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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钏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麽,有紛亂嘈雜,有咒罵慘叫,可不多久,一切都歸于寂靜。

夜是這般寂靜而漫長,第一次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有如無邊的黑暗,緊緊地裹住了她。

門被輕扣了三下,小二的聲音響起,道是來給她送熱水,縱然她百般不願意動,卻還是勉強着下了床,開了門,門外卻不止有小二一個。

“寶钏——”

“砰!”

李飛白還未及開口,王寶钏立刻甩上了門,連帶着剛想進來的小二也痛呼一聲,顯然這門板的質量還算不錯。

王寶钏覺得大腦從先前到現在,似乎越來越痛,也越來越亂,最後變成了麻木和空白。沒有洗漱,直接往床上躺,耳朵卻還留意着門外的動靜,漸漸入夜,外面越發的安靜,仿佛針落可聞,然而王寶钏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清醒。

一幕幕從腦海中翻卷而過,從與李飛白的初遇,到後來的點點滴滴,他究竟是為了什麽要跟自己在一起?仿佛一個巨大的謎團,王寶钏伸手去撈,卻什麽都撈不到,桌上的煤油燈被燃燒殆盡,最後只剩下了月光。

突然有腳步聲臨近,到了她門前就停下了,她連忙伸長了耳朵仔細聽,卻是花前的聲音。

“王爺,求您了,快回房吧。”

王寶钏覺得自己的心又痛了起來,卻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麽而痛,她緊緊捏着被角,卻聽李飛白暗啞着嗓子,低喝了聲,“退下。”

花前似乎躊躇了很久,又不敢太大聲,步履極輕地離開了,王寶钏知道李飛白在門外,她緊緊地閉了閉眼,狠下心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一切都是自己癡心妄想,人家可是郡王爺,而她只是個穿越來客,她有什麽值得李飛白這樣的?一定是在做夢,沒錯,是做夢。

她的指甲嵌入掌心,痛感真是個忠實的感官,讓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賭氣些什麽,也不知自己這全身的冰冷和麻木是為什麽,哪怕現在她如此清醒地知道李飛白就在門外,卻依然堅持不願起身,不去開門。

“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門外,李飛白的聲音低沉地響起,他知道王寶钏沒睡,他更無法入睡,他該怎麽入睡?

王寶钏睜開眼看着帳頂,知道他沒有走,腦袋裏的紛亂讓她氣惱道,“不管我去哪裏都跟你無關,我不想再被當個傻瓜一樣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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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讓李飛白氣結,他強忍着破門而入的沖動,壓低聲音隐忍地問道,“所以你打算跟我分道揚镳了?”

“我不知道。”王寶钏瞪着窗外的月光,心裏頭太多想法,讓她覺得全身疲乏。

李飛白站在門口等了許久,面色寒如這夜晚的河水,良久,終于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王寶钏聽着門外離開的腳步聲,不知道是不是松了口氣,腦子裏越發的糊塗,心被絞得一團亂。

胡思亂想中,朦朦胧胧居然也睡着了,再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爬上正中了,王寶钏匆忙地起身開門,沒有看到李飛白,她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一陣失落。

擡頭卻見自己的姐夫蘇龍正抱胸在不遠處看着她,王寶钏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沒有看錯,就見蘇龍已經笑着同她打招呼道,“三娘,好久不見。”

“我們昨日剛見過。”王寶钏答得不冷不熱,蘇龍略微有些尴尬,繼而又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我此番來,本是來請郡王爺速速回朝領銜出征的。”

蘇龍本來就是骠騎大将軍,國事在身很正常,來找洛郡王聊公事也很正常,王寶钏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道,“這與我有何關系?”

從昨日王寶钏和李飛白的對話裏,蘇龍基本上能把前因後果想個明白,雖然他很奇怪王寶钏居然會不知道李飛白的身份,也很奇怪李飛白居然會隐姓埋名,但是這些事實擺在面前,倒是對他還有些用處,也不管王寶钏言語裏的冷漠,笑道,“三娘,你可知當初郡王為何會向我們提親?”

