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醉月閣

衛殊行不動聲色地望着眼前正低眸撫琴的柳雲生,和圍在他身邊言笑晏晏的姑娘們,內心湧現出一種不可言喻的複雜感。他一時竟分不清柳雲生是在消遣姑娘,還是任姑娘在消遣他。

之前他還認為得到花魁姑娘的推薦是一件十分為難的事情,冥思苦想了許久也沒想到什麽方法,而現在看來,他本就無需細想。——柳雲生身上似乎有一種吸引和讨好姑娘的天賦,這足以讓這座樓內所有的男人妒忌。當然,這些男人之中并不包括衛殊行。

“衛兄,你走神了。”柳雲生擡腕上下撥動琴弦,沒有擡眼看人,衛殊行聞聲愣了一愣,才聽見他喉嚨裏壓低的笑聲,“雖然謝謝你這麽捧場地看我彈琴,但你眼神這麽熾熱,讓別人誤以為我才是花魁,這就不大好了。”

柳雲生身邊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配合地附和了幾聲,笑得花枝亂顫。惹得衛殊行不禁将眉頭皺了皺,移開了目光,怫然不悅道:“盡是胡言!我……沒盯着你看。”

柳雲生神閑氣定,擡起壓弦的手指,在琴弦微弱抖動的餘音中不緊不慢地笑道:“衛兄現在的反應,适不适合‘惱羞成怒’這個詞呢?”

“是了。”衛殊行長籲一口氣,沉下聲來,“你再不閉嘴,我可能會‘惱羞成怒’地拔劍了。”

“冷靜冷靜。”柳雲生連忙擺手,“我開玩笑的,別吓着姑娘們。”

“我也是開玩笑。”衛殊行道。

“那就好。”柳雲生嘴上這麽回應,心裏卻反駁:就你剛才的表情,絕對是認真的吧。

這時,一個裹着一身粉衣的小姑娘噠噠跑了過來,怯羞羞地蹭到了衛殊行的桌邊,看上去年齡很小,模樣卻清新秀麗,臉上還帶着些許白嫩的嬰兒肥。她素手不安地扯了扯袖口,繡花鞋尖踮了踮,終是将一塊裹着紙的桂花糕塞到了衛殊行手上,清香還未歇。

衛殊行木然地捧着糕點,偏頭便瞧見小姑娘望過來如小鹿般水靈澄澈的眼睛,怔了一怔,聽見她說:“大哥哥,不要不開心嘛。阿桃覺得大哥哥長得很好看,又帶着很好看的劍,一定是好人,好人應該開心。”

衛殊行看着小姑娘,雖有些不知所措,神色倒是很快緩和了下來,正當他想說些什麽的時候,一個嚴詞厲色的婦人将小姑娘拉開,一邊說着“打擾爺了”,一邊頭也不回地将小姑娘給拽走了。

柳雲生沉默了一會兒,稍稍偏頭沖右邊的姑娘笑了笑,問道:“剛剛那個小姑娘,看上去年齡小得很,為何會在這裏?”

“嗯……”柳雲生右側的姑娘拈着袖子遲疑了一會兒,笑語晏晏答道,“那是一個姐姐的家人,不打緊的……”

柳雲生還想再問些什麽,他左側的美豔姑娘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将話題岔開,嗓音嬌甜,是泡了一罐蜜的呢喃軟語:“咱們先不管這些~好哥哥的琴彈得真好……奴都自愧不如了~好想再聽一首呢~”随即她如白玉光潔的纖細嫩手竟往柳雲生大腿處游了過去,被柳雲生輕輕捉住。

感受到柳雲生手掌傳來的微熱溫度,姑娘嬌笑一聲,翻過手腕不懷好意地用指尖輕輕劃了劃柳雲生的手掌,動作極盡暧昧而纏綿。柳雲生臉色微微變了變,卻還是不失禮貌地保持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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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姑娘準備更進一步時,衛殊行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他們兩人身後,并拍了拍柳雲生的肩膀,道:“往旁邊挪一挪。”

姑娘驚訝地擡起頭,衛殊行朝她道:“姑娘,我想做這兒,不介意吧?”

