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師兄

何為鬼魅?

無形,難觸。

方餘情是鬼魅。

伏淵收回了身上裝備的機關,因為他發現,和方餘情交手,機關會因為速度跟不上自身,而成為累贅。

但當他準備施展拳腳之時,又發現方餘情是帶毒的鬼魅。

在方餘情故意賣出的破綻前面,伏淵選擇收回了手,負手避退到幾米開外。

否則他一掌下去,死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

邱小八一直在伏淵後面拉着弓瞄準,瞄了半天也找不到機會射出去。

伏淵正容亢色:“把弓放下吧,我怕等會兒被你誤傷。”

邱小八撇了撇嘴,有些悶悶不樂地将弓放下:“我是靠射箭出名的人,你為何不信我。”

“……”伏淵一時無言,有些無奈,“我們兩個人,總得需要一個人心裏有數。”

方餘情聽着他們倆的對話,竟被逗笑了:“右護法真是一個有趣的人,竟然你心裏有數,也該知道,你們倆加起來,可能都不是我的對手。”

伏淵苦笑一聲,坦率承認:“是啊,這還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說罷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方形小木塊,在上面左右摁了幾下,木塊突然伸展拉長變成一把細銳的木劍。

“但姑且還是試一試吧。”

方餘情面帶笑容,評價道:“挺聰明的嘛,用武器的确比赤手空拳安全多了。”

伏淵點了點頭,并提劍于半空挽了一個劍花以回應誇獎,挑了挑一邊的眉:“別小看它,雖是木劍,卻也道是木劍中的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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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破空勢出如洪,而彈指間,翻滾的白紗飒飒襲來,恰如行雲流水。紗布迎劍木,竟隐約有铿锵之音。

突然,“咔嚓”。

木劍斷了。

氣氛突然變得安靜。

邱小八率先開口打破尴尬:“這,這個……木劍中的英傑呢,的确有萬夫不當之勇,就是,就是壯志未酬身先死,可惜了可惜了。”

“……”伏淵一臉陰沉,捏了捏鼻根,“你除了站在旁邊說廢話,還能幫上什麽忙嗎。”

邱小八誠心實意地搖了搖頭:“的确幫不上忙,我站在旁邊最安全的,怎麽樣,我心裏還是有數吧?”

“行,你有數。”伏淵嫌棄地瞥了邱小八一眼,“就是時機有些不合時宜。”

方餘情長睫微顫,面容猶帶笑意,只是隐約多了一絲殺意:“本來還想多玩一會兒的,但我有些趕時間,可惜了。”

“聽起來,我似乎命不久矣了?”伏淵眸間鋒芒畢露。

“是了,……”方餘情的眼猶如尋覓到獵物的毒蛇,散發着令人生怖的噬意,“你命不久矣。”

驟然間,疾風過面。

方餘情帶毒而來,快不及眼。

她伸出了手。

那是雙修長白皙的手,手背纏着兩圈素雅潔白的紗,而指甲上抹的一層胭脂色卻如刀尖一抹鮮豔的血,沖破了清淡樸素的空氣,只留一片暧昧的濃豔。

濃豔中帶着置人于死地的狠毒。

就在這手要觸到伏淵的臉龐之時,伏淵本能而急促地後退,背上的機關腿霎時伸出,交叉合攏至身前形成一個盾,企圖擋住方餘情的攻擊。

“完了。”伏淵內心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白紗死死纏住了他的機關蛛腿。電光火石一剎,木裂之聲在空中破碎響起,八條機關蛛腿竟被白紗活活扯斷四條,他已被一掌擊飛。

伏淵胸前瞬間如被火燒了一般,灼痛感順着經脈向四方蔓延,如向外伸延的一條條毒蛇,痛楚連綿不絕。好在方餘情一掌所發的毒并不多,衣下的軟甲堪堪将其阻攔在外。

而方餘情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又傾身襲來。

邱小八突然擋在了伏淵前面,翻手運氣,用自己的左掌接住方餘情的掌。兩掌相碰的瞬間,撞出一陣勁風。

方餘情眼神閃過一絲訝異,随後低眸一瞥尋到了答案,冷嘲一聲:“手套?”

