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陽關空(2)
景華院裏的廂房廊下還堆着幾箱未來及收拾妥當的嫁妝,嫁妝從謝府擡回來後,祖母稀裏糊塗地擺弄了一陣,說這幾箱要等她自己回來收拾,沈荨只瞧了一眼,懶得去動,直接洗漱了上床。
星河耿耿,長夜冥冥。
沈荨醒來後披衣下床,推窗望向宮城方向。
不知在那金璃碧瓦下的宮闕中,今夜又是怎樣的一番争鋒相對,圖窮匕見,亦不知在短兵交接的最後,誰會是勝利者。
若是宣昭帝失敗,沒有關系,她還有一份最後的籌碼。
寅時不到,沈荨便收拾了兩件衣物,牽馬悄然離開了撫國大将軍府。
她于黑暗中隐在西城門不遠處的街角,駐馬凝視着緊緊關閉的城門。
不一會兒城門打開,再是一炷香之後,一人一馬自安靜深曠的主街上急速而來,馬蹄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重重從她心上踏過。
馬上的人身後背了一杆長槍,槍頭的紅纓在一片黯沉中灼着她的眼,他衣角翻飛,一瞬間便縱馬越過兩扇翕開的厚重城門,如風一般,奔向城外廣闊的天地。
壓在沈荨胸口的巨石落了地。
年輕的皇帝在與太後的交鋒中拼得了一線勝利,也逐漸顯露出了他之前一直被壓在巨大陰影下的鋒芒。蕭直保下了謝瑾和這兩萬暗軍,雖然是在培養自己的羽翼,但他總歸是賦予了謝瑾一片可以自由飛翔的天空。
一線曙光自東方亮起,沈荨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順着臉頰一滴滴落到了衣襟上。
一日後的傍晚,沈荨牽馬進了榆州境內的一座小城,尋了主街上最熱鬧的一處客棧打尖。
榆州一線并不是去往望龍關最快捷的路線,她走這一條道,特意往西繞了路,是不想在路上與謝瑾相遇。
她怕一旦相見,她會控制不住自己,路途迢迢孤身萬裏,行程中人是最脆弱的時候,會難以自控地想去攫住那一點溫暖和慰藉,以抵抗那種深入骨髓的孤單和內心的惶然無依,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幹脆遠遠繞開,絕了那點念想。
她在客棧的馬廄處看着夥計給馬喂了水和草料,又請他打了清水,自己洗了洗臉,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發髻,上了客棧二樓。
大廳裏座無虛席,擁擠不堪,小二因着沈荨那一塊分量不輕的白銀,特地給她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另安了一張空桌。
沈荨的長刀靠在桌角,面容冷冽如霜,因此一人占了一張桌子也無人敢來和她拼桌。外頭暮色已降,華燈初上,窗下的街道上人流如織,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河上一彎拱橋,橋上與河岸兩邊彩燈煌煌,歡語盈盈。
這客棧的二樓正有堂會,此時更是人滿為患,坐在廳堂中央彈唱的歌女指下琵琶嘈嘈切切,歌聲清脆悠婉,唱的卻是一曲《塞上聽吹笛》。
今日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雪,沈荨沒想到在這樣一個小城裏也能見識到這般的熱鬧,雖與上京的繁華盛景遠遠不能相比,但在這樣一個寂寞的夜晚,于她而言已經足夠,甚至有些驚喜。
“雪淨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
歌女再次重複了一遍唱詞,漸漸收了尾,歌聲餘音繞梁,如牽繞在沈荨心上,她微微一笑,低頭喝了一口酒。
酒味清甜,入口有淡淡的暖意,沈荨脫了大氅搭在椅背上,托着腮幫聽那歌女重新唱了一曲歡快的《春山新雨》。
她不由想起謝瑾書房裏那幅《春山牧雨圖》,也想起他寫的那首五言題跋:“煙霞潤廣樹,碧葉繡清安,新綠又一年,攜雨看山歸。”
也許明年春暖花開之際,邊關又能重新安定下來。只是鋒煙戍鼓胡塵飛雪,長風寒甲十裏黃雲,韶顏年複一年這般逝去,恐怕是南歸不識春風面,推門霜落夢魂單了。
沈荨只打算在此地逗留一兩個時辰,汲取一點暖意便重新上路,因此她慢慢斟着酒,卻一直沒怎麽喝。
廳堂中的人有些是為那歌女的歌聲而來,歌女唱完了這曲不再唱,人也就漸漸散了些,沈荨眼光在松落下來的大堂裏一掃,卻見對面的西窗下,同樣有一個人,和她一樣單獨占了一張桌子,長槍靠在桌角,桌面上只擺了一壺酒,一個酒杯。
修長的手指撫在酒杯邊緣,人卻看着窗外,喧嚣熱鬧都與他無關,他穿一身藏青色長袍,襯得臉色尤為蒼白,身姿颀挺氣息幽冷,自成一個寂寥落拓的世界,憧憧人影後像是從她心上透出來的一抹不真實的影子。
沈荨靜靜看了半晌,笑了起來。
呵,原來和她想到一處去了。
她不想在路上碰到他,他同樣不想,所以不約而同地饒了路,卻又陰差陽錯地在這個陌生的小城裏相逢。
既如此,也就沒什麽好躲的了。她拿起椅背上的大氅,提了長刀起身。
“都是天涯過客,不知能否共用一張桌子?”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瑾身體一僵,回頭的那一剎那,眸中猶帶着恍然和不敢置信。疑心是自己的妄念迷花了眼,他怔忪着皺起了眉頭。
沈荨将長刀靠在牆角,大氅放到他對面的椅背上,返身回去拿自己桌上的酒壺酒杯和小菜。
謝瑾目光落在那件大氅上,鐵鏽紅的鑲毛刻絲鶴氅,是他沒見過的,原來她不是自己的臆想,原來……她也走了這條道。
他禁不住苦笑,狹路相逢無可躲避,不知方才回眸的一刻,可被她看見眼中來不及收起的情緒?
