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展圖現(1)

顧長思想了想,道:“是為了便于增援附近的要隘?”

沈荨沒搖頭,也沒點頭,語聲平穩地說:“有這個因素,但山路難行,附近要隘一旦有險情,從騎龍坳去支援,是有些費時費力的。”

顧長思不由朝一邊的謝瑾看了一眼,道:“這……”

謝瑾眸光如常,看不出什麽波動,但唇角挂着一絲隐約的笑意。

“謝将軍的謀思布局,”顧長思吶吶道,“豈是我等能猜的?”

“此言差矣!”沈荨搖頭,頗有些嚴厲地道:“既想要在軍中出人頭地,眼光可不能局限在自身的位置上,把自己的身位拔高,試着從上頭的角度來看一看,想一想,如此方能舉一反三,當你坐上更高的位置時,才能有所準備,不至于手忙腳亂,力不能支……顧校尉莫非想做一輩子的校尉?”

顧長思被她說得冷汗直冒,謝瑾在一邊瞅着他暗嘆一聲,顧長思勤勉好學,勇猛無畏,但心思的确不夠敏捷,大局觀也欠缺一些,還有待磨煉。

沈荨看了一眼謝瑾,“麻煩謝将軍把騎龍坳的地圖給我。”

謝瑾早就準備好了,聽她一說,便将案上的一個卷軸拉開,起身挂到桌案後的楠木屏壁上。

顧長思跟在沈荨身後走到地圖跟前,看了一會兒,眼睛一亮。

注視着他的沈荨微微一笑,“想到了?”

顧長思道:“末将試着說一說——騎龍坳往上便是西涼國和樊國的接壤地,謝将軍在這裏放的兵力,其實不是守,而是攻。”

“對了!”沈荨一拍手掌,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

她照着謝瑾橫了一眼,笑道:“謝将軍前幾年在這個地方放這麽多兵力,西涼人和樊國人早已習慣,就算之前有過警覺性,幾年過去也磨平了,只當是他為附近的要隘協調兵力所用……所以一旦決定要從騎龍坳攻上去,根本不需再從其他地方調先鋒軍過來,因此也就不會引起西涼國或者樊國人的注意,可以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顧長思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幅地圖。

沈荨随手拿了靠在楠木屏邊的一杆□□,槍頭在地圖上指了指,“騎龍坳的懸崖下,是澂水,對我們、對西涼和樊國都是一個阻擋,越過澂水往上一線,是地勢高的戈壁荒灘,其他三面往下都是丘陵。這塊區域不屬于西涼,也不屬于樊國,正好是一個空白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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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側着身,慢條斯理補充道:“而且這個地形,對于習慣了游牧生活的西涼國和樊國來說,難以長期駐軍,誰都不會為了來看着我們這八千人而為難自己。何況西涼人和樊國人長期習慣于主動進攻,幾乎沒有防守國界的意識,他們一貫的方式就是通過進攻來擴張領土,自身的邊界線也時常在波動。”

顧長思肅然道:“末将明白了。”

沈荨笑道:“只要我們渡過澂水,這塊地形對于我們來說既便于藏身,也便于沖鋒,而駐守騎龍坳的這八千人,因駐守地形的特殊,會比其他隊伍更具有山地行軍和游擊作戰的優勢,這是隐匿在此處等待號令的一支奇兵,在需要的時候便能成為殺入敵人後方的尖刀。”

她頓了一頓,強調:“所以不出軍功則已,一出必是大功。”

她說罷,朝着謝瑾無聲動了動唇,那口型分明是三個字:“小狐貍。”

謝瑾唇角習慣性一抿,微微掀動嘴唇,回了四個字:“彼此彼此。”

沈荨沖他一笑,目光轉回地圖,緩緩道:“想必顧校尉也看明白了,這裏既可東攻,也可西攻,如今西境線雖平穩,但西境軍剛剛經歷了一次大的戰役,正在休整和補充兵力中,很難料定西涼人不會趁這個時機發動進攻。”

顧長思有點詫異,“西涼國不是也元氣大傷了麽?”