王寶钏挑眉,她對這個問題一點都不感興趣,尤其是現在聽到郡王爺三個字,更是心緒煩躁,蘇龍卻不以為意,繼續道,“想來,若是宰相府與郡王爺能結成姻親,這不論是對王家,還是對郡王爺,都是天大的好處。”

王寶钏的心咯噔了一下,似乎很多事情被撥雲見日,一瞬間就攤開在了陽光下,內裏的敗絮無所遁形,蘇龍本意是勸王寶钏回去好好同李飛白聯姻的,卻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反而弄巧成拙,王寶钏當時嫁了薛平貴,不外乎就是找個理由逃避這般的政治聯姻,不做王家的傀儡,可李飛白這番追來,加上蘇龍的這句話,顯然是在告訴她,她逃不掉了。

王寶钏冷着臉看着蘇龍,蘇龍卻不自覺,繼續道,“看來,三娘你這招欲擒故縱倒是用得出神入化。”

一樓大廳中,有人因為這句話而捏斷了自己手中的筷子,王寶钏聽得樓下一陣喧鬧,走到樓梯口,只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不知為何,心裏頭好不容易被撫平的褶皺再度糾起。

姚青坐在樓下,對面坐着邵軒,王寶钏不顧蘇龍還在說什麽,徑自下樓在他們那桌坐下。

“剛才郡王,哦,不,是追寶兄才從這裏離開。”邵軒似乎是故意的,還特地加重了追寶兩個字的讀音。

王寶钏勉強着笑了笑,姚青瞥了邵軒一眼,沒有說話。小二很有眼色地遞上了早餐,雖然比不上以前住五星級酒店時候的早餐,可是好歹也是香氣四溢,但看在王寶钏眼裏那一打饅頭同石頭一樣提不起她的胃口。

邵軒收了扇子,不再故作風流狀,端正坐好,他的容貌本就出色,看在旁人眼裏分外賞心悅目,可是王寶钏和姚青卻根本無心于此。

“小生在此間的公務已了,便将要順江下江南而去,不知二位可有何打算?”邵軒雖是問他們二人,話卻是對着王寶钏講的。

王寶钏擡眼看了二樓依然站在樓梯口的蘇龍,低下頭繼續拿筷子戳着饅頭,姚青則幹脆緘口不言,邵軒見他二人都不捧場,卻也不覺尴尬,繼續道,“春來江南,碧草如茵,綠水成林,草長莺飛,正是嬉戲的好時光哪。”

王寶钏繼續沉默,姚青繼續裝石頭,蘇龍聽了他們的對話,卻厚着臉皮笑嘻嘻地走下樓來也跟着坐下道,“怕是不行了,三娘子恐怕得跟郡王爺一同回京才行。”

“哦?”邵軒故作驚訝地看着王寶钏。

王寶钏瞪了一眼蘇龍,繼而鼓着腮幫子嘟嘟囔囔道,“我,我這正是要去江南,如果,如果邵公子允許,可否,可否帶我同行?”

姚青的目光看過來,蘇龍瞪大眼睛看着她,而門外,某個一直未離開的人緊緊捏着腰際的玉佩,整個人冰冷得如同冬天裏的冰雕,連恰巧路過的路人都感受到了強烈的寒意。

“可是,三娘你可是郡王爺未來的王妃哪。”雖然王寶钏逃婚了,而且下嫁給了薛平貴,可是這件事就沒人承認過,所以王允一直希望有一天王寶钏能真正想通回去,這樣她依然有可能會是未來的洛郡王妃,哪怕不是,那也可以找個名門嫁了,哪怕是續弦也好過跟個叫花子啊。

可是顯然,蘇龍的這般如意算盤落空了,王寶钏很不給面子地道,“将軍,我已嫁與薛平貴,此情至死不渝。”

“哐當——”不知是誰踢翻了院子裏曬架,姚青疑惑地擡眼看了王寶钏,一言不發地收拾了東西上樓。

邵軒嘴角微微笑着看着這一幕,雖有疑惑,卻依然是老神在在的樣子,只有蘇龍聽了臉色大變,自顧自呢喃道,“莫非剛才郡王爺一直都在?”

邵軒扇着扇子,笑眯眯地點頭道,“将軍,您說對了。”

王寶钏覺得一切都不對勁,扒了幾口粥就上了樓,卻在走廊盡頭見到姚青一直在那裏等着她,她慢慢挪步到窗前,低聲問他道,“你早知他的身份,是不是?”

姚青沒有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王寶钏緊緊捏着的拳頭頹然放下了,姚青卻挑眉道,“他是誰,很重要?”

