢兢的,倒是李飛白好像一切如常,同姬浩雅說起在劍南的一些事兒,嘴裏都是公事,可姬浩雅估計着他心裏面裝的全是私事。

也就在大軍即将開拔的前兩天,大雨滂沱,連老天都看不下去李飛白的頹廢,連着幾天的酒終于把他醉倒,姬浩雅拖着他回房的時候,從他嘴裏聽到了一個名字,很耳熟,王允府上三娘子的名字,王寶钏。

“想她為什麽不把她帶回來?”姬浩雅知道這裏面有古怪,王寶钏居然沒跟着李飛白回來,這絕不是他的作風,趁着他醉酒正好探他口風。

李飛白滿身酒氣地趴在姬浩雅身上,呵地一聲笑道,“如果第一次不願意,我還有理由勉強她,可是這是第二次,只能說明……”

“什麽?”姬浩雅聽他嘟嘟囔囔的,還想再問,可是李飛白已經閉上了嘴,眼皮子翻了翻,整個人如一攤爛泥摔向地上。

扶不動他的姬浩雅只能讓仆人來擡,好不容易把他弄上床,李飛白一個翻身又跌了下來,跟着又是一番七手八腳的折騰。

等好不容易一切消停了,姬浩雅只聽得李飛白喃喃自語着一個名字,翻來覆去,哪兒還有平日鎮定自若的樣子?

李飛白在第二天醒來根本不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身上還是昨天的那一身衣裳,一身的酒氣,頭痛得好像要裂開來一樣。

桌上擺着滿滿的吃食,姬浩雅正優哉游哉地吃着糕點,見他醒了,連忙吩咐人進來為他梳洗。

“要不要來點什麽?燒賣如何?”姬浩雅等他梳洗完畢了出來,便伸手遞上個小蒸籠,裏面正是當初王寶钏做的燒賣模樣。

李飛白仿佛觸電一樣推開了,手上是被針紮一般的疼,在姬浩雅對面坐下,無視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淡然道,“後天就走了,都準備妥了?”

“當然,你還信不過我?”姬浩雅笑笑,将燒賣三口兩口地就吞下了肚裏,一邊還啧啧有聲地贊嘆着。李飛白端着茶喝了口,不由得皺了皺眉,兩個人之間雖然沉默,可李飛白卻覺得這般沉默讓他十分難堪,姬浩雅卻是老神在在,吃吃喝喝,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你怎麽還不走?”等了一會兒,李飛白終于開口逐客,姬浩雅故意嘆了口氣,将茶杯一放道,“唉,也不知昨夜是誰趴在我身上反反複複說着醉話的。”

“我說了什麽?”李飛白挑眉,姬浩雅卻笑道,“唉,主人趕人了,我也該走了。”

李飛白覺得自己的拳頭有些癢,咬牙切齒地瞪着姬浩雅,姬浩雅卻笑眯眯地轉身出去了。

就在李飛白一個人陷入沉默的時候,姬浩雅卻又突然轉回來對他道,“昨天收到個消息。”

“什麽?”

“聽說谷不沾的關門弟子在萬州贏了淮揚廚師,然後回京城來了,估摸着,十多天之後能到吧。”

看着李飛白臉上複雜的神情,姬浩雅覺得很是滿足,吃飽喝足外加免費看變臉表演,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連帶着這幾日因為被壓榨而産生的怨念一掃而空。

李飛白緊緊攥着手中的茶杯,耳邊全是姬浩雅的話,她回來了?回來幹什麽呢?總不能是來找他的吧,十多天後他就該到陽關了,與她也不會有什麽交集。

再也不會有了。

李飛白這麽告訴着自己,喝下肚裏的水比酒的味道淡太多,實在不夠過瘾,可是再兩日就該走了,這樣的醉生夢死又能麻痹自己到何時呢?

