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雁歸雲(3)

接連下了十幾天的雪終于停了,沈荨沿着騎龍山脈的邊緣走了一遭,在騎龍坳與顧長思和朱沉碰了個頭,回程的時候天清氣朗,大雪滌過的天空尤為明淨高遠,冰雪輕融,山風過處,漫山遍野的白雪在陽光下簌簌而落,化為水霧彌漫于山林間。

沈荨半道上便接到謝瑾兩日前已到北境的消息,她一路快馬加鞭,率先縱馬進了望龍關大營。

她躍下馬背,将馬鞭一甩,快步進了中軍大帳。

“謝瑾,我聽說你出了上京,半道上又折了回去,出了什麽事兒?我還聽說謝思那小鬼也來了——”她語聲飛揚,一疊聲地說着,将手中長刀靠在帳簾邊的兵器架子上,一擡頭卻見中軍大帳內坐着崔宴和幾名将領,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怪異的神情,李覆神色不安地朝她望來,嘴唇翕動,半晌招呼了一聲,“沈将軍。”

坐在案前的謝瑾這時才擡頭,朝她看過來,只一眼,便讓沈荨僵在原地。

他沒披挂铠甲,只穿着一件鴉青色單袍,外頭罩了一件同色大氅,臉上神色淡漠,眸光冰冷,看她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謝瑾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

沈荨心下一沉,取了頭上的鳳翎銀盔,上前兩步,問道:“出了什麽事?”

謝瑾與崔宴對看一眼,沒回答她,只對幾名将領道:“事情都交代完了,先出去吧,往後一切都按我剛才的吩咐做。”

崔宴走在幾名将領後頭,出去的時候,把帳簾放了下來,蓋得嚴嚴實實。

沈荨心頭猶如被一塊大石壓着,只覺帳內空氣悶得令人窒息,她深吸一口氣,盯着謝瑾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謝瑾仍是沒看她,慢慢自懷中摸出一封書信,起身過來遞給她,目光這才在她臉上掃過,只一瞬便移開,人也後退兩步,語氣平靜地說:“這封文書,需要沈将軍簽個字。”

沈荨拿過來一看,頓覺晴天霹靂,一瞬間渾身都軟了,一時站不住,忙伸手去扶身邊的椅子靠背。

謝瑾的目光再度投過來,大帳內悄靜無聲,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掙紮一閃而過,袍袖下的手指動了動,悄悄緊握成拳。

她發絲淩亂,臉上還帶着徹夜趕路的風霜,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大帳的帳簾垂下,但她身後的窗簾卷着,日光和着外頭的雪光一同映進來,将她的身影投在他腳下。

沈荨心中空茫茫一片,思緒不覺飛到了成婚那日。

那時她匆匆忙忙地趕回家,顧不得仔細處理腿上的傷口,慌裏慌張地換上嫁衣,雖然對未來也有幾分未知和迷茫,但心情是雀躍的,忐忑中含着絲絲喜悅與期待。

那時她從未想過,與他的這段姻緣,會結束地這般快。

不久之前的恩愛纏綿,就如昙花一現,不僅是水中花鏡中月,更是笑話一場。

“……你要與我和離?”沈荨唇角輕顫,嗓音沙啞,尖端發白的五指緊緊捏着那張謝瑾已簽了名的和離書,“為什麽?”

謝瑾垂眸,移開幾步,雙腳從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中脫離,語氣平緩無波,“沈将軍不久就會知道了,請簽字吧,時間不多了。”

沈荨上前兩步,将那張和離書甩到他臉上,怒喝道:“給我一個理由!”

謝瑾眼角微微抽搐,沉默着撈住飄飛在半空中的那張紙,放到案上拿鎮紙壓住。

他朝她轉過身來,“我只有這兩日的時間來這裏做些交代了,朝廷的聖旨和押解令很快就會到——沈将軍,你我緣分止于此,簽字吧,你簽了字,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

“什麽聖旨和押解令?什麽我想得到的東西?”沈荨心中有了更為不詳的預感,盡量穩住心緒,擡眼直視着他。

謝瑾此時未再躲避她的目光,兩人靜靜對視,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山水。

謝瑾的眸光就如北境冰封的雪山,投到她臉上,帶來徹骨的寒和冷,沈荨心頭漸漸絕望。

“你真要如此?”她問。

謝瑾沒有移開目光,“是。”

“沒有任何轉圜餘地?”她再問。

他神色未動,“是。”