王寶钏不知道他所謂何指,疑惑地看着他,卻見他一臉不耐煩地推門進房裏去了,只留下空蕩蕩的走廊和門被關上後留下的回聲。

想起昨夜走廊上的動靜,王寶钏走到自己門前,卻怎麽也無法邁步回去,邵軒上了樓來,走到王寶钏身邊道,“王三娘,我打算三日後啓程,與郡王爺同日,他往北面,我往南面。”

這番話頗耐人尋味,可是王寶钏沒有深想,她突然任性地對邵軒道,“那三日後,便要麻煩邵公子帶上小女一路往南了。”

邵軒收了扇子,笑應了。

三日,很快不是麽?而這三日裏,王寶钏第一日收拾了東西,第二日又攤開,第三日一早又收拾,反反複複的忙碌終于讓她覺得時間不是那麽難捱。

第三天一早,她在這間客棧的大堂中坐了許久,邵軒正坐在她對面,他的仆從忙裏忙外,他卻悠哉地喝着茶。

大概這是她見過的最優雅的男人了,王寶钏默默地看着對面的人,好像只是為了有這麽一個人可以看,有這麽一件事可以做,不然她心裏空落落的。

本來想問邵軒李飛白什麽時候離開,可是轉念又嘲笑自己,這關她什麽事呢?他要走要留都沒有告訴過她一聲,她又為什麽要在意?他連自己的真名都沒有告訴過她,她又是為什麽要在乎?她有病麽?

不,有病的一定是李飛白,一個郡王爺沒事跑來招惹她很好玩嗎?不是有病能玩得這麽high嗎?

邵軒看着王寶钏臉上富于變化的表情,已經猜到了她在想什麽,他覺得有趣,便大大方方地一直看,王寶钏一直沒有注意到他,這讓他在覺得有趣之餘,又有一種被忽視的失落感。

姚青從二樓下來的時候也背着包袱,王寶钏想起那天他在走廊上說的話,心裏又是一陣古怪的情緒流過。

邵軒笑着同姚青打招呼道,“跟我們同行?”

“不,回去了。”姚青接過小二遞來的早飯吃起來,不一會兒就解決了,擡頭就看到王寶钏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姚青挑眉看着王寶钏道,“怎麽?”

“師兄,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王寶钏可憐兮兮地望着姚青,內心滿滿的都是不舍,可姚青毫不含混道,“我本來就是京城人,出來太久該回去了。”

“哦。”王寶钏覺得為了表示自己內心的失落,這個情景下也只能用這個網絡上評選出來最讨厭的用字了,想起自己這個身在異鄉,卻永遠要客死,不,是二死異鄉的人,心情更為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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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青依舊秉持了他雷厲風行的作風,說走就走,吃了飯就打算結賬出門。

王寶钏急着追出了門去,姚青停了腳步,回頭望着王寶钏,雖然他是個冷漠的人,可在王寶钏而言,他是一個可靠的存在。而他說走就走,讓王寶钏一點準備都沒有,依賴和不舍齊上心頭,這才控制不住地跟着他出來。

姚青一臉漠然地看着王寶钏道,“什麽事?”

王寶钏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讓人直接走了,斟酌着道,“師兄真的要回京城了?”

“怎麽?一起?”姚青眼中似乎一閃而過了什麽情緒,可是王寶钏沒有能夠明白,搖了搖頭道,“我以為,你會和我一起去江南的。”

“理由?”姚青的耐心不好,王寶钏忙答道,“因為……”是啊,因為什麽呢?當初姚青答應來,是因為李飛白的邀請,所以現在李飛白走了,他離開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見她無言,姚青哼了一聲道,“原來你也不過這樣。”

這句話讓王寶钏摸不清頭腦,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姚青卻不願再說,王寶钏只能道,“還請師兄明示。”

姚青冷哼了一聲,并不想答話,王寶钏只能呆傻地望着他,姚青冷漠道,“色迷心竅,難道不是?”

王寶钏張大嘴巴,伸手就想去托自己的下巴,她這是,聽到了什麽?!

姚青自然知道王寶钏不會認,也沒打算因為三言兩語就讓她跟着一起打道回京,他不喜歡多管閑事,多說這幾句,若能懂則自然好,不懂,他又有什麽立場強求她?