苦笑一直挂在嘴角,最後還是執了杯,僅僅喝了幾口茶。

出征的那天,長安城外,旌旗萬點,鼓聲如雷,震動着每一個伍人的胸腔。

李飛白一馬當先,躍至隊前,一番祭祀,大軍開拔,而他回望長安的時候,腦海中的情景偏偏是那日,在小馬車上,同一個女子共乘一車去往江南的場景。

回憶實在太鮮明,讓一陣春風吹過臉畔的時候,帶起了他眸中深藏的某種情緒。

西涼此番尋釁滋事,長安派出洛郡王挂帥,蘇龍魏虎為前後督軍,可謂是排場極大。西涼雖然是偏遠小國,但是西北諸鎮如今動作頻繁,朝廷這番安排,一是抵禦外患,一是震懾邊鎮。

大軍行路,沿路有不少調用的募兵加入,李飛白這一路本該更快一些,可是行了十五日才剛到晉昌城。而王寶钏因着連日的颠簸,一路吐着黃膽汁趕到的晉昌城。

晉昌的太守得知李飛白的部隊就在城外駐紮,連忙請人來迎。

晉昌是西北邊的一個小城,出了晉昌,過了陽關,就是西域諸國。這些年裏,西域諸國尤以西涼,吐蕃,回鹘等國國事日強。

李飛白本不想勞民傷財,但是晉昌太守熱情邀請,他居然也逗留了三日。

好像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卻說不清這種預感究竟代表什麽。

晉昌城中不甚繁華富庶,比之京城自是差遠了,而揚州益州那些繁華商埠晉昌更是比不上,可是晉昌自有晉昌的特色,這滿街的胡服女子便是晉昌城最亮麗的風景。

李飛白很是明白那太守的用意,沿街欣賞各色女子,卻沒有一個能往眼裏去。偏偏那太守還要自作聰明,引了李飛白進了晉昌最華貴的富麗樓中宴飲,還請了豔名滿城的回鹘美女前來伴舞陪坐。

李飛白剛落座,就有一女子高鼻深目,赤着足,足上挂着串鈴铛,窈窕而入,舞姿妖嬈。

這場景突然讓李飛白想起當年在西域風情酒樓時,那兩個胡姬與王寶钏之間的那番口舌沖突,她當時的模樣真像一只倔強的小鹿。

李飛白想得出神,一旁纖纖素手早已經拈了一顆葡萄送到了他嘴邊,他一把推開那女子,肅容望着在一旁陪着的太守。

晉昌太守本想着這食色性也,男人有哪個不好色的?還特地挑了全城最漂亮的一個舞姬來本想着讨好郡王爺,誰知道居然惹得李飛白不快,那臉色好像要吃人似的,誠惶誠恐地連忙上來賠罪道,“王爺,我們這偏僻,照顧得不周,還請您高擡貴手,包涵包涵哪。”

李飛白寒着臉不說話,一旁跟着的蘇龍和魏虎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連忙上來幫着求情。

魏虎弓着腰湊到李飛白身邊道,“王爺,這一路舟車勞頓,也多虧陸太守有心款待,可是有什麽不滿意之處?”

蘇龍好似有些明白什麽,卻一時也說不上來,跟着附和,李飛白冷笑一聲道,“往日讓你二人鎮守邊關,你們便是這般鎮守,便是這般操勞?”

此話一出,蘇龍和魏虎臉上都有些尴尬,那陸太守更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

這世界上最難堪的事情之一,就是馬屁沒拍着,反拍馬腳上被踹一腳。

李飛白沿路來軍紀嚴整,蘇龍和魏虎卻受不了,本以為李飛白也是熬不住了才接受了這陸太守的邀約,結果卻沒想到他居然會翻臉,實是讓他二人始料未及。

畢竟這陸太守是王允的門生,李飛白雖有怒意,但也知道自己帶着些遷怒的私心,州府之中這般逢迎其實很常見,禁絕不止。這陸太守雖有逢迎之心,但畢竟未曾過分,自己如今剛出征,也該給王允個面子,見那太守伏在地上抖得跟篩糠似的,便也順着蘇龍和魏虎順水推舟地下了臺階道,“罷了,今日之事望往後不可再犯。”

在場幾人連忙俯身答應了,等他一走,那蘇龍和魏虎對看一眼,不由得都是一陣搖頭,看來自己如今上頭的這位主子實在是不好伺候。

陸太守也是一身的冷汗,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重重地吐了口氣道,“我還真怕他一氣之下就把我給拖出去給斬了。”

蘇龍笑道,“算你命大。”

魏虎卻是心有戚戚焉道,“早知是這麽一趟苦差事,我何苦跟你這般努力請命來?”

