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薄雨初(3)

謝瑾的手無意間觸摸到她肩上的繃帶時,停住了。

“今晚不行,我忘了你的傷……”

他試圖抽身離開,但沈荨緊緊地摟着他的背,“不礙事。”

他低低喘息着,吻過她的眉角,臉頰緊緊貼着她。

迷茫間,她像是看到那年上京春暖花開,少年烏發青衫,花蔭間揚鞭縱馬,閑閑踩碎一地斑駁光影,又似見到萬裏層雲下,原野硝霧之中,一騎玄甲紅披踏馬乘風,銀槍一杆殺開血路,越過蒼莽烽煙潇潇而來。

萬水千山,春樹暮雲,縱然已過了那般最青蔥最耀眼的錦繡年華,終還是有了這一刻。

沈荨眼角微濕,仰頭去尋他的唇,他立即狠狠地壓了上來。

屋內的燈光閃了一閃,燭火燃到盡頭幽然熄滅,一帳春色落入黑暗之中,她只聽見他沉重紊亂的呼吸,灼熱地燙在自己耳邊。

雨下了一整晚。屋檐下雨珠如簾,雨韻悠長。

寅時方過,謝瑾起身穿衣。

沈荨恹恹地縮在被窩裏,即使這場□□謝瑾非常克制,但她腿上的傷還好,肩傷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波及,事後謝瑾重新給她換了藥包紮,心下也很後悔。

實在不該如此失控。

一番折騰後,兩人相擁着睡去,只是仿佛剛一閉眼,就到了該起身的時候。

沈荨擁着被子看他,“可以不上朝麽?”

謝瑾道:“你歇着吧,左右今兒是第五日,你不去也沒人說什麽,就算去了也只是陪站,又沒什麽要緊事。”

“那你要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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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已經穿戴停當,過來俯身把她的胳膊塞回被子裏,“我跟爹說好會去的。”

沈荨翻了個身,“真想盡快去北境。”

謝瑾沉默片刻,笑問:“你的事,不想查了?”

“不是不想查,只是現在不能查。”沈荨很坦白地說。

“那麽這段時間,你可以少受一些傷了?”謝瑾打趣。

屋裏亮着燈,正往腰上系着玉帶的謝将軍又恢複成了清月華光的冷峻模樣,周正的身架子把紫色官服襯得妥妥帖帖,大概是因剛經歷過一場□□,眉目間還殘存着一些春意,陰凜的氣息散了不少,此刻看去,只如潇然玉樹一般風姿清朗。

沈荨散着一頭青絲,看他拿着官帽出去了,望着帳頂的流蘇出神半晌,翻過身又睡了。

謝瑾走到廊下,看了看昨夜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把桐油紙傘,笑着搖了搖頭,拿起來撐開,走進零落飄飛的雨中。

這日的早朝依舊是沈太後垂簾,也沒什麽要緊事,一個多時辰後便散了。

沈太後下了朝,徑直殺去了宣昭帝的寝殿。

殿外侍候的宮人遠遠看見她,正想要發聲,見她一個淩厲的眼光射過來,只得噤聲跪拜。

沈太後自己推開殿門,威風凜凜地走了進去。

宣昭帝蕭直今年二十有八,卸了冠帶還是一副斯文秀氣的少年人模樣,此刻穿了一身明黃寝衣,正把瑜昭儀抱在膝頭上,手裏端了一盞茶往她檀口櫻唇中灌,瑜昭儀吞咽不及,茶水順着她修長的頸脖流下,成串兒滑進抹胸內,蕭直調笑道:“高峰深壑澗水流,直下桃源銷魂處。”

瑜昭儀便是半年前西涼送來和親郡主藍筝,蕭直喜她明媚嬌豔,知情識趣,入宮當日便召了侍寝,次日封了貴人,兩月前又升了昭儀,賜封號“瑜”。

瑜昭儀嗔怪地睨了他一眼,“皇上是欺負臣妾從邊塞來的麽?您說的什麽臣妾聽不懂。”

“真個兒聽不懂?”蕭直笑道,在她耳邊吹了口氣,“朕解釋給你聽……”

沈太後繞過屏風,一眼瞧見這情形,頓時氣得渾身發抖,直接上前扯開瑜昭儀,一個耳光扇到蕭直臉上,恨聲道:“白日宣淫,早朝也不去上,你這皇帝倒是做得稱職啊,你就不怕做了亡國之君?”

蕭直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有母後在怎麽會呢?朕不去上朝,不是正遂了母後的心意麽?也免得您過後還讓人一字不漏地複述給您聽,多累啊!”

沈太後怒極反笑,“怎麽,皇帝自己不勤于政務,反倒怪哀家管得太多?”