王寶钏還擋在姚青面前,可姚青一個閃身,已經步出了幾丈之外,王寶钏着急地大喊了一聲,“師兄——”

可姚青卻只是揮了揮手,留下了身後的一襲清風,留王寶钏失落地站在原地。說不出是一種怎麽樣的失落,好像是一塊又一塊的大石頭不斷壘在心上,王寶钏失神了許久,直到邵軒翩然走到她身邊,若無重量地将手搭上她的肩頭,才讓她恍若回神,可目光卻依然呆滞地看着邵軒,無法聚焦。

“已經走了。”邵軒的聲音很溫柔,是王寶钏過去最迷戀的那種,可是此刻卻只如一陣清風刮過,神智卻依然昏沉。

失口,王寶钏卻輕輕地只低聲喚了一個名字,“李……飛白……”

邵軒的手在王寶钏肩頭滞了一滞,最後嘴角僵硬地上揚道,“他不能陪你去江南了,或許我可以陪你。”

王寶钏愣愣地眨了眨眼,轉而望着邵軒道,“只是或許?”

邵軒本不過是安慰,卻被她問住,只能道,“但至少,我會努力去做。”

不知內心究竟是什麽滋味,曾經的李飛白對她總是說一不二,不知為何要去比較,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王寶钏苦笑,怎麽感覺只是幾天而已,一切的一切居然都不對了。

邵軒終于拍了拍王寶钏道,“快收拾東西吧,我們也要準備上路了,記得帶好文牒。”

“文牒?”王寶钏奇怪地看着邵軒,邵軒愕然道,“你不會一直連行路文牒都從來沒有吧?”

“那是什麽東西?”王寶钏撓了撓頭,莫非是暫住證一類的?

邵軒不由得失笑,好一個深閨大小姐,到底是有多不食人間煙火?讓仆人取了文牒放在王寶钏手上道,“便是這樣的東西,你可曾見過?”

王寶钏張了張嘴,面色古怪地搖搖頭,邵軒扶額道,“也罷,你便跟着我,倒也無事,但不可一人走失,不然可就麻煩了。”

邵軒說這話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竊喜,那種竊喜很古怪,讓他還來不及細細想,王寶钏已經轉身回房間收拾東西去了。可是整個人神智昏聩,腦袋裏嗡嗡地好像有無數只蒼蠅在飛。

這一路行來,她從來沒有多費過什麽心,什麽錢財,什麽文牒,她什麽都不需要,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更不用管別人怎麽看。她以為在古代這般自由自在的旅行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怎麽可能呢?

就算是一切高度發達的現代,出個國還要護照呢,更何況是在以農耕為主的古代,西游記裏唐僧每到一處都要通關文書,她還從來沒有聯想到原來自己在各州之間行走居然也需要這種東西。

李飛白為她打理好了一切,所以她到現在,在這個時代,簡直就是一個巨嬰,什麽常識都沒有,什麽本事都不會。

他是為什麽要這麽做?

王寶钏覺得一切都太亂了,回到房間根本沒有再動一動的欲望,關上門就仿佛力氣盡失一般滑坐在地上,再沒有力氣站起來。

雙手抱住膝蓋,這樣仿佛能夠更加安靜的思考,她想去江南,想去看那煙花三月的瘦西湖,想去看桃紅柳綠的汴梁城,想去夜晚莺歌燕舞的廊橋畫舫聽歌伴雨眠,可是似乎所有場景裏,她都不該是孤單一個人。

可是,現在她孤單了,她成了一個人,好像一切從哪個環節上出了錯,後面的一切都脫軌了。

紛紛亂亂地想了很久,直到腦子裏嗡嗡的聲音消失了,才能擡頭好好看看四周,桌上不知何時居然放了本文牒,王寶钏驚訝地爬到桌邊拿來文牒一看,上面赫然是她王寶钏的名字。

不知何時多了兩個箱子,裏面是不知從哪裏來的金子銅錢,就像一記重拳擊在了她心上。

匆忙地從四周搜尋,想看看有沒有什麽信,就像那些小說裏寫的,李飛白給她留下了一封信,哪怕未來只能當回憶的道具也好。可是除了那刺眼的錢財和文牒,其他一無所有。

胸口悶悶的,很想哭,可是王寶钏哭不出來,她覺得自己好像掉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彎□想去撿,可是什麽都沒有。

