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靖王府 下 (16)
一出,帶走敏情是私下商量好的,兒子現在要別人可怎麽辦。
誰知一向乖巧聽話的兒子不樂意了,哼哼唧唧滿臉的不高興,李氏在一旁看着過意不去,便說道:“孩子們玩的好舍不得分開也是正常的,侄兒啊,你要誰去給你作伴兒,嬸娘做主答應你了。”
“那好,我要他!”俞守之篤定的一指,正是縮在牆角裏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俞敏惔。
屋裏一下子靜了下來,李氏飛快的評估着這事的利弊,殷氏也吓了一跳:“好侄子,敏惔自小性子倔,怕不好相處的,要不,讓敏憷跟着去玩幾天吧。”
鈴蘭也不願節外生枝:“你說要玩伴怎麽找了個小弟弟,到時候你是帶他呢還是上學呢,好了別鬧了。”
“他已經十歲了。”俞守之大聲說道:“才不是玩幾天,我要他和我一起念書上學。娘,你就答應了好不好?”
鈴蘭無奈的看着兒子又望了望衆人,朝一直低着頭的敏惔招招手:“你叫敏惔是吧,來,給嬸娘說說,你願不願意跟着嬸娘到城裏住?”
其實自俞守之說話後敏惔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了,他真沒想到這個華衣錦服的小少爺居然要他去伴讀,他安的什麽心?是要把自己要回去好欺負麽?可是在這裏還不是一樣天天受欺負,再說大伯父家還有很多藏書呢。可是,他真要去了,姨娘怎麽辦,他的計劃是五年後才要離開家的,這麽突然就離開了姨娘會不會受不了。
他心亂如麻不知道如何選擇,聽到鈴蘭叫他也只上前了幾步,低着頭依舊不言語。鈴蘭好言好語的問他:“敏惔啊,有什麽想法你給嬸娘說說,要是不想去嬸娘也不會為難你。”
這時一向更沒存在感的花姨娘突然撲出來:“大奶奶,你就帶着惔兒走吧。這孩子自小就不愛說話,其實他是茶壺煮餃子——心裏有數,他想去的。”
講古
“娘,我走了~,您真的沒事麽?”
“沒事,惔兒,娘沒事。”
“娘,要不我不走了,等我再大一點,帶你一起走。”
“傻孩子,娘這輩子是走不出這個院子了。你跟着我過的什麽日子,娘心裏有數,娘知道你喜歡讀書,知道你不喜歡奉承別人,可娘也是沒有辦法啊,誰讓咱們生來就矮人一頭呢。不說了,孩子,你是娘這輩子最大的驕傲,這個大伯娘是個好人,”她指了指桌上的銀子:“善良,心細,沒架子,你跟她去我是極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你性子拗,嘴也笨,喜怒都挂在臉上,出去要吃虧的。”
“娘,我都懂,我都會改……”
“兒子啊,娘也沒啥囑咐你的,天可憐見,讓你能離了這個家,你在外面千萬要照顧好自己,與人為善,凡事都要忍着,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千萬要記住了。”
“我記住了,娘,我會忍的。”
花姨娘揩了楷眼角的淚珠,轉身從箱底拿出一件外袍:“天氣熱了,娘想給你做件袍子換洗,沒想到,你居然明天就要走了。這袍子還有幾針沒縫完呢,你先睡吧,娘把這幾針做完了再睡。”
“嗯!”敏惔甕聲甕氣的答應了一聲,他朝外走了幾步忽然翻身回來撲到花姨娘腿邊跪下:“娘,你千萬要保重身體,兒子一有出息就回來接你!你千萬要保重啊!”
“娘,娘?”敏惔驚恐的發現娘忽然不見了,凳子上坐着的人變成嫡母殷氏,正冷冰冰的盯着他:“誰許你管這個賤人叫娘的?”