蕭直嬉皮笑臉道:“不敢,不敢,母後一直為朕掌舵護航,朕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怪您?”

沈太後氣得釵搖鬓晃,一口惡氣出在跪在一邊的瑜昭儀身上,走過去将手中錦帕往她臉上一摔,“大清早的,就來魅惑皇帝,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麽?皇帝的寝殿怎能留到現在?還不快滾!”

瑜昭儀趕緊磕了個頭,低着頭退出殿外。

蕭直陰桀地瞧着她的背影,嘴上漠然說道:“那鄂雲,沒什麽證據就把人放了吧,大不了遣回西涼,派人盯着便是了。”

沈太後冷笑道:“哀家用得着你來教?別打量你什麽心思哀家不知道——你聽好了,明兒好好地去給哀家上朝,不然便将你這些三宮六院都打發走,一個不留!”

蕭直笑了一聲,慢慢道:“自是要去的,缺了太久,文武百官該說閑話了不是?”

辰時雨終于住了,夾道茵亂,殘柳宿潤,一片骨瘦花凋的蕭瑟之景。

謝瑾于巳時左右回到了校場,騎馬進北境軍營地時,發現前兩日令人給沈荨搭的營帳前站了姜銘,忙翻身下馬問道:“怎麽,你們将軍今兒就來了?”

姜銘拱手笑道:“見過謝将軍,剛過來一會兒,沈将軍這會兒去了陳吏目那兒看名冊。”

謝瑾點了點頭,回了中軍大帳,進內帳剛換了铠甲出來,便聽人通報說顧長思求見。

“讓他進來。”

片刻後顧長思一身戎甲铿锵而來,見了謝瑾,只撲通一聲朝他單膝跪下,低着頭一言不發。

謝瑾打量他片刻,不動聲色道:“我讓人請沈将軍過來,你自己跟她說吧。”

顧長思擡起頭來,懇求道:“謝将軍——”

謝瑾打斷他,冷冷道:“男兒當有擔當,心裏有什麽想法就正大光明地說出來,若說的有理,沈将軍斷不會勉強你。”

顧長思低頭,“是。”

他未及弱冠,此刻靴上還有早間操練濺上的泥點,但铠甲上的污泥已被拭去,頭發一絲不亂地束着,眉目端正,即使跪着也能看出身形偉岸高大,頗為英武不凡。

謝瑾命他坐了,讓人給他送了茶水,自己坐在案前翻看着文書。

一刻鐘後衛兵撩起帳簾,沈荨負手而入,看見顧長思,笑了笑。

顧長思忙起身行禮,“末将參見沈将軍。”

“哎,坐吧,坐吧。”沈荨擺擺手,坐到他上首,瞄了一眼謝瑾,又轉回頭瞧着顧長思,“顧校尉有話要說?”

她身上傷沒好,今兒不打算帶兵操練,所以沒着戎裝,穿了一身玄色袍子,腰上束了條暗紅色革帶,行走間開岔的袍角內現出暗紅馬靴,漆黑發髻上也點綴了一根紅色發帶,玉面星眸,神采奕奕。

謝瑾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合上文書,也看向顧長思。

顧長思猶豫片刻,拱手道:“末将多謝沈将軍垂青,只是末将之前多受謝将軍點撥,還是希望能跟在謝将軍身邊,一是能再多得些謝将軍的指點,二是……”

沈荨點着頭,“嗯,跟着謝将軍的确長進很快,二呢?”

顧長思咬牙道:“末将家貧,家中還有老母幼弟,希望能盡快掙到軍功,改善家境。”

“我明白了,”沈荨雙手放在膝上,坐得端正筆直,語氣很溫和,“你覺得跟我去騎龍坳,出不了軍功?”

顧長思不語,默認了。

“顧校尉是将門之後,在軍中也有三四年了,最近才被調來了北境軍,當知道軍令不可違抗,”沈荨說道,接着話鋒一轉,“不過話雖如此,你們自身的意願也不能忽視,什麽事都得講求個你情我願不是?我知道你的理由了,你也聽聽我的理由。”

她笑了一笑,接着道:“當年西境軍和北境軍本是一家,十二年前劃開,騎龍坳這個地方形同雞肋,本是劃給擁有十萬兵力的西境軍的,但當年謝侯爺一力争取,把這個地方争回了北境,顧校尉知道為什麽嗎?”

顧長思有點疑惑地搖了搖頭。

沈荨笑道:“那我再問,既然騎龍坳乃天塹之地,易守不易攻,數十年來也沒人吃力不讨好地去碰這個硬疙瘩,為何謝将軍還在北境軍兵力不足的情況下往騎龍坳安置了八千守軍?而且那裏山勢險峻,峰回路轉,本不适于騎兵作戰,為何八千守軍中還有一個五千人的騎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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