看着那個放滿了金銀錢幣的箱子發呆,王寶钏一臉無所适從的樣子,腦子裏亂得像一鍋放滿了東西的海鮮粥。

邵軒在樓下等了許久,見王寶钏還沒有下來,于是帶着仆人破門而入,王寶钏一驚,習慣性擡頭,看到的卻不是那張熟悉的臉,臉上的失望之色讓邵軒一覽無餘。

邵軒畢竟是風度翩翩舉止得宜的邵軒,一臉溫和地道,“走吧,馬車已經備好了。”

王寶钏點點頭,任由邵軒的仆人将她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搬上車,卻覺得每走一步都好像遺落了什麽似的,不斷地回頭望,明知道什麽都望不到,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也不知是在望誰。

邵軒是個溫柔的人,對于王寶钏不想提的事絕不會主動說起,兩個人一路上都是邵軒努力在說着話題,哪怕王寶钏十分的心不在焉。

幾天的行路,好像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一樣,王寶钏與過去判若兩人,這般被忽視倒是首次,讓一貫在花叢中如魚得水的邵軒也不由得郁悶,明明第一次王寶钏很在乎他的,怎麽這會兒自己的皮相居然不靈驗了?

等王寶钏這天第二百五十次嘆氣的時候,邵軒終于忍不住用扇柄拍了一下她的頭道,“你再嘆氣,該把你的漂亮臉蛋給嘆皺了不可。”

王寶钏茫然地擡頭看着他問道,“是要下車了嗎?”

邵軒失笑道,“這才剛上車沒多久,你到底在想什麽?”

“哦……”王寶钏聽完又想發呆,失魂落魄的樣子讓邵軒終于無奈,再度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回神啦,不如說說你到底在嘆什麽氣吧?”

“胸口疼。”把手放在胸口上,王寶钏無辜又委屈地看着邵軒,邵軒沒想到她這麽直接,一愕過後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而且這笑一發不可收拾,終于是上氣不接下氣道,“你真是,讓我說什麽好。”

“哼,說什麽我都挺好的。”王寶钏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賭氣撅着嘴看着他。

“其實,你是在想郡王爺吧?”邵軒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個姑娘面前,是在顯得有些分量不足。

“沒有。”王寶钏鼓着腮不肯承認,可是沒說幾句話就又開始唉聲嘆氣,跟着雙目放空。

邵軒微笑着搖了搖頭,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王寶钏的臉其實生得很端麗,是那種明媚的美,可是這會兒帶着愁思蹙着眉的樣子,偏偏別有另一種風韻,讓他忍不住看得有些久。

車廂中的靜谧與車外的喧鬧顯然是兩個世界,在王寶钏的又一聲嘆氣中,邵軒突然問道,“你喜歡他什麽?”

王寶钏驚訝地看着邵軒道,“誰說我喜歡他了?”

“不然你為什麽覺得他好?”邵軒笑着,畫下個陷阱讓王寶钏往裏跳。

果然一遇到戀愛的問題,人的智商立馬大跳水,王寶钏嘆了口氣就開始數李飛白的優點,等數滿十個手指的時候,她突然奇怪地回神瞪着邵軒道,“我什麽時候覺得他好了?!”

“哦?”邵軒別有深意地看着她,晃了晃自己的雙手道,“那麽這體貼,善良,善解人意等等的,是什麽呢?”

“這……這當然是我自己的有點啊。”王寶钏羞紅了臉,強詞奪理起來。

邵軒也不揭穿她,“哦~”了一聲,笑眯眯地看着王寶钏,嘴裏啧啧有聲道,“你确實有不少優點。”

王寶钏也知自己有些無理取鬧,紅着臉不說話。

兩個人這一路聊天頗有些尴尬,等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僻靜處休息片刻,王寶钏立刻一個人跳下車,跑到小溪邊掬了水洗臉。

溪水清澈,倒映着她的面容,王寶钏輕拍着自己的臉頰,深深地吐了口氣,好像只有不斷嘆氣,才能把胸口的那種郁悶排解掉,可是這般排解,卻似乎只是讓胸口的煩悶越積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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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哭不能哭,邵軒就站在不遠處,卻沒有走近,只是在那遠處默默地看着她。她匍匐在溪水邊,那背影楚楚可憐,雖他有心想走上去摟住她,可邵軒畢竟是君子,不屑于乘人之危。

“嘿,小娘子好生俊俏,怎得獨自一人在此呀。”

斜刺裏突然插進一個聲音來,王寶钏臉龐帶着水珠擡頭的時候,就看到一個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臉笑意地看着她。

“額,我……”

“什麽人?!”王寶钏還未及回答,邵軒的仆人就已經跑上來護着王寶钏了,那山羊胡子倒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本來不過看到個小娘子打個招呼,誰知居然被當成了急色鬼。

山羊胡子連忙擺手道,“誤會誤會,我不過是行走山野間的過客,敝姓陸,單名一個羽字,乃是要往萬州而去。”

“陸羽?”邵軒覺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想了想道,“莫不是當年竟陵李太守座下門人陸羽?”