他啊的大叫一聲,從床上翻身坐起,臉上冷汗淋漓。
“惔少爺,你又夢魇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慌忙跑進來。
他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從枕頭下面摸出臨走前娘給縫的袍子緊緊抱在懷裏,來到俞家三天了,他每天都夢到那晚分別時的情景,無一例外最後娘都消失了。
“你跟我去見娘,你每晚都被噩夢吓醒,這怎麽行!”不知何時俞守之也進來了,鈴蘭安排他倆住隔壁,看來他也被驚醒了。
“不用了,我沒事。”敏惔勉強擠出幾個字就向床上倒。
“不行,你前兩天也是這樣說的,快跟我來。”俞守之不由分說的上前拉他,滿臉俱是關心之色。
“明天吧,行不行,你看現在都半夜了。”敏惔和他進行拉鋸戰。
“那好吧,明天,明天你一定要跟我去說哦。”他回頭看了看呆立在一旁的小丫頭:“要不讓繡夏摟着你睡吧,有人陪着你就不害怕了。”
“不成。”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大聲說,把俞守之吓了一跳。
“我去給惔少爺拿水。”對上俞守之不滿的眼神,那個叫繡夏的丫頭趕緊找個理由溜了。
俞敏惔也不知該如何和他解釋:“我睡覺不老實,會踢到她,你快回去睡吧,我保證再也不做噩夢了。”
“做不做噩夢豈是你說了算的,繡夏也怪,以前她和迎春争着抱我睡,怎麽這會又不願意了。”俞守之嘟嘟囔囔的往外走。
子諾剛進家門鈴蘭就如實向他回報:“你說虹兒是怎麽這麽不懂事,什麽事都和妹妹比。敏情是個女孩兒,年歲又小,況且是我跟弟妹私下裏說好了的,帶回來養幾年不算啥大事。但敏惔是男孩,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他不管不顧非要把人領家來,你沒看見三弟妹那臉色,看我像看拐子一樣。”
“哪有那麽嚴重,她可能只是比較意外。其實虹兒也蠻可憐的,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玩。帶來就帶來吧,孩子多了熱鬧。”
“你倒是熱鬧了,也不管人家爹娘咋想啊。”
“你不是都說了嘛,他們要是真不願意肯定會攔你的,好了,帶都帶回來了還能怎麽樣。”
“是啊,帶都帶回來了,最起碼也要住上一段時間才好。還有啊,我們走的時候二嬸非要裝了兩大車的特産野味,不收就不讓我走,這個,不算受賄吧。”
“自家親戚怎麽能算受賄?”
“我比較怕嘛,官場的規矩我又不懂,萬一被人揪住小辮子就不好了。二嬸還托我求你提攜子語呢。”
“那也要有機會再說。哎,若是做官的各個都像你這麽謹慎就好了,拿一點東西算什麽,成千上萬畝的良田他們也敢要。你知不知道申縣是誰那麽膽大敢砸縣衙?是吳家。”
“德妃的娘家?”吳家上任家主吳庸之是三朝元老,女兒掌中宮鳳印十幾年,雖然後來他兒子吳世芒因參與金陵之亂被定罪流放,但新帝仁慈,對金陵之亂的叛黨只罰首惡,餘下的概不追究,因此吳家仍有一些人在朝中任職。
“正是他家。說出來下你一跳,光他家名下的土地就有八萬畝,占到申縣全部土地的一半還多,而且全是上等良田,佃戶萬餘人,如此多的民田盡成私産,朝廷賦稅焉能不降,國庫焉能不空?。”
“為什麽說民田變私産?”不知何時俞守之鑽進來,瞪大眼睛望着父親。
“你怎麽過來了?”
“敏惔每天晚上都被噩夢吓醒,我來找娘想想法子。”守之從門外硬扯了一個小人進來:“你快進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俞敏惔依舊低着頭,整個人顯得更小了,鈴蘭拉了他的手溫柔的問:“怎麽了,新地方睡的不習慣?”