算了,她本也冰雪聰明,又怎會不明白?何況是在這樣一個熙來攘往的小城,萬丈紅塵中冥冥相遇,放任一回想是無妨。
她端着碗盞提着酒壺,指尖夾着酒杯再次越衆而來,一眼瞥見他癡癡的眸光,似水波乍洩,不再隐藏。
她低頭躲開他的注視,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都說西出陽關無故人,看來我運氣尚好,這條偏僻的路上也能遇到故人,”她笑道,朝他舉起酒杯,“今日可是小雪呢!”
謝瑾微微一笑,與她碰杯。
沈荨仰頭喝盡,轉頭去看窗外。外頭綠水紅橋十裏太平,燈火樓臺冬色和暖,只是再熱鬧都似乎熱不過籠罩在身上的那股視線。
“你老看我幹什麽?”沈荨摸摸臉,“我臉花了麽?”
謝瑾略微錯開目光,許久卻道:“你恨我麽?”
沈荨不答,反問他:“那你恨我麽?”
他無言,她去拿桌上的酒壺,正好他也伸手過來,指尖相觸的那刻,謝瑾像是被火燙了一般,飛快收回手。
沈荨頓了頓,慢慢往兩只酒杯中斟着酒,堂會已散,大廳裏漸漸蕭條,街道上的燈節夜市卻盛到極致,只是如此繁華喧嚣也終有散去的一刻。
“你我第一次這樣平心靜氣坐下來一塊兒喝酒,”她笑道,随意找了個話題,“你還記得是什麽時候麽?”
“洪武二十三年,你及笄那一年。”謝瑾略微低沉的聲音響起,似浸着幾絲感傷。
沈荨一愣,酒杯舉到唇邊頓住,“你倒記得清楚。”
謝瑾抿一口酒放下酒杯,“你與我約定,今後不再動手,以酒為誓,各飲三杯。”
沈荨笑了起來,聽見他說,“我喝完三杯就沒再喝,你卻沒止住,大醉後被你娘背回去,你家老爺子後來見了我,還罵我來着。”
她笑得更厲害了,眼眸彎彎似月芽,裏頭藏着燈火星光,閃閃爍爍,細碎流光拂亂人心。
“難怪你記得清楚,”她笑道,帶着幾分促狹問他,“那我再問你,我們一共對酌幾回?記不清了吧?”
謝瑾長嘆一聲,“我酒量不好,對酌次數不多,如何記不清楚?洪武二十三年那次是第一回,洪武二十五年,你接管西境軍……”
他注視着杯中清酒慢慢說着,流年滔滔細數而過,寒夜清酒亦慢慢有了幾分暖意,而她靜靜聽着,神色柔和地瞧着窗外,舒展眉眼悄藏缱绻。
“……最後一次,是不久前的青霞山獵場——”他說到此處,兩人不能避免地想到極盡風流情天幻海的那一夜,她面孔漫上霞色,偷眼觑過來,正好他也在瞄她,目光一觸即分,心跳立刻亂了節奏。
“對了,好像還少算了一場……”他欲蓋彌彰地笑,笑意卻凝固在唇邊,迎着她詢問的目光,說不出話來。
她在剎那間了然,洞房花燭的那一晚,本該會有一場對酌的,但那交杯之酒,卻終是沒有飲下。
原來處處都藏着陷阱,再說下去,這酒怕是不能再喝了。
不過也是時候走了,她想,趁着燈市還未散,身上暖意剛剛好,這一場意料之外的相聚與對酌,足夠支撐餘下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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