“嘿嘿,正是在下,小郎君知道我?”山羊胡子見邵軒知道自己,撚了撚胡須笑得有幾分得意了起來。

“倒是耳聞先生的茶藝乃當世一絕。”邵軒回答得很恭敬,讓陸羽臉上有光不少,連忙謙虛地拱了拱手道,“哪裏哪裏,敢問小郎君貴姓?”

“江南邵軒。”邵軒俯身回答,倒讓陸羽吃了一驚道,“江南邵家可是名門望族啊,失敬失敬。”

“謬贊謬贊。”

兩個人你來我往寒暄得好不熱乎,王寶钏在一旁旁若無人地拿着衣袖擦臉,然後眼睛眨呀眨地看着陸羽。按照谷不沾的秘籍,當年江南有一個著名的茶客陸羽,難道說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山羊胡子?

邵軒和陸羽兩個人賢兄惠弟彼此擡舉了一番,陸羽才将注意力轉回王寶钏身上,問邵軒道,“敢問這位小娘子是?”

王寶钏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于是連忙搶上來答道,“我叫王寶钏,是邵家的,額,廚娘。”

邵軒見王寶钏不願與自己有太多牽扯,也順水推舟道,“王三娘乃是當世名廚谷不沾的弟子。”

聽到谷不沾三個字,陸羽張大了嘴,繼而又雙目放光,最後雙頰泛紅道,“真的嗎?真的是那個老色鬼的徒弟?”

雖然自己師父被稱為老色鬼讓王寶钏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從谷不沾的文字記錄來看,陸羽曾和谷不沾有過非常密切的友誼,于是出于尊重,王寶钏依然點頭道,“是的,那正是家師。”

可轉念想想,這不是變相承認了谷不沾是那個老色鬼,王寶钏又連忙擺手道,“不過師父不是老色鬼……”

王寶钏越描越黑,邵軒都忍不住呵呵一聲笑了出來,惹得王寶钏尴尬而局促地低下頭,倒是陸羽大手一揮道,“哎呀,說來你該叫我一聲師叔。”

“啊?”王寶钏傻眼,這一段怎麽沒見谷不沾提過?

陸羽哈哈大笑道,“也不怪小娘子你不知道,說來連那老家夥自己都不知道。”

“不過,”陸羽話鋒一轉道,“其實我也沒從他師父那兒學到什麽,倒是茶道我比他師父,也就是我的半個師父精通些。”

王寶钏剛想說原來如此,就見陸羽立馬哭喪着臉道,“所以我現在後悔了,我當年應該好好的學廚藝啊,說來我也算你師叔,小娘子你可一定要幫我啊……”

這,這唱的是哪一出啊?王寶钏再度傻眼,倒是邵軒清朗一笑道,“聽聞陸先生此前同萬州柳氏打賭,定比那淮揚的廚子手藝精湛,沒想到在比試當日突遇變故未能親臨,想來定是為此吧?”

邵軒說得很給面子,其實就是陸羽牛皮吹大了一看情形不對立馬落跑了,讪讪笑道,“小郎君真是神通,連這般小事都沒能漏過你的耳去。”

王寶钏這才明白,感情是要她跨刀相助來着,陸羽嘿嘿一笑道,“如何啊,小娘子,可否幫師叔這一把?好歹關系我們門派的聲譽啊。”

“我們什麽門派?”王寶钏倒是不知道自己踏入廚藝這一行還有門派一說,陸羽啧一聲道,“當然是天下第一派啊。”

這,難道是自封的麽?王寶钏汗顏,邵軒老實不客氣地笑了,陸羽撇撇嘴道,“如何?”

“好是好,只是,師叔已經爽約了,又要如何比?”而且萬州據此還有一段路程,莫非這陸羽正是從萬州逃過來的?