俞敏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守之在一邊補充:“他每晚都被噩夢吓醒,有時候還叫娘呢。”
“想娘了?”她瞪了二兒子一眼:“沒事的,敏惔已經非常勇敢了,嬸娘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娘不抱着就不敢睡覺呢。要不,過幾天嬸娘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回去。”俞敏惔突然翻身跑了。俞守之追了兩步,又好奇的折回來:“爹,你還沒說民田怎麽變私産了呢?”
鈴蘭笑罵道:“還不快去看看敏惔去哪了,都是你,非要把人家從家裏帶出來!”
誰知門外露出一個小小的頭:“我沒走,我也要聽吳家的故事。”
“好,那我就講一講。”俞子諾朝他倆招了招手,一邊一個抱在腿上:“你們應該知道,我朝有令,凡是中舉的人家種田不用交賦稅,也不用服徭役。此舉本是鼓勵人們考科舉為國出力,因為讀書既需要花時間,又需要很多錢買筆墨紙硯等必要的物事。可是後來,卻成為一些人謀取私利的工具。”
“一村之中只要有一人中舉,四裏八鄉的農戶都把自家的田地白白送給他,算成他家的私産以逃避朝廷的賦稅徭役。其實,這些田地還是原來的人在耕作收獲,除了官府備案的地契的名字變了之外什麽都沒有變。除此之外,皇室宗親的皇莊,有爵位的人家被賜予的功勳田,甚至寺廟道觀名下的供奉田,也都在免稅之列。”
“當然,他們每年也要向自己名義上的主人交一些糧食銀錢,雖然比賦稅少,但也足夠他們過上吃喝不愁使奴喚婢的生活。這些官宦缙紳嘗到了甜頭,益發喜歡占地蓄産,他們不再滿足于別人的獻地,而是依仗勢力巧取豪奪,以極少甚至白占的方式強搶農戶手中的土地。越來越多的土地集中到少數為官做宰的人手裏,朝廷能收的賦稅年年減少,百姓沒有土地可耕種,衣食無着,成為流民,唯一得利的就是那些王公貴族,地主豪強,他們不用勞作卻能世代享受土地帶給他們的財富。這就是民田變私産的過程。”
“若是任由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國庫空虛,民不聊生,盜匪四起,我們的朝廷可就危險了。”兩個小家夥眨巴眨巴眼睛,聽得十分專注。
“來,你們倆說說,此事該如何應對?”
“不收稅就好了。”俞守之搶着答:“不收稅百姓就不用去依附權貴了。”
子諾哈哈大笑:“不收稅可不行,皇家的花銷,軍隊的給養,百官的俸祿,甚至興修水利、造橋鋪路、修建驿館和鄉學,這些開銷都要從賦稅中出。不過,輕傜薄役倒是很重要的一條,朝廷要想千秋萬載的延續下去,就不能從百姓那裏拿的太多。”
“所有的人,無論貴賤,按占有土地的多寡都要交稅。”俞敏惔小心翼翼的說。
“是啊,除此之外就是這個方法了。在我們之前的王朝,也都出現過類似的土地兼并,當時的有識之士,也都提出了很多改革措施。最有名的一次叫“王介甫變法”,王介甫是個人名,他做宰相的時候,提出重新丈量全國的土地,要求那些大地主大缙紳把吃進去的土地吐出來,除此之外,他還想出均輸法,市易法,青苗法,保甲法等很多法令,就是為了盡快充實國庫,安置流民。不過,這場轟轟烈烈的變法不到五年就失敗了,他本人憂憤終老,那個朝代在不久之後也被農民起義軍推翻了。你們想知道他失敗的原因麽?”
“想!”