“可不止這些!”

邱小八繃緊了身子,貫通勁力從腰而出,灌至手臂,湧到手腕,最後集中到掌峰,竟是一鼓作氣拍出數掌,快且準。

方餘情翻手将攻來的掌一一擋住,半眯了秋水泛波的眸眼,略有詫異:“王尋峰的拍山掌?你竟學了這個。”

伏淵躺在一旁,正準備将背上還幸存的機關蛛腿往回收,卻被早有準備的方餘情一長紗抽飛。

邱小八一臉震驚,雖他知道自己對不過方餘情,卻沒想到方餘情可以三心二意還游刃有餘地觀察伏淵。

一條白紗橫過邱小八眼前,邱小八一個激靈趕緊翻身躲開,聽見空氣中一聲輕笑:“你看看你的手套。”

邱小八驀然擡手,發現手套竟如被火烤過的生肉,刺刺的冒煙的同時還滲漫着詭異的紫色,不禁冷汗直冒,手有些微顫。

恰是邱小八這破綻全露的一剎,伏淵驟然而至,右袖中的黑機關鏈“咔”一聲全部伸出圍住他的手,護成一個拳,擋住了乘機從背後對邱小八下死手的方餘情。

“你是白癡嗎!趕緊摘掉,發什麽呆!”伏淵分|身不暇,沒空閑回頭看邱小八,只得大喊。

邱小八如夢初醒,連忙摘掉手套扔到一旁,回頭喊道:“伏淵,你沒事吧!”

伏淵背上又一條機關蛛腿被方餘情扯斷,大汗淋漓喊道:“你覺得我像是沒事的樣子嗎!”

邱小八忿忿道:“你是不是傻,你幹嘛把你背上這玩意放出來,收回去啊!嫌它太重了嗎?”

伏淵被打得心中一股悶氣,嚷嚷道:“它都壞成這樣了,操縱就不靈敏了,我怎麽迅速把它收回去?你以為它是活的嗎?”

方餘情這麽久也沒能殺得掉他們倆,本就惱怒,聽着這吵鬧的對話,心裏更添煩意,遂收起裝模作樣的笑容,尖聲呵斥道:“閉嘴!你們倆話怎麽這麽多,是嫌活得太長了嗎?”

伏淵故意氣她,扯出一個壞意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們倆畢竟郎情妾意,越到生死關頭,越有說不完的話。”

“誰和你是郎情妾意?!”邱小八整個人都炸了起來,頓時覺得伏淵氣的人不是方餘情,是他。

方餘情捏緊白紗,冷眼看着:“多說無益,你們橫豎都已是死人了。”

“……”伏淵愣了愣,突然開顏一笑,“或許我們會變成死人,可惜,不是今天。”

“什麽?”方餘情對伏淵突如其來的自信而感到不解。

伏淵道:“你難道不奇怪嗎,我們動靜這麽大,為什麽你那一群手下都趕不過來呢?”

方餘情這才意識到什麽,身子怔了怔,此時,周圍的空氣陡然一涼。

是劍的氣息。

是一把很冷的劍,就像衛不眠的天節劍。

但天節劍的冷,是蕭瑟而高霜的,只在人身邊匆匆一過,便拂袖而去。而這把劍,則帶着料峭的濕涼,侵蝕人肌理,摧肝斷腸。

“真是料峭的春寒啊……”方餘情阖上雙目,微擡下颌,低笑着不屑,“葉铮,你這條狗還真是陰魂不散。”

來者持一把長劍,站如釘立,臉上一道長疤陰恻猙獰,令人觸目驚心。

此人正是葉铮。

“葉叔!”邱小八看到了救星,逐笑顏開。

葉铮面無表情,開口|交代道:“這裏我來應付就夠了,你們倆先走。”

邱小八和伏淵面面相看。

葉铮補充道:“不是怕你們拖後腿,是你們事情還未做完……你們本來任務是什麽,應該還未曾忘記吧?”