“不不,爺想怎樣都可以……”姑娘瞬間變成低眉順眼的模樣,并往旁邊主動移了些位置。雖然對她而言,衛殊行也是客人,但不知為何,她卻不敢去撩撥,興許是衛殊行身上一股“生人勿進”的冷峻氣場太過強勢。

“衛兄?”柳雲生一臉訝異,對衛殊行突然擠到他身邊的行為感到不解,“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熱鬧?”

衛殊行斜目瞥他一眼,言笑不茍:“看你彈琴,這樣看得清楚一點。”

“你什麽時候對琴曲這麽熱情了?”柳雲生不鹹不淡道。

“剛剛。”衛殊行不假思索回答。

“……”明明可以反駁的餘地很多,柳雲生卻一時無言以對,只得遷就道,“那你稍微過去點兒,離我這麽近,都不知道你是想看我彈,還是想幫我彈。”

衛殊行點點頭,從善如流地移開了些。他身邊的姑娘卻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直到琴音緩緩流淌而出,她才恍過神來。

在樓閣少有人知的另一個地方,阿泠提起裙子焦急地向前奔跑着,她濕潤的眼眶紅了一圈,頭發都還沒來得急梳好,細碎的青絲散在她的額頭和頸側,白皙的臉頰上泛上一層彤色。

她跑到一排房間前面,走廊上光線較昏暗,牆上的雕刻的舞女顯得格外陰森詭異。突然,一聲女孩的哭聲陡然從走廊前頭傳了過來,讓阿泠全身發冷,指節竟忍不住哆嗦起來。她跑到一個房間前,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皂袍男人,微眯着眸子,似乎在精打細算地琢磨着什麽。

阿泠上前一把用雙手拉住了男人的胳膊,強忍着眼淚不讓其湧出,哽咽着嗓子喃喃喊道:“不,不能這樣,求你們了……”說着她就要闖進房間,被男人一手拎兔子似的扯了回來。

“哎,你這是幹什麽?阿泠姑娘。”男人明知故問道。

阿泠被男人用雙手拖住了胳膊,無法動彈,她垂下頭,眼淚從眶中滴落在地上,語無倫次悲憤道:“求你了,吳善大人,放過她……阿桃今年才十二歲,她還是個孩子啊……求你了……”

吳善裝模作樣地将阿泠的身體扶穩,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這可沒有辦法呀,你也知道,有些客人的愛好比較特別,我們現在還找不到其他小女孩,只能暫時湊一湊了……”

“不不……”阿泠拼命搖頭,手攥緊了吳善的衣袖,如拽到救命稻草一般往下扯,“一定有其他安慰客人的方法,她不行……阿桃不行……這是方閣主答應我的,她答應我不會動阿桃……!”

吳善突然收起惺惺作态的好人模樣,勾起唇角笑了笑。阿泠被這突如其來的笑容吓了一跳,聽他湊到自己耳邊滿不在乎地說:“方大人?你以為靠你寫的幾首破曲子,就能要求方大人了麽?”

“什麽?”阿泠一臉灰敗,僵硬在了原地。

吳善繼續道:“方大人是何等人物,你又是何等?她若是願意拿走你的曲子,你不應該感到榮幸……?”

“不……”阿泠聲音顫到不成音,捂着嘴,仿佛臨近奔潰的邊緣。

“不過……”吳善如鬼魅般的聲音還未停止,繼續喋喋不休,“我記得方大人喜歡你的曲子,的确答應過不動你妹妹,但是,我記得她答應的是你妹妹,而你又憑什麽,能‘潔身自好’這麽久呢?”