“想就去讀書,書上全寫着呢。尤其是虹兒,我聽說學堂裏的先生見了你都頭疼,讓背的書不背,讓寫的字不寫,上課就是畫小人,還捉蛐蛐放到別人衣領裏。”
“那些書太無趣了,”守之跳下地來背着手搖晃着腦袋:“先生更無趣,整日裏就是叫我們背書背書,還說什麽書~讀~百遍,其~義~自現!”
“爹,我看他就是自己都不懂,所以拿這句話糊弄我們,像爹今天講的這些,我就很愛聽。”
“學習可不是你愛什麽學什麽就行,從明天起,每天該背的書都要背給我聽,背不出來就不要吃飯。大字每天也要寫夠十張才能出去玩!”
74意外
俞守之本就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可惜他從來不把聰明用到正地方,如果不細細回憶,鈴蘭幾乎忘了他自小到大的諸多驚人之語。
一歲半的時候恰逢八月節,鈴蘭自宮中宴飲回來和子諾閑話子謠和皇後,他恰好在房裏,輕飄飄的插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三歲的時候,子諾閑來無事和大兒子對對子,上聯曰獨角獸,安之抓耳撓腮對不出來,他在一旁随口答比翼鳥。真不知道這詞他是從哪知道的。
五歲的時候上學堂,他見夫子的第一句話是:“梁山明明有那麽多英雄好漢,為什麽偏偏是宋江做頭領?”
可惜他五歲之後就很少再說這類驚人之語了,事實上五歲後他很少說話,總是一個人抱着本野史一看就是一整天。現在想來,兒子定是把周圍人都劃為笨到無法溝通的這一類。
幸好敏惔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守之的話匣子終于有了出口,日日圍着他說個不停。一次鈴蘭親耳聽到他酸酸的說:“哎呀敏惔,你快趕上我聰明了啊!不過,還差着這麽一指頭哦。”他伸着小拇指擺啊擺。
敏惔一言不發的繼續練字,連頭都沒擡。
敏惔的進步超出每個人的意料,短短一月他已穩坐學堂頭名,教過他的夫子無不啧啧稱奇。無論什麽書,讀過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再佶屈聱牙的字句講一遍就明白,甚至還能說些自己的見解,寫出的文章也有模有樣,子諾看了後說考個童生不難。唯一不足的是字寫的難看,所以他每天除了吃飯睡覺讀書就是練字,不寫完二十張紙不罷休。
自他來後,守之以超乎尋常的熱情投入到和這個小堂弟別苗頭的事業中,他讀書到酉時,我就到戌時,他每天寫二十張字,我就寫三十張,兒子的變化鈴蘭看在眼裏喜在心頭,更堅定了無論如何也要把敏惔留下來的想法。
盛夏的傍晚涼風習習,守之幾次偷眼望去,敏惔仍在專心致志的練字,他實在按捺不住,跑過去一把拔了他的筆:“呆子,沒見過你這麽用功的。都悶在屋裏一整天了,我們出去玩會吧。”
敏惔慢吞吞的說:“大師兄,你的屁股又被火燎了?”
守之恨的牙根癢癢,真不該一念之差把小時候的睡前故事講給他聽,開始他叫自己沙師弟,後來在拳頭的威脅下好歹換成大師兄,但是這火燒屁股也不是什麽好詞啊。
靜之和敏情在後院蕩秋千,身邊圍了一大堆婆子丫環,他們來時敏情正立在秋千上使勁,趁着蕩到最高時去踢樹上的玉蘭花,她飛揚的裙裾也像一朵白玉蘭在怒放。
“好棒,好棒,踢到了哦。情姐姐快下來,我也要玩。”靜之在下面拍手大叫。
秋千緩緩的停下來,敏情剛下來靜之就迫不及待的坐上去,大叫着:“快來推我!素心,推高點,再推高一點啊!我就要踢到了。”
俞守之一時興起跑過去:“我來推!”