經提醒,兩人如久夢乍回,告辭之後就立即快跑着離開了。

方餘情看着二人離開,知無法阻攔便不做聲響,随後轉過身,叉着一邊的腰,卻不正眼看葉铮:“你一個人?你的蝦兵蟹将呢。”

葉铮動了動眉峰:“不正和你的蝦兵蟹将一起切磋着麽。”

方餘情低頭玩弄自己的指甲,嘴邊竟勾起一抹苦澀的笑:“行,你這是要和我敘舊來了。不過同樣都是被衛不眠抛棄的人,我可比你念舊情多了,對付他兒子,我可是不忍心下狠手,你竟還要幫王尋峰殺他……”

葉铮聽罷不動聲色,緩緩邁步走向她,平靜地條分縷析:“王餘恨,你說錯了幾件事。”

“一,我沒有說一定要殺衛殊行,只是奉命先抓到他。”

不知為何,方餘情竟松了口氣。

“二,我沒有被衛不眠抛棄,事實相反,是我抛下了他。”

“三……”葉铮停下腳步,注視着方餘情,冰冷的眼神竟閃過一絲諷笑,“衛不眠對你,談何抛棄?你們不是情人,不是朋友,甚至不是對手,你對他而言,只是個散發着惡臭的毒蟲子罷了,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方餘情氣得臉色鐵青,肩膀顫抖,惡聲惡氣道:“看來,我今天有必要見識一下你的‘潇潇暮雨’這個劍招的厲害了……”

葉铮緩緩搖搖頭,聲音穩重而低啞,卻帶着風沙裏淩厲而過的危險:“王餘恨,你又錯了。”

“……你根本沒有資格見到我的‘潇潇暮雨’。”

夜色正濃。

醉月城內陡然變了天地,一片混亂。臨州的捕頭将醉月城團團圍住,而葉铮帶來的兵馬正和醉月城的侍衛交戰正酣,客人們四散而潰,許多姑娘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徒勞地驚恐着。

柳雲生背着被他點暈的衛殊行趁亂往外跑,恰好與尋來的顧飛雨和洛城二人會和上。

顧飛雨看到睡在柳雲生肩上的衛殊行,一時關切道:“衛大哥怎麽了?他沒事吧!”

“……”柳雲生想起之前發生的事,停頓了一會兒,吞吐道,“嗯……應該還行,沒事吧,讓他休息一會兒……”

正當他們準備跑出醉月城,邱小八像一個球一樣旋轉着從天而降,滾落在地,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摔起一片揚塵。

衆人:“……”

柳雲生擡頭,看見一只正在奮力撲打翅膀的機關鳥。伏淵一手抓着它的木腿吊在半空,另一只手擡起來揮了揮,算是打了個招呼。

邱小八可能是被踹下來的。

果不其然,邱小八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指着天上罵罵咧咧道:“伏淵,你個混賬東西,你有種給小爺下來!”

“放心吧,摔不死你,我心裏有數着呢。”伏淵的聲音依舊是懶洋洋的,沒什麽力度,随即他松開手,穩穩當當落在邱小八身旁,“你瞧,我這不就下來了嗎?”

柳雲生眼神一凝:“伏淵,你……”

伏淵擡手做停,一副作威作福的模樣:“神仙小哥,這樣,我要求不多,你把衛殊行放下來,讓顧姑娘把我要的東西交給我,你們就可以安全離開了。”

柳雲生掃了伏淵和邱小八一眼:“就憑你們倆?”

伏淵擡了擡眼皮,攤開手,提了提唇角:“怎麽?你覺得不夠?”