蘇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呵,岳丈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多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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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白下樓的時候,看到一輛馬車一路風馳電掣般從面前掠過,然後,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一直出現在他夢中的臉。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捏了起來,而那輛馬車也突然馬嘶長鳴,在不算熱鬧繁華的晉昌城主道上停了下來。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馬車上跳下,一路奔着就往他這裏來了。

可以聽到風聲鼓着耳膜,心跳清晰可辨,李飛白的眼神忽然銳利得像一把刀,就在王寶钏跑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讓自己看上去冷得像冬天的冰錐,心裏頭不是沒有怨氣的,不然他不會走,可是她如今這般追來,又是為了什麽?

王寶钏知道李飛白進了晉陽城就讓車夫連忙趕了過來,她本不知道李飛白在哪裏,可是富麗樓前的排場讓她想不知道也難。

只是她本以為還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見到他,可是,或許一切就是天意。

“你來這裏幹什麽?”李飛白開口的時候,王寶钏就感覺到了強烈的寒意,剛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突然如潮水般洩去,她被他森冷的語氣給凍住了。

艱難地吞了口口水,雖然她也明白,讓李飛白再如之前那般,看到她就露出那般溫柔的神情是癡心妄想,可是,現如今他這副模樣對她,依然讓王寶钏心裏像被刺紮了一樣。

想着究竟該如實回答,還是另找途徑,李飛白卻也不說話,雙手抱胸冷着臉看着她。

王寶钏這才嚅嗫道,“我可不可以來應聘當廚娘?”

李飛白突然很想笑,卻冷哼了一聲道,“軍營裏的女人只有一種作用,你知不知道是哪一種?”

王寶钏臉色煞白,心裏暗想着這麽狗血的虐戀橋段怎麽還是把她虐得疼到骨子裏?

此刻,李飛白覺得自己或許可以相信,這個女人回來是來找他的,可是為什麽她一開始要拒絕自己?是想明白了,還是?

太多的不确定讓李飛白心裏各種想法紛紛雜雜,可是最強烈的那種感受,卻是微酸的甜意,不論如何,她回來找他了。

王寶钏咬着嘴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李飛白,許久,才低低地,如同啜泣一般,啞着嗓子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那副模樣讓李飛白之前的那些抑郁苦悶全都煙消雲散,只是三個字,她這一身的風塵仆仆,卻足以讓他心疼。

“放棄的人就沒有資格再擁有。”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凝固在她的臉上,而王寶钏的嘴唇抖了抖,臉色比方才越發白了幾分。攥緊了拳頭,王寶钏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哭出來,眼淚水卻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低聲的啜泣讓李飛白有些後悔剛才為了圖報複的快感而傷害她,他将她一把摟進懷裏,臉深深地埋進她的發間,等他好不容易将心頭的高低起伏全都撫平了才道,“我當你上一次只是暫時離開,但是我想應該沒有下次了。”

王寶钏的呼吸停滞了片刻,突然喉頭哽咽,放聲哭了起來,連着多日的害怕擔心恐懼全都釋放在了眼淚中,她發洩似的哭着,不管會不會哭花妝容,哭得雙眼紅腫,此刻,在李飛白的懷抱裏,她想自己再沒有理由不放縱自己。

她喜歡這個男人,喜歡他給她的溫柔,喜歡他的外冷內熱,喜歡他的全部,如果不是這麽喜歡,她不會下定決心再跳回那個擾人的樊籠。

她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沒有辦法再逃避,因為比起那些,生離更讓她無法忍受。

“對不起……”王寶钏哽咽着,不斷重複地在李飛白耳邊低聲呢喃。

李飛白一手猛地擡起了她的臉,對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仿佛要将她吞下去一般,品嘗着這些天來他一直渴望的甜蜜,品嘗着遲來的她。

王寶钏淚眼朦胧,卻讓李飛白在長久的纏綿之後,凝視着,忽然笑了,他忽然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相遇,那個在花園裏迷路的小女孩,刮了下她的鼻子,李飛白調侃道,“別哭,我有理由認為,你沒有跟上來,是因為你迷路了。”

王寶钏睜大着眼睛,愈發顯得楚楚動人,紅腫的雙唇讓李飛白忍不住再次吻住,吞下了她未及說出口的驚詫。王寶钏想,電影裏說得是對的,當跟自己所愛的人接吻的時候,腳會輕飄飄地忍不住飛揚起來,全身都軟綿綿地沒有力氣,仿佛要融化一般的感受,這應該就是真愛吧?