素心一臉的為難:“二少爺,夫人吩咐了不能高過那叢牡丹花。”
“別聽她的,哥哥你快來推我,我要踢到那朵白玉蘭!”靜之大聲的嚷嚷。
“那你抓穩了,我用勁了哦。”
整個後院都洋溢着靜之咯咯的笑聲:“高一點,再高點,我就要夠到了。”
“靜之!”匆匆趕來的鈴蘭見此情景吓的大叫,慌亂中做了最不該做的事。
靜之聽到母親的驚叫一哆嗦,一個沒抓緊,從秋千上直直的掉下來,啊~~~
電光火石間,俞敏惔沖上去,接住靜之一起摔在土地上。
“小小姐!”,“靜兒!”,“妹妹!敏惔!”,左右的人七嘴八舌的叫嚷着圍過來。
“快去找大夫,去擡春凳,不要動他們,靜兒,敏惔,你們能站起來麽?”鈴蘭吓的聲音都變了。
靜之哆哆嗦嗦的爬起來,癟癟嘴還是哭了出來,敏惔也想掙紮着站起來,守之眼尖看到他左手和左腳都腫的老高:“娘,敏惔受傷了!”
鈴蘭也看到了:“不要動,好孩子,千萬別動。躺上來,你們小心些,不到碰到他的手腳,等大夫來就好了,好孩子,疼就哭出來,莫忍着。”
75身世
“惔哥哥,我知道你醒着,你快睜眼瞧瞧我啊~”敏惔閉着眼睛硬邦邦的躺在那裏,任由兩只白胖的爪子在自己臉上胡亂扒拉,打定主意堅決不理她。
受傷之後的他什麽都煩,煩伯父嬸娘用甜的發膩的目光瞅他,煩守之喋喋不休的道歉,煩小丫頭們一天五次送來的骨頭湯,煩那個幹瘦老頭捋着沒剩幾根的山羊胡搖頭晃腦:“還是再躺上幾天吧,養的好才能不落病根。”
但是最煩的還是俞靜之的騷擾,這小丫頭隔三差五就跑來纏他,偏偏他只能躺在床上任她纏。幸好他已經找到了對付的辦法,只要裝死忍上一刻鐘,肯定有人大呼小叫的找來把她抱出去。
“惔哥哥,你別睡了,我好不容易才溜進來的,我有話和你說啊~~”
“靜兒,你又跑過來做什麽,把她抱回去,告訴素心看好了她。”鈴蘭冰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女兒的頑皮胡鬧終于讓她下決心好好治治她,下次可不會恰好有人奮不顧身的撲上去給她做肉墊。
櫻花答應着抱了可憐兮兮的靜兒出去了,敏惔繼續閉着眼睛,其實他想說,你也一起出去多好。
“敏惔,快看看誰來看你了。”
“惔兒,”敏惔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娘?!”瞥到鈴蘭悄然退出還帶上了門的身影,好吧,這個嬸娘還是不錯的。
花姨娘一看就是匆匆趕路的樣子,一縷頭發散下來都未發覺:“惔兒,傷的重不重,快讓娘看看。”
“娘,我沒事,連骨頭都沒傷到,就是扭傷了,養了這麽多天連疼的感覺都沒有了,都是伯父嬸娘小心,非讓我在床上躺着。”敏惔轉動着手腳給娘看。
“快別動,多養幾天沒錯的,要是落下病根可了不得。”花姨娘趕緊按住他亂動的手。
母子俱非多話之人,半晌還是敏惔先開口:“娘,你怎麽來了?大娘也肯讓你出門。”
“是你大伯父派人去接的,所以她才沒吭聲。唉,下人們也說不清,當真吓了我一跳,整整擔心了一路。”
“娘~~”
“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你,在這裏好不好?出來的時候太太還交代我,讓我把你帶回去。”
“娘,我在這裏挺好的,大伯和嬸娘都對我很好,況且,現在我可以自由自在的讀書寫字了,嬸娘買的都是上好的雪浪紙,我想用多少都有。”
“那就好,我知道你嬸娘是個實在人。就拿你出事說吧,若是黑心的人家肯定藏着掖着不讓我們知道,但是你嬸娘不僅派人去接了我來看你,一見面就原原本本把事情經過都和我說了一遍,當時我就想,他們定然不會私下裏虧待你。”
“恩,娘,你在家,還好麽?大娘有沒有再找你麻煩。”
“這麽多年了,她還找什麽麻煩,現在她整天忙着你哥哥姐姐的事情都忙不完。你別擔心娘,你過得好了娘就什麽都不求了。”
