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畢月烏

衛殊行站在窗邊,看着蕭疏的庭院。月上中天,連影子都是冷的。

柳雲生已經知曉了所有的事,站在他身後,問道:“白前輩還未回來嗎?”

衛殊行搖搖頭。

柳雲生問道:“會不會出什麽事。”

衛殊行想了想,道:“應該不會,他們是多年的兄弟。”

柳雲生遲疑片刻:“倘若莫前輩真是為了那功法,不顧昔日情分呢。”

“就算我現在擔心,也不起絲毫作用,畢竟我敵不過他。”衛殊行深深嘆了口氣,“我會讓殺我爹的人付出代價,只不過,不是現在。”

柳雲生感慨道:“你現在倒是很冷靜。”

衛殊行回身望着他,眸眼深邃如淵,仿佛有黑色的暗火在隐蔽的燃燒:“有時候,也不夠冷靜。”

柳雲生總感覺衛殊行話裏有話,卻琢磨不透其中意味,一時微怔在原地,幹巴巴道:“要是有什麽心事或者疑慮,你可以同我說,不要緊的。”

衛殊行不經意間像是被提醒了什麽,開口道:“有件事,我的确有疑惑。”

衛殊行把白術告訴他的二十年前有關清岚山莊的事情一一說與了柳雲生,包括楊不谷長老的死。他納悶:“我還是想不明白,楊不谷長老為什麽要這麽選。”

柳雲生拇指摸了摸下巴,深思熟慮後開口:“雖然我在雲山上閑雲野鶴般生活了二十年,中途也只被師父帶下山寥寥數次,但外界的消息還是可以知曉的,正在發生的,包括以前的。在無方堂之前,幾乎沒有一個江湖勢力會如此嚣張并成功地完全滅門另外一個,更何況當時,清岚山莊并沒有衰敗。”

衛殊行冷笑一聲,語帶嘲意:“那無方堂可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柳雲生一臉正色,大膽猜測道:“有沒有可能,無方堂滅門清岚山莊,其實不是單純的江湖鬥争?”

“縱然無方堂現下有呼風喚雨之勢,二十年前,它也只是別人的一把手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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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又能揮得動這把劍呢?”

“好劍。”這是第一聲贊嘆。

那是一把漆黑得通透的劍,如沉澱了千年的黑暗,湮滅了周身的所有熱,只留下刻薄的疏寒。劍身窄而修長,金色的銘文如刻進了劍的骨髓,映射着所有細膩的光。

畢月烏,是這把劍的名字。葉铮,是這把劍的主人。

“好名字。”這是第二聲贊嘆。

葉铮看着眼前帶着黑兜帽的黑衣不速之客,眉間挂了些不滿的情緒,沉聲開口:“你貿然進到我的房間,就是為了誇我的劍?”

“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想見你。” 黑衣人似乎低啞的笑了,“和我見面的人,應該是王尋峰,不是你。”

葉铮觑他一眼,道:“堂主正在閉關,恐怕你暫時都見不到他的面。”

黑衣人語氣竟很柔和:“那葉副堂主,今後我們見面的次數估計還會有很多,還請多多指教了。”

葉铮注視着他:“既然如此,那我能知道你是誰麽。”

“你們堂主知道就夠了,既然是一條狗,就遵從命令,不要想其他的。”黑衣人直截了當的拒絕,轉而冷笑一聲,“不過,你可以試着猜一猜,是不是?”

葉铮漫不經心的上下掃他一眼:“雖然你戴着帽子,還低着頭,我好歹也能看見你的下半部分臉,怎麽,看起來臉色似乎不太好?”

“既然要隐藏身份,再戴個口罩豈不是更好,怎麽,難道戴口罩會讓你不舒服嗎?”葉铮繼續調侃。

黑衣人語氣冰冷:“你的話怎麽這麽多,真吵。”

葉铮覺得有些好笑:“是你讓我猜的,怎麽現在反倒又怕了?”

黑衣人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鑰匙,扔給葉铮:“收好。我的誠意是到了,接下來就看看你們無方堂是不是一群廢物了。”

葉铮一把接過鑰匙,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不同尋常的鑰匙,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鑰匙上刻了一個清晰的“莫”字。

“莫行風死了?剛剛接到消息,還有人看到他……”

葉铮心存疑慮,還想問些什麽,擡頭之時人已經不見了。夜風光明正大從窗戶進來,吹得燭焰惴惴不安。

第二日清晨,白芷便來敲衆人的門,催促他們趕緊整理東西。

“車馬我已經在外面備好了,我們即刻就出發,先去章州。”白芷拎起自己的包裹背在肩上,“今早我去集市買馬的時候,看見了無方堂的人,估計他們找過來了。”

“那三叔呢,他還沒回來?”衛殊行問道。

白芷拿出一張紙條,認真道:“義父同我傳了鴿信,說他要去追莫前輩,不能同行。讓我陪着你們,身邊有個大夫,比較好照應。”

衛殊行點點頭:“那麻煩姑娘了。”

在路上,柳雲生問道:“章州是個什麽地方?”