沈荨沉聲道:“顧校尉也知道,西涼國和樊國是由塞外游牧民族部落間的吞并而來,早就習慣了部落之間你争我奪的戰争方式,他們崇尚武力,孩子從斷奶開始就放在馬背上養着,男人女人都一樣,彪悍兇勇,每個正當壯年的人,只要上馬,給他們一把刀,一杆槍便可殺敵,所以他們對戰争的承受力比我們高得多,兵力恢複起來也比我們快。”

顧長思默然點頭。

沈荨放了手中□□,走到謝瑾案前,端起他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才繼續說:“可是你看,一旦我們大規模流失兵力,就得像謝将軍這樣進行長時間的集中操練,在大宣,在上京,也許你們這批北境新軍的戰鬥力已經是數一數二了,但一旦去到西境和北境,你們便會知道,比起西涼人和樊國人兇悍的戰鬥力,你們還差得很遠。”

顧長思略有些不安,謝瑾往茶盞裏添了茶,遞給沈荨。

沈荨擺了擺手沒去接,只瞧着顧長思道:“所以跟我去騎龍坳,機會有很多,當然,我說不準這種機會什麽時候會來。”

顧長思皺着眉頭,問道:“可是西涼國不是剛遣了和親郡主來我朝麽?他們難道會不顧她的死活悍然發兵?”

沈荨搖搖頭,道:“這位和親的藍筝郡主,我在西涼國與她打過交道,回京的時候也與她一路同行,這位郡主,本身就是一個很有城府的人。”

她停了停,斬釘截鐵道:“當然,也許他們并不會掀起什麽風浪,但我們并不能就此掉以輕心,唯有做好萬全準備,才能不懼風雨,以不變應萬變。”

顧長思微有動容,看了沈荨一眼,随即垂眼沉思。

沈荨走回座位坐下,清了清嗓子,嘆道:“其實顧校尉不願跟我去騎龍坳,我知道還有一個原因。”

顧長思只低頭不語。

沈荨瞧着他,輕聲道:“顧校尉的父親曾是謝家舊部,當年西北劃開後,統領西境軍一個騎兵營,但在八年前被西涼軍圍在蒙甲山翠屏山谷被剿殺,連尺骨也沒能尋回來……”

她眼中現出悲切之色,喃喃道:“我知道你們雖怨吳文春,但覺得我爹當年太過無能,未能管束好部下也是慘事發生的一個原因……顧校尉心裏對吳家、對沈家有怨言我也明白,我希望終有一日——”

她頓了頓,堅定說道:“我能化去顧校尉心裏的怨氣。”

顧長思擡頭看向她,胸口微微起伏,欲言又止。

沈荨沉默了一會兒,道:“言盡于此,我明日等候顧校尉的回音。”

“好。”顧長思肅然應道,對謝瑾和沈荨各行一禮,轉身出去了。

沈荨長嘆一聲,走到謝瑾案前,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埋怨道:“謝将軍真不會待客,都不讓人送盞茶給我,說了這麽多口水都說幹了。”

謝瑾笑道:“不想喝我的,你不會自己讓人送茶來?再說你是客麽?”

“你說,顧長思會不會随我去?”沈荨眨着眼問他。

謝瑾颔首,“我若是顧長思,早就被你說動了。”

沈荨走到他身後,伸出兩條胳膊往他肩上一圈,笑道:“真的麽?你不怪我搶了你的人?”

“人都已經是你的了,我還能怎樣?”謝瑾皺眉,“沈将軍自重,青天白日的,這裏是軍帳……”說罷,也忍不住笑了,正要伸手去握她的手,她卻将手抽了回去。

“還有兩個副尉,要不也一起叫進來說道說道?”沈荨瞅着他,笑盈盈問道:“謝将軍能否代勞?我可是負傷上陣——”

“咦?你是肩和腿受的傷,又不是嘴受傷,”謝瑾嘴上一點都不客氣,“你自己的人,自己去說。”

沈荨瞪他一眼,“一點也不知投桃報李,我明兒還給你操練騎兵呢。”

謝瑾板起臉,“不行,三天後再操練。”

沈荨往他腿上一坐,“我閑不住。”

謝瑾趕緊将她拉起來,“閑不住也得先養着——你別這樣,我……有正事。”

“我又不想怎樣你,”沈荨撣了撣衣擺,不高興道,“你慌什麽?那我回自己營帳了,呆會兒那兩名副尉來了,你讓人來叫我。”說罷掀簾出去了。

謝瑾瞧着她的背影,坐了一會兒,也起身出了營帳,上馬往校場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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