母子倆又絮絮的說了很多話,鈴蘭打發丫頭來請飯,花姨娘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臨走時還塞了幾件自己做的鞋襪給兒子。
花姨娘并不能出來太久,吃了飯便向鈴蘭告辭,因着敏惔鈴蘭對她也高看一眼,拿了好些銀兩東西給她:“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盡管和我說。”
誰想這話觸動了花姨娘的傷心處,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夫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敏惔這輩子就托付給你了。你千萬不要再讓他回去了。”
“我本來就喜歡他,沒個讓他回去的意思,只是你這話……?”
“夫人,”花姨娘抽抽噎噎,猶豫了好久才開口:“夫人,這事敏惔并不知道,你千萬不要告訴他。他一直以為是我不受寵才受欺負,其實,其實,大奶奶二奶奶連同二爺心裏都怪我,明裏暗裏恨不得我們娘倆死了才好。他,他,并不一定是二爺的孩子。”
“什麽?”
“那晚大爺喝醉了,院子裏碰上我就,就硬把我拉到房裏,後來,就有了敏惔,所以……”她掩面哭道:“大奶奶為這事氣得不行,二爺和二奶奶也都以為是我勾引大爺的,要不是太太發話說無論怎麽樣都是俞家的兒孫,敏惔早就被一碗湯藥打掉了。從那以後,我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指望了,如果沒有敏惔,我,我早就一條繩吊死了。”
鈴蘭萬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怪不得她看着俞家每個人看這娘倆的眼神都怪怪的:“他怎麽能幹這種事,你也是個良家子,怎麽就任由他們這麽作踐你?”
“給人家做小的,還分什麽良賤。我本是申縣人,爹爹讀書把家業都花空了,卻到老連個童生也沒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家裏全靠娘一個人在撐着。”
“申縣,那你應該知道吳家?”
“怎麽不知道,要不是他們,我也不至于落到這地步。”她胸膛劇烈的抖動:“那一年我十五,吳家看上了我家的六畝良田,強要買去。這六畝田是全家六口人的口糧,娘當然不肯賣。可恨的是挨着的地都被他們家買去了,他家打定主意要把田連成一片,日日來家裏胡纏。後來,他們甚至還把水源給斷了,想盡辦法逼我們賣地,更可恨的是,他們出的價錢只有市價的一半,這不是生生斷我們家的活路麽?”
“娘帶着我和弟弟,起早貪黑的擔水澆地,依然不管用,沒幾天地裏的禾苗都黃了,爹娘實在沒辦法,那些個族人都是怕事的,并無一人敢為我家出頭,又挨了好幾天,吳家的管家來買田,爹娘本來要低頭的,無奈他說話太難聽,我爹氣不過,和他吵了幾句,他一時惱了竟然叫人把我爹打了一頓。”
“告到縣衙,官也不敢管,只是和稀泥了事,爹在床上急需錢看病,最後田地還是賣了他家,可恨那些個族人,還在背後嚼舌頭,說我爹沒本事,讀了這麽多年的書卻連童生也沒考上,活該被人家欺負。爹被打加上生氣,拖了半年就走了。當時家裏的錢都給爹瞧病了,連明天吃飯的錢都沒有,爹停在家裏都沒法入土。大弟才五歲,小弟還在娘懷裏吃奶,娘甚至要到吳家門前碰死,只是舍不得懷中的孩子。”
“媒婆來的時候,我其實已經想過了,無論什麽樣的人家我都不挑,總不能讓一大家人往死路上奔吧。就這樣我被說給二爺做妾,家裏拿了十兩銀子,我爹才能入土,一家人也才有些吃的。”
“這麽多年家裏都靠着我貼補一二才能過活,我這樣的人還說什麽良家子,還敢和誰講理?”