衛殊行若有所思:“不清楚,但是要去荊州,必須經過那裏,只希望路上能順利一點。”

洛城湊過來:“順利是不可能順利的,從臨州到荊州,一路上都有無方堂的勢力。”

衛殊行瞥了洛城一眼:“你原來一直在。”

柳雲生拍拍衛殊行的手背:“畢竟是會翳形的人,難免存在感稀薄,你理解一下。”

洛城:“……”

一路上,衆人躲着追兵,跋山涉水風雨兼程,過了五天,好不容易到了章州的郊野,卻走進了一座山裏。雖然追兵是看不到了,時近黃昏,卻也找不到落腳的客棧或茶館。

白芷道:“這兒應該是不會來無方堂的追兵了,雖然沒有客棧,但應該會有普通人家,不如我們分頭找一找,看看有沒有哪戶人家願意收留我們。”

他們在山上一個岔路口分頭,柳雲生和衛殊行一道走,洛城與兩位姑娘一起。

柳雲生拿着扇子趕蚊蠅,抱怨道:“天還沒熱起來呢,怎麽就這麽多蚊子,是因為在山裏的緣故嗎。”

衛殊行看了他一眼,竟笑了笑:“現在快四月了,蚊蟲也該出來了。”

“那你笑什麽?”柳雲生頗為不滿地掃他一眼。

衛殊行收回了嘴角,重新擺好沒有表情的臉:“第一次見你郁悶,還挺稀奇的,我被逗笑了。”

“能面無表情的說出‘我被逗笑了’,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做到。”柳雲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竟顯得有些委屈,“以前我在雲山,可沒見過蚊子這種東西,可能是太冷了。”

說罷柳雲生好奇地瞅了衛殊行幾眼,一拍手心:“我發現了,你身邊就沒有蚊子盯你。”

“嗯?”衛殊行偏過頭,看見柳雲生一點一點往自己身邊靠攏。

“一定是太冷了,蚊子不敢來,我得離你近點。”柳雲生說着說着手都要摟到衛殊行腰上了。

衛殊行如臨大敵,急忙把黏在他身上的柳雲生扒拉開:“怎麽可能,胡鬧。”

就這般邊走邊推搡,柳雲生突然一拍衛殊行肩膀,高興道:“衛兄你看,我找到人家了。”

不遠處有一戶普通的土屋,茅草蓋頂,栅欄的門是開着的,但沒有炊煙。柳雲生在木栅欄外喊了好幾聲,卻沒人應,和衛殊行對視一眼,直接進了院子。

屋門也是開着的,柳雲生在衛殊行前面進去,一進屋便聞到了一陣淡淡的幽香。柳雲生覺得這香味實在熟悉,正有些納悶,遂往屋裏探去,竟發現地上躺着幾個人,一男一女,應該是屋子的主人。

衛殊行拉開柳雲生,向前蹲下探了探鼻息,道:“已經死了。”

衛殊行見柳雲生沒有反應,回頭看見柳雲生正手指沾了些地上的粉末,先是仔細看了看,然後又湊近鼻前聞了聞,神色凝重。

“怎麽了?”衛殊行問。

柳雲生的神色第一次繃得格外的緊,它搓了搓指腹上黏着的粉末,聲音也低沉了幾分,隐隐透出一股子郁悶:“這是‘流星趕月’,是雲山的東西。”

衛殊行知道這一招,柳雲生以前經常憑空炸起煙霧,以此脫身,并叫這一招為流星趕月,雖然衛殊行至今沒有明白取這些名字的原因。

衛殊行看柳雲生臉色不大好,安慰道:“不過是些粉末,哪兒都有,也不是那麽容易分辨。”

“雲山的東西,自然與他處不同。”柳雲生嘆了口氣,回頭問,“這兒的主人以前是幹嘛的?”

衛殊行四處看了看,并看不出什麽,于是走回屍體前面,蹲下仔細查看了一番,最終拉開男人的衣袖,看到了一個誇張又滑稽的紋身。

“估計是強盜或者山賊。”衛殊行指着紋身給湊過來的柳雲生看了看,再将袖子拉了回去,起身向他解釋一番,“以前聽他們說這一塊兒山比較多,山匪流寇橫行,但分了很多不同的山頭,所以會紋不同的紋身加以區分。不久前朝廷帶高手剿了一波兒匪,山賊勢力少了很多,只剩下一小部分還在負隅頑抗,這個應該是之前隐下來的。”

柳雲生聽罷若有所思,沉默許久道:“我們走吧。”

衛殊行跟着柳雲生到屋外,突然拉住他,道:“你知道是誰幹的。”

柳雲生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他一眼,承認了:“反正也沒必要瞞着,這些人,應該是我師弟殺的,他也下山了。”

“你師弟?”衛殊行有些難以置信。

柳雲生點頭:“沒錯,我師弟,他叫樓雲清,比我小兩歲,性格與我……稍稍有些不同。”

“我從有記憶開始,就在雲山上了,而他不同,他八歲才被我師父帶回來,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何為人間的疾苦和仇恨了。”柳雲生擡眸回憶,娓娓道來,“他全家都死于山賊手中,這一次他下山殺人,可能是為了報仇。”

不知怎麽,衛殊行總感覺到柳雲生有一種別樣低落的情緒,遲疑片刻,開口問道:“你們關系不好嗎?”

柳雲生微沉:“以前山上也就我們兩個弟子,關系無所謂好與不好,只是我感覺,他肯定不會同我站在一邊。況且……”

“況且什麽?”

“況且這一次,他把我以前使的武器,雲山一把特制的扇子,也帶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衛殊行:怎麽走哪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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