松開了懷裏嬌小的人,李飛白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再次擁吻之後,他認真地對王寶钏道,“我不會給你第三次拒絕我的機會。”

王寶钏不知該如何表達此時內心的複雜和感動,只能緊緊地抱住他,他的味道滿滿地充盈着她的呼吸,讓她瞬間覺得滿足而幸福。她把臉埋在他懷裏,帶着濃濃的鼻音道,“我已經想通了,也絕不會再反悔了,對不起。”

李飛白收緊了懷抱,用将她揉碎的力道,緊緊地摟着她,用她存在的觸感來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其實,是我騙了你,我也不對。”

王寶钏仰頭道,“那我逃婚,也是對不起你了。”

李飛白笑了,笑得如同春天三月裏最和煦的風,帶着花香沁甜,王寶钏看着他的面容,忽然發現,他真的真的是很好看的,尤其當他笑的時候,任是誰都比不上的。

蘇龍和魏虎已經從樓上下來了,門前的這一幕讓他們兩個都目瞪口呆,連帶着那陸太守也看得傻眼。

而沉浸在自己幸福中的兩個人隔了很久才注意到周圍的人,王寶钏羞得雙頰通紅,可李飛白卻只是冷漠地瞥了這些燈泡一眼,一聲不吭地抓着王寶钏就上了馬,雙腿一蹬,鞭子一揮,絕塵而去,獨留其他人站在原地石化。

大軍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別誤會,那兩個人現在還處于牽牽小手親親小嘴的階段。只是因為王寶钏連日舟車勞頓,連帶着腸胃不适,上吐下瀉這才耽誤了行程,并不是什麽一夜幾次的那種情形。

李飛白對此毫無意見,他巴不得王寶钏更弱不禁風一些。

當最後一層窗紗被捅破,兩人之間暧昧不明的那層遮障終于被揭去,長期共處的默契讓他們之間絲毫沒有滞澀感,只有王寶钏一時還不能完全适應李飛白是洛郡王的事實。

王寶钏被強迫躺在床上,軍營中是禁止女性入內的,可是王寶钏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元帥的女人,而李飛白不是別人,他是兵馬元帥。所以難得破例一回,王寶钏作為唯一一位女廚娘,且是專司元帥飲食的廚娘,搬入了元帥的大帳,并且對元帥呼來喝去。

“額,郡王——”王寶钏弱弱地開口,李飛白斜眼看她,她立刻很識時務地改口道,“飛白——”

李飛白表示滿意,柔聲應了,坐在她床邊給她喂水喝。王寶钏現在這副面黃肌瘦的樣子讓李飛白心疼,他不由得懊悔自己當時就應該一把把她拽走,好過她一個人趕過來受罪。

“飛白,我想吃甜的——”王寶钏嘴巴一扁,對于一個吃貨來說,忌口絕對是世界上最殘酷的兩個字,連着吃了好幾天的藥,飯菜全都是怎麽清淡怎麽來,她覺得自己嘴巴都快淡出個鳥來了。

“我的口水是甜的。”李飛白說完也不顧王寶钏反對,一徑地俯身親了下去,她身上有淡淡的中藥味,其實李飛白自己也非常讨厭吃藥,可是,戀愛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只要與她有關的一切都變得那麽美好而甜蜜。

王寶钏對于這種吃與被吃的事情已經淡然了,只是依然扭扭捏捏地在床上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李飛白,“想吃糖。”

李飛白無奈地從矮桌上取了一塊饴糖,卻是含在嘴裏自己吃完,再度親上了王寶钏道,“給你嘗嘗味道,反正都是被我吃掉。”

王寶钏癟嘴,李飛白讪笑着抱住她哄,那模樣實在像是妻奴,王寶钏也不折騰了,抱着李飛白不想動。

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溫暖,落葉歸根,因為有了根才有了羁絆。

而她本是無根的浮萍,在這盛唐四處飄零,只因為與他相遇了,彼此糾纏了,她才有一種活着的真實感,而且,這種幸福感,比曾經那二十幾年的人生更自由。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這是王寶钏給李飛白的承諾,以一個二十一世紀女性的堅強和獨立,承諾一個男人一生的相守。

被王寶钏的話觸動了真情的李飛白覺得自己胸口有一股熱流,眼眶有些充血,他呼吸着她的味道,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對她虔誠的許諾道,“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相信我。”

王寶钏緊緊地摟着李飛白,哪怕明知現實比想象得要殘酷,明知未來還有許多的坎坷和不可測,可是她選擇了相信這個男人,相信他會言出必踐,她覺得自己何其有幸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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