空中的機關鳥撲騰幾下,收起翅膀落在伏淵的肩頭,活靈活現,動作形态竟同真鳥如出一轍。

見柳雲生沉默着沒回話,伏淵撓了撓肩上鳥兒的脖頸,好言相勸道:“聽說你待在衛殊行身邊的日子也不長,實在沒必要為他出生入死。如果說,現在衛殊行處在江湖漩渦的中心,你大可以站在漩渦外面旁觀,何必來蹚這趟渾水。”

柳雲生一改往日和顏悅色,面上神色賽雪欺霜:“我怎麽做,關你何事?”

伏淵廢話起來倒是四平八穩,卻在喋喋不休中鞭辟入裏:“雲山之上,光風霁月朗朗清源,仙人弟子本就應該看清世事,置身事外,方能修得心明如鏡,不起波瀾也不染塵埃。而你這般下到激流之中染一身淄塵,恐不該是雲下仙人的徒弟所為。”

“雲山?!”洛城和顧飛雨皆被柳雲生來頭驚到,紛紛看向他。

柳雲生雖面不改色,內心卻已被伏淵掀起狂瀾。他努力保持平靜,問道:“你如何知道的?我們在江湖上可蹦跶得不多。”

“蹦噠?這個詞太不好聽了。”伏淵畢恭畢敬道,“應該用‘下凡’,才對。”

“……”柳雲生竟一時摸不清伏淵是不是在嘲諷人。

伏淵回答得纏綿蘊藉:“聽我手下說,當初衛殊行從歸雲居逃出來,你将他救走時,一襲白衣一把折扇,輕功翩然而起,宛若,天外飛仙。”

他有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視線掃過柳雲生冰冷的俊容,最後停留在柳雲生一身錦緞玄袍上,冷不防道一句:“不過你現在這個模樣,倒不像天上來的,像地底來的。”

“這一招天外飛仙,竟如此遠近聞名,看來以後不能多用了。”柳雲生冷笑一聲,“你說這麽多,無非就是忌憚我那山上的師父罷了,這一點你不必擔心,只要下山,雲山弟子的生死,便全由自己擔責。”

伏淵讪笑:“就不能理解為,是我為你着想嗎?”

柳雲生搖搖頭,道:“伏淵,你話真的很多,你旁邊的朋友都要站着睡着了。”

邱小八摔了一跤頭有點暈,站着有些昏沉,聽到提及自己,一個激靈抖擻起來,連忙分辯:“我不是啊,我沒有!別血口噴人啊,小心我再射你一箭!”

“……”伏淵總是對邱小八無話可說。

柳雲生上下打量了邱小八一眼:“上次一箭,的确讓我嘗到了苦頭。——不過說來,你将胡子一刮,倒是好看許多。”

邱小八伸手指了指衛殊行:“省省,你誇我也不會放你走,你再不把他交出來,我就要動手了。”

就在伏淵和邱小八準備躍步而上之時,一只機關犬突然從兩人頭頂橫跨而過,重重一聲落地,擋在兩方中間。

伏淵看到機關犬,猝然變了臉色。

随後,一個披着素色兜帽披風的人如影而至,輕輕撫過面色兇狠的機關獸頭頂,然後摘下了兜帽,露出清秀姣好的面龐。

“白芷姑娘?你居然來了。”柳雲生有點開心。

白芷腼腆的笑了笑,柔聲道:“我随義父來到臨州,聽聞醉月城出事,就猜你們可能在這裏……幸好趕上了。”

伏淵臉色煞白,嗓音竟有些抑制不住的發顫:“你是……”

白芷淡淡看着伏淵,無喜無哀:“師兄,一別多年,你可還記得我?”

伏淵沉默半晌,控制好情緒,才緩緩開口:“你……還活着。”

白芷一默,輕聲道:“而且長大了,不再是小女孩了。”

伏淵只覺心中塊壘沉積,深深呼了一口氣,道:“我們走。”

“伏淵你!唉……”邱小八不明所以,只覺得郁悶,但看到伏淵頭也不回地離開,還是不情不願跟了上去,“等等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副本要結束了,boss被反派清掉了,主角進來溜了一圈,沒幹什麽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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