邵軒以扇擊掌道,“這倒也不難辦,我與萬州柳氏一族頗有些交情。”

“好,就這麽辦了。”陸羽聽完立刻擊掌定下,王寶钏忽然想起當時自己與姚青的那一場比試,可是此時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換成了邵軒,而對手卻是連面都沒見過。

對于廚藝,如今的王寶钏在谷不沾的言傳身教下确實有些心得,加上一路上姚青不時的指點,可謂日漸精進,能有這樣的機會練練手确實對她的成長大有好處。

可是聽着陸羽和邵軒的說話,不知不覺王寶钏又失了神,好像身外一切事情都變得與己無關,心裏頭有什麽一直占着,移不開寸步,再裝不下其他任何念想。

休息完上了車,陸羽硬是要擠到邵軒這輛車,邵軒方才第一次喚她寶钏,可她卻絲毫反應都沒有,讓他略有些傷懷。想他向來自诩翩翩佳公子,就算在京城玉冠雲集之處,也是毫不遜色的,可怎麽在王寶钏面前自己的魅力居然一點點消失了呢?

陸羽上了車,車上終于有了些生氣,說話也不再是一問一答,陸羽天南海北的胡扯亂侃,邵軒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兩個人聊得熱絡的時候,陸羽就從自己的包裹裏取了幾個油紙包出來。

那油紙包在這時候也算是高檔玩意兒,他如掏珍寶一般的小心翼翼取出,捧在手心裏先湊到鼻尖聞了一聞,一臉虔誠的樣子道,“啊,這才是上等的雀舌。”

一直在發呆的王寶钏也終于被他的舉動吸引了去看,就見他緩緩打開油紙包,裏面包着碧綠生青的新茶,茶葉尖尖細細,頗像龍井,但是那茶色碧嫩,而且明顯經過精心的揀選。

随後陸羽又從包裹裏慢條斯理地取出一套茶具來,比功夫茶還要考究,一個個放在桌上,好在馬車駕得穩,沒有東倒西歪,跟着他就開始泡茶。

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移動爐竈,燒的據說是上等的溪水,口感醇澈,而這茶經過三道工序的泡制,味道清香撲鼻。

邵軒方抿了一口便忍不住贊嘆出聲,王寶钏也接過,細細品了一口,确實沁香宜人,品質非同凡響,連忙點頭附和。

陸羽對自己的炫技很是得意,忍不住開始絮叨他制茶泡茶的技術,王寶钏聽着聽着不免又神游物外,好好的一杯茶,偏偏在她嘴裏吃出無限的苦味來。

明明是好茶的啊,王寶钏看着杯子又一次嘆了口氣。

陸羽受不了王寶钏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問邵軒道,“她一直這模樣麽?不能啊,那死老頭斷不會喜歡這般的徒弟啊。”

邵軒望了眼王寶钏,無聲地搖了搖頭,這諱莫如深的模樣倒讓陸羽肚子裏的八卦蟲被勾起,好奇道,“怎麽了?有什麽難言之隐?難道你二人感情不和?還是,你——”

那眼神看得邵軒耳朵一紅,連忙否認道,“陸兄多慮了,她确實只是我的廚娘而已。”

陸羽挑眉看看他,轉頭就見王寶钏又把一杯好茶當白開水一般往嘴裏送,品都不品就滑了下去,心疼得連忙搶過茶杯道,“小娘子唉,你有什麽心事就說出來,可別糟蹋我這般的好茶喲。”

王寶钏被奪了杯子,愣愣地看了一眼陸羽,歉然地笑了笑,卻沒說話,繼續對着窗外發呆。

本來陸羽和邵軒二人聊得熱絡,可是王寶钏這副模樣,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致來,眼看着萬州就要到了,連陸羽都跟着嘆氣道,“我這師侄女到底怎麽了啊?”

邵軒的無奈顯而易見,搖頭跟着也嘆息道,“情之一字,至煩至擾,不可斷絕哪。”

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棧安頓,王寶钏入住之後就沒有出門,陸羽在後院裏烹茶,邵軒很賞光,讓仆人去柳園遞帖子,自己則陪着陸羽喝茶聊天。

王寶钏就站在窗前看他們,卻沒有下樓,明明是要去江南了,可是為什麽一點期待都沒有呢?

撓了撓頭發,往事一點一滴的流過,從李飛白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苦寒窯門口開始,意圖不明,可是……

陸羽擡頭就見王寶钏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口,笑着對她招了招手,邵軒也回身看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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