鈴蘭萬沒料到她身世如此悲慘:“是我不該問你這些傷心事,你放心,以後敏惔在我這裏,我斷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了他。”
76姨娘不易
送走了花姨娘,鈴蘭深深的皺起眉頭,她只是覺得敏惔沉默些不合群,萬料不到他還背負着這樣離奇的身世,這個擔子可有點燙手啊,若一直養育敏惔,勢必要和二房三房一輩子糾纏不清,更不知有些人會如何想呢。算了,想那麽遠幹什麽,她揉了揉眉心,先顧好眼前吧,守之靜之這對活寶,可是很黏他呢,這樣的事情又不能和孩子講,真煩!
殊不知,這會她的寶貝閨女正和敏惔在一塊呢。因為見着娘的緣故,敏惔整個人也和緩了許多,難得的對靜之笑了一下:“你又跑來做什麽?不怕你娘了。”
“我東西還沒有給你嘛。”靜之獻寶一樣的拿出一個精巧的九連環:“這個,給你的,怕你悶,我就走了~~”
敏惔拿着這東西哭笑不得,她以為誰都和她一樣躺不住啊,不過畢竟是好心不是:“那好,我收下了。”
靜之邁着小短腿跑了幾步,又回頭說:“只是借你的,等你好了要還給我哦。”
“放心,會還給你的!”敏惔一本正經的保證。
小丫頭想了想:“你要是不會玩,我可以教你的。”
“這個不就是要自己琢磨打發時間麽,你教了還有什麽意思?”
“哦,也是,那你實在想不出來的話,要記得問我哦。”
“嗯,我會的。”敏惔忍住笑。
小丫頭終于放心的出去了,只是走到門口又退回來,白胖的小手扭着衣襟,吞吞吐吐的說:“惔哥哥,你的西瓜,可不可以給我吃一口!”
敏惔這才意識到床邊小幾上的西瓜她看了很久了,西瓜是鈴蘭派人剛送來的,用冰鎮過的滿滿一大碗,紅豔豔涼絲絲夏日裏吃了最是清涼解暑:“當然可以,你拿去吃吧!”
小丫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毫不客氣的抱住碗大口小口吃起來。
“難道,嬸娘沒給你吃麽?”
“娘不讓我多吃。”小丫頭含含糊糊的說:“每天只準我吃這麽一小碗。”她用小手籠出茶杯大小的圓,“而且沒用冰。”
“哦,那你多吃一點吧!”
“吃完都沒關系麽?”
“沒關系!”
“惔哥哥你真好。”她一笑便露出兩顆小虎牙:“比哥哥還要好!”