阿泠猛然醒悟了什麽,神志一混沌,腿腳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如着電擊。然而,想救妹妹的念頭将她模糊的神志一下拉到了清醒,她雙手撐着地,低下頭想抑制住顫抖的身體,驚慌卻讓她無法控制害怕的本能,因此她有些磕巴,道:“原來……原來這樣,那我……我,我可以替阿桃,只要讓她……”

“哎,你怕什麽,好像我有欺負你一樣。”吳善溫柔地蹲下來,親昵地撫了撫她的肩膀。“放心,阿桃現在沒事,房間裏沒有客人,只是老嬷嬷試着‘訓練’她,至于以後……”

這時房門嘎吱一聲打開了,兩個嬷嬷将阿桃架了出來,而阿桃的表情很驚恐,看到阿泠,便掙紮着叫喚道:“嗚嗚……阿姐!……阿姐!……”

阿泠想起身去接她,被吳善一把扯住了袖子,肩上的衣服被順勢被拉下了一半,露出了如玉潔白的臂膀和精致小巧的鎖骨。在阿泠驚魂未定的時候,聽見吳善的嗓音在身後低低地響起:“先找個房間把小桃兒關起來,我之後再指示。”

嬷嬷們聽到命令叫哭喚着的阿桃給抱走了。阿泠想把自己的衣服給拉起來,剛伸出手,就被吳善從身後抱住了。她身體不禁一陣顫抖,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流了下來,哀求道:“吳……吳大人,我……唔!”

吳善一手捂住阿泠的嘴,然後一口咬在她白嫩的肩膀上,先是吮吸,然後便伸出舌尖舔人的鎖骨,另一只手則從她的腰腹游走而上,揉住了她一側的胸部。阿泠被他的懷抱捆住,不僅掙脫不能,也喊不出來,只能睜圓了眼,發出細微的嗚咽。

“這種地方的女人,一靠容貌,二靠身段,阿泠啊阿泠,你何苦浪費了自己的天賦……”吳善的手在阿泠身上樂此不疲地揉捏着,卻還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惋惜語氣,“你自己不思進取,便只好我來親自‘幫’你了。”

阿泠伸出手還想掙脫一下,被吳善握住:“瞧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然後她被吳善牽住手反身壓在了地上,嘴上終于放松下來,她便急忙開口道:“吳大人……!現在不可……”

“嗯?”吳善臉上瞬間不悅。

阿泠抹把臉上的水,乘他還沒發怒,連忙解釋道:“羽閣的花魁前幾日因為誤帶了刺客進醉月閣,被帶走了,那裏現在沒有管事的,我還要去主持……不然她們沒法招待好客人,方大人怪罪下來可就不好了。此事,此事可推遲一會兒,我,我今夜子時去找大人……”

“哦?”吳善見她如此主動,竟有些開心,捏了捏她的臉,“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

吳善起身坐在她身邊,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确不得不推遲,正好我還需要處理其他的事情。但我現在很難受,這是阿泠你的錯,所以應該罰你,怎麽罰呢……”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摸住她的手,道:“我才想起來,老三是不是一早就看上你了,倘若我獨吞了,豈不是不夠兄弟意思。”

“什麽意思……”阿泠面色慘白地看着他。

“今晚子時,我和吳德一起等你,你可要記得赴約啊。”吳善笑眯眯地湊到她的耳邊說道,順便舐了口她的耳垂。

今夜注定是漫長的一夜。

對衛殊行而言,漫長可能從柳雲生的琴曲開始。

“衛兄,你是不是來氣我的。”被柳雲生一喊,衛殊行才發現曲子已經結束,而自己方才居然抱着劍,坐着就睡着了。

衛殊行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生硬地稱贊道:“咳……柳兄彈得好。”

柳雲生撇了撇嘴角,沒有繼續和他一般見識。

之前坐在柳雲生左側的美豔姑娘見氣氛突然冷冽下來,便用纖細潔白的手指叩了叩臉頰,故作驚嘆道:“呀,哥哥彈的是咱們方閣主的曲子呢。”

又有姑娘附和道:“沒錯,是那首魏風。”

“方閣主?是叫方餘情方姑娘嗎?”柳雲生問道。

“是啊,就是醉月閣的閣主~那可是才貌雙全的女子,很多人都很期待她的新曲子呢~”