沈荨不再說話,拿起案上一只蘸飽墨汁的筆,快速寫下自己的名字。

“如你所願!”她将筆一丢,再不看謝瑾,轉身大步出了營帳。

謝瑾凝目注視着那張紙上墨汁橫流的“沈荨”兩個字,身軀輕抖,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手指微顫着,摸索到椅子扶手頹然坐下,發直的目光停在那處,久久不曾挪開。

沈荨出了中軍大帳,日光絢麗,營地裏還未化去的積雪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四下裏都是白茫茫明晃晃的一片,讓她覺得恍然若夢,有種極為不真實的感覺。

心是鈍痛的,像有人不緊不慢地拿鈍刀在磨,漸漸将鮮血磨了出來,湧上喉頭,再壓制不住。

她摘下頸間領巾,低頭,一口血噴在領巾上,将那團布捏成一團摔于地上,然後昂首挺胸,大步走往自己營帳。

她直直地坐在自己帳內,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進來請示軍務,她收斂心神應對了,又是茫然呆坐,直到日光西移,朦胧暮色中姜銘進來,說謝瑾請她去中軍大帳。

沈荨理了理鬓發,道:“你先出去,我換身铠甲就過去。”

姜銘沒說什麽,目光從案上紋絲未動的食盒上掃過,撩帳出去了。

沈荨換了一身柳葉甲,重新挽了發,出了營帳往中軍大帳走。

剛走了兩步,她腳步便一頓。

中軍大帳前黑壓壓地跪着一片人,謝瑾跪在最前頭,一名宮廷內侍背着日光伫立着,手中一柄拂塵尾端被風刮散,飛展在夕陽的光影中,像是風中飄散的柳絮。

那內侍見了她,尖着嗓子笑道:“哎呦,就等沈将軍了。”

沈荨腳步沉重,一步步走過來,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內侍待她跪下,方才摸出袖中一個卷軸展開,環視了一下衆人,輕咳一聲,徐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北境軍統帥,懷化大将軍謝瑾,枉顧朝廷及兵部規程招募暗兵,現撤去其北境軍統帥職務,摘去懷化大将軍及威遠侯世子之頭銜,即刻起押解回京,關入刑部大牢聽候審訊,北境軍一應軍務,全權交由撫國大将軍沈荨處理——欽此!”

內侍宣讀完畢,營地裏一片安靜,一時之間只聞呼嘯風聲和營帳帳簾在風中抖動的嘩嘩聲。

沈荨的手緊緊拽住了自己铠甲下的袍角。

“草民謝瑾遵旨——”跪在她身邊的謝瑾語聲平穩,雙臂高舉,接過那卷聖旨。

謝瑾身後的幾名将領事先雖已得到消息,此時仍是不免激憤出聲,聽見身後騷動,謝瑾低聲喝道:“忘了我是怎麽說的麽?”

衆人安靜下來,紛紛沉默地起了身。夕陽落于山外,天地間是一片蒙蒙的灰暗。

內侍手中拂塵一掃,笑道:“謝瑾,既已接了旨,還不快将北境軍帥印虎符交予沈将軍?”

謝瑾應道:“是。”

他起身回了營帳,很快又出來,迎着沈荨的目光将托盤內的帥印和兵符奉上,沉聲道:“沈将軍——”

沈荨渾身冰涼,只看着謝瑾的眼睛。

他眼中是沉靜的一片深潭,望不到底,亦沒有波瀾。

她移開目光,看見周圍的人都對她怒目而視,而崔宴神色複雜,目光中除了憤怒,還有譏諷和深深的無奈。

內侍催促道:“沈将軍,時候不早了,咱家還趕着回京給皇上回話,今後北境軍這副重擔,可全壓在您身上了,太後和皇上給予您厚望,您可不要讓他們失望啊!”

沈荨低頭,瞧着托盤內的帥印和虎符,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又松開。

“這般重罪,不可能不牽連謝家,其他人呢?”她低聲問。

謝瑾亦低聲答道:“知道消息後我趕回上京,與皇上做了個交易,所有罪名我一人承擔,其他人無恙。”

“什麽交易?怎麽做到的?”沈荨再問。

謝瑾不答,再上前小半步,高聲道,“沈将軍快接吧,難道要我跪下麽?”

沈荨猛然擡頭,迎着他的目光,慢慢伸出手去,從托盤內拿過那似有千鈞重的帥印和兵符。

謝瑾即刻松手,托盤無聲落于泥地上,砸出一個淺淺的坑印,他後退兩步,轉身便走。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