看着她滿足的笑靥,敏惔突然覺得這個小魔鬼也沒有那麽讨厭。不過,等等,好像有什麽不對……
第二天他就知道哪裏不對了,靜之晚上鬧肚子發燒,一直折騰到天明。
知道這事後敏惔非常內疚,慌忙去找鈴蘭:“嬸娘,是我錯了,不該讓妹妹吃那麽多涼西瓜。”
忙活了半夜的鈴蘭頗有些無奈的看着他:“沒事的,惔哥兒,你好好休息吧,這事和你不相幹。”
“嬸娘,要不我去看看妹妹。”
“不用了,她剛睡着。”
“可是……”他欲言又止的望了望鈴蘭,小心翼翼的拿出九連環:“這是妹妹送來給我解悶的,我已經好了,還是還給妹妹吧。”說完就咚咚咚的跑出去了。
看看桌上的東西,想想自己的寶貝兒女,鈴蘭從未像現在如此頭大。
靜之本來就嬌氣,生了病更加鬧騰。一會要鈴蘭抱,一會又不肯吃藥不可吃飯。鈴蘭好聲好氣的哄了許久,遣人上街買了十幾樣新奇玩意給她解悶,又親自下廚給她做吃的。
因她病中沒胃口,鈴蘭特意做了雞蛋糕,又想着再過兩個月就是靜兒的生日了,到時候若能鼓搗出一個蛋糕就更好了。再整了個荷葉小蓮蓬的湯,一并端了去,靜兒看到那湯很是新奇,倒乖乖的喝了兩小碗。
鈴蘭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女兒的心思,趁着她吃飽喝足賴在自己身上撒嬌的時候揉着她的小肚皮:“靜兒說說,你最喜歡誰啊?”
“最喜歡爹爹!”童音清亮,絲毫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鈴蘭臉一黑,再接再厲:“除了爹爹,最喜歡誰啊?”
“恩,情姐姐。”這段時間小丫頭和堂姐玩的不錯。
“那第三喜歡誰呢?”
“惔哥哥!”
“你喜歡惔哥哥什麽啊?”
“嗯,不知道耶~~”小家夥在床上轉着圈子打滾,一刻都不肯閑。
“那你還記得宸哥哥麽,上次你不是還說要帶東西給他呢,怎麽從叔奶奶家回來後就忘了。”女兒自從有了新玩伴後确實沒再往馮家跑,但鈴蘭還要試試她。
小家夥眨了眨眼睛,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恩,可是,帶回來的東西我都很喜歡吶。”
“算了,你這個小氣鬼。不過你為啥把這個給惔哥哥啊?”鈴蘭拿出了九連環。
小丫頭一把搶過來:“才不給,借他的。他因為靜兒才躺床上的,靜兒怕他悶嘛。娘不是總說靜兒要善良細心,将來才會有王子騎着白馬來接我麽?”
這小家夥,這會倒想起自己平日裏的囑咐了。鈴蘭很無奈的看着天真爛漫的女兒:“那娘再告訴你,惔哥哥宸哥哥是男孩子,你和情姐姐是女孩子,男孩子要和男孩子玩,女孩子要和女孩子玩,所以以後靜兒跟姐姐玩,不要總是找他們,更不能整日把喜歡挂在嘴上。”
小丫頭眨眨眼睛,似懂非懂的問:“可是情姐姐不會上樹……”
“當然了,女孩子都不能上樹,你要向情姐姐學習,她不幹的事情你也不許幹,知不知道?”
小丫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鈴蘭又問:“靜兒為什麽不喜歡你大哥和二哥?”
“他們都不帶我玩,二哥還笑話我小。”這小家夥還蠻記仇的,
“那,靜兒想想,還有誰沒有說到啊?”
“沒有了!”女兒沒好氣的說。
鈴蘭十分無力:“那娘親呢,娘給你做好吃的,買好玩的,還陪你睡覺,靜兒不喜歡娘親麽?”
“喜歡!”
“那你剛才怎麽說沒有了。”
小丫頭說不出來,只是打滾咬着指頭傻笑。
鈴蘭無奈的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好孩子都不吃手的。”心裏默默的流淚,孩子,你啥時候才能長大啊!
77姨娘不易
好不容易把女兒哄睡了回到房裏已近戌時,子諾仍持了本書在等她。
鈴蘭心裏一暖,溫柔的替他寬衣解帶,手指禁不住在他胸膛上畫了幾個圈。
“小妖精,又想要了。”子諾捉狎的看着她。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現在正是如狼似虎的時候,子諾的一句調笑便令她臉紅心跳,氣息不穩,下面也有了反應。
偏偏子諾毫無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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