柳雲生裝出若有所思的模樣,感慨般地輕嘆一聲:“這世上竟有如此女子,真想馬上見上一面,可惜……力所不逮啊。”他擺出一副一言難盡而冷暖自知的神情,委屈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姑娘們紛紛一副于心不忍的表情。

衛殊行倒沒有覺得柳雲生演技出色,而是覺得他打心底真的想見那個方餘情,畢竟根據這麽多天的相處來看,柳雲生好像對她譜的那些曲子情有獨鐘。

“哎,其實兩位爺是可以去的,只是我們樓的現在,沒有花魁……那位姐姐被帶走了,然後沒有回來……”一位姑娘突然說道。

“被帶走了?”柳雲生疑惑問。

“額……沒什麽事,就是她犯了些錯誤而已。”他右側的姑娘連忙接上了話。

“那還真是運氣不好了……”柳雲生低聲自語。正當他準備找個借口帶衛殊行離開,一位淺衣姑娘圍着藍色的紗領,從一邊的珠簾裏走出來,柔聲道:“兩位公子想去醉月閣?我可以帶你們去。”

“呀,阿泠姐姐,你怎麽來了。”旁邊的姑娘驚呼道。

阿泠換了身衣服,着了淺妝,眉眼秀麗處如春水泛桃。她解釋道:“規矩不能耽擱了,我先來替幾天。”

柳雲生愣了一愣,道:“我們有此資格嗎?”

阿泠用袖子捂住嘴,眼睛笑成了月牙彎,微微蹲下身子,小聲朝他說道:“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是……公子不如看看四周的其他客人,就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了。”

柳雲生尴尬地幹笑了幾聲。

阿泠領着他們二人,走在通向醉月閣的甬道上。阿泠似是不經意一般瞟了衛殊行一眼,問道:“少俠……是江湖人?”

“咳……他其實是我的護衛。”柳雲生搖了搖扇子,依舊堅持着自己“富貴公子”的身份。

阿泠笑了:“我瞧公子氣質幹淨得很,雖穿着富貴衣,身邊有貌美色,卻絲毫不沾人間紅塵,實在不像纨绔子弟,看來是我小瞧公子了。”

柳雲生搖了搖頭,道:“就算是下凡的神仙,只要踏在地上,也總會沾點塵的,姑娘高估我了。”

須臾,他們便到了門口,守門的小厮見到阿泠,打開了镂金鑲玉的朱門,眼前是好一片五光十色的玲珑地。

“還有一件事。”正當他們準備進門時,阿泠喊住他們,問,“後面那位是你們的朋友嗎?”

柳雲生和衛殊行兩人齊齊回頭,發現牆邊等身高的青瓷瓶後現出了一點衣角。後面的人愣了一愣,發現自己好像被發現了,只好從小心翼翼邁出一只腳,從瓶後探了出來。

“燕小義?”柳雲生收回扇子,雙手抱胸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還是偷偷摸摸跟過來了?”

阿泠道:“看來你們是認識的?我之前就看到他了,還以為是路過的客人……”

“你們這兒會收小孩當客人?”衛殊行摸着額頭,對這個地方無話可說。

阿泠有些汗顏,只好幹笑兩聲:“嗯……可能,會有吧,而且也不是很小……”

柳雲生走上前假裝親切地攬住了燕小義的肩膀,朝阿泠解釋道:“哈……這其實是我弟弟,就是好奇心太重了,這一次居然跟到這種地方,回去我再教育他。”

燕小義急忙推開他的手,心急火燎地反對道:“不!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

衛殊行側目瞥了燕小義一眼,不容反駁的命令道:“走。”

于是,通往醉月閣的朱門“啪”的一聲關上了,燕小義一臉沮喪地站在門外幹瞪眼。

“小公子,我送你出去吧。”待阿泠回頭的時候,燕小義已經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柳雲生上青樓,在線被piao

現在讓人反胃的人,都會死得很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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