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許無刀

柳雲生見衛殊行比較好奇,索性詳細地講與他聽:“雲山有一把做工比較別致的扇子,和普通扇子不同,扇面比較厚,內裏是冰蠶絲制成的布,扇骨由深山玄鐵木制成,扇面一展便可刀槍不入。”

“扇子正面畫繁花似錦,灼灼争豔,反面書‘原來如此’四個大字,墨韻飄逸。”

“扇釘上挂了一個雲紋銀香囊,我知道他帶着這扇子,是因為屋裏還留着香囊的氣味,我不會聞錯。”

衛殊行評價道:“聽上去,這把扇子比你平時用的要結實個好幾十倍,都有點像個正經的武器了。”

柳雲生點點頭:“雖然它屬于雲山,山上誰都能用,但以前還是我用得最多。”

衛殊行回想了一下柳雲生之前用扇子的諸多情形,豁然開朗:“你之前在金陵,用扇子擋箭的那一次,明明可以合起扇子用側面的扇骨擋下,你卻偏偏用了扇面,導致箭刺破了扇面。我之前還有些納悶你為什麽這麽做,現在看來,可能是你之前用慣了那把刀槍不入的扇子,一時忘了改過來。”

衛殊行說完,想聽到柳雲生一聲贊同,卻沒料到場面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柳雲生微張着唇,眼神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良久,柳雲生道:“額……其實只是我當時單純的犯傻了而已。”

“……”衛殊行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一時無話可說,“好吧。”

柳雲生接着補充:“這把扇子的确比普通扇子好用個上百倍,不用使太大勁,也能使出威力,不像普通的扇子,得渡出更多的內力,使更多的技巧。”

衛殊行猜測道:“那你不帶這把好扇子,選擇去買普通的扇子,一把又一把的,是為了歷練你的武功?”

“不是。”柳雲生斬釘截鐵地否認,“是因為那把扇子太騷包了,也太顯眼了。”

“……”衛殊行又一次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柳雲生指了指屋子,問:“那裏面的人怎麽辦,荒郊野嶺的,就讓他們在地上涼着嗎?”

衛殊行偏頭看了屋裏一眼,語氣平淡:“做個好事,我們既然看到了,就順道埋了吧。”

他們在院子裏随便撿了塊地,從屋裏找了鏟子出來,挽起袖子就直接開始挖,還只挖到一半,就聽到不遠處傳來許多參差不齊的腳步聲。一群布衣芒屩的人拿着棍子和砍刀圍住了屋子,為首的是一個長長瘦瘦的中年人,下面半張臉都埋在誇張的黑色絡腮胡裏,肩上披了件草衣,看上去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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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個人指着柳雲生,對為首的絡腮胡嚷嚷:“就是那個次娘的玩意兒,雪白衣服,半紮着頭發,還拿着扇子。

話音一落,那些人便蠢蠢欲動,準備一哄而上。柳雲生神色微凝,只見衛殊行直起身子,撈起鐵鏟往身邊重重一立,鏟面入土半截,眼鋒驟然淩厲,掃了四面的人一眼,竟把前排的人瞪退了一步。

黑色絡腮胡瞅見衛殊行的氣勢,懶洋洋地将眼皮擡了擡,也将鐵棍往地上重重一立,揚起一圈塵土,惡聲惡氣道:“你後面那個小子不問緣由,就殺了我們山裏的人,今天老子必須把他帶回去見老大!”

衛殊行雙目緊緊鎖着對面,面上冷若寒霜,聲音提了幾分:“不是他幹的。”

“你說不是他幹的就不是他幹的?你他娘的是老幾?”絡腮胡龇牙咧嘴,捏緊了手中的鐵棍,“老子今天看你是為了朋友義氣,不想幹你,你要是還攔着,就和你身後那個娘們唧唧綁一塊兒帶走!”

“上!”

一排人拿着武器鬧哄哄地朝衛殊行沖去,柳雲生眉心一斂,正欲執扇向前,就見衛殊行直接一個大步上前,拍劍出鞘,一抹霜刃如劃破寒冰的光,又如一道劃開山脊的勁風,将沖來的武器通通削去一截,利落整齊。沖上前的人低頭看着自己光禿禿的半截武器,氣勢一下恹了下來。

衛殊行垂目一觑,白潔的霜刃映出他的臉,如俊玉覆雪,少年意尚未消弭殆盡,卻平添幾分蒼白。

“誰敢再來,死。”

對待別人,衛殊行保持了一貫的惜字如金,且目光不避,語氣铮然。

柳雲生盯着他鴉青色的背影,上一個瞬間情不自禁屏住的氣,松了下來。

于是,一群人上也不敢上,退也不敢退,就這麽僵在原地。絡腮胡見狀撓了撓臉側,郁悶道:“娘的,完了,好像有點打不過。”

柳雲生嘆了口氣,走上前輕輕按下衛殊行握劍的手,無奈道:“這位大哥,人的确不是我殺的,但我可以跟你回去,因為我知道是誰殺的,我會向你們老大說清楚,你覺得這樣行嗎?”

絡腮胡摸了摸胡子,思考一番,點了點頭:“這樣也行吧。”

衛殊行看了柳雲生一眼,柳雲生對他輕輕笑了笑。衛殊行将天節歸鞘,不容反駁道:“我也一起。”

“行行行。”絡腮胡抹了把臉,一副百般無奈的模樣,揮手招呼衆人,“走了走了。”

他們随着這群山匪走了許久,天被熏染的一片昏昏沉沉,樹林陰翳,慵風撥草,倦鳥歸巢,眼前突然豁然開朗,現出一片別樣的乾坤。

眼前是一個普通的村寨,竹樓綿延,雞鳴狗跳,往來老少,怡然自得。不遠處似有瀑布泉響,合着高樹的鳥鳴,自然和暢。更往裏走,山光夐遠,萬籁幽阒,一座格外高大的屋樓矗立在幽深的林間,竟像一個土宮殿。

山匪們突然在門口停下,紛紛走向兩側,讓開了一條路。一個巍峨的身影從前方模糊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腰間一把刀在黃昏下閃着低調的熠光。其黑發中夾雜着斑駁的白絲,蒼顏灰須,皺紋爬滿眼角和面龐,腰上挂一圈紫檀佛珠,黑白分明的眼底竟揉開一絲悲憫和蒼涼,像從古淵中走出的行者。

許無刀,一個拿起刀,就足以令人聞風喪膽的人。

“你的劍不錯。”

許無刀人聲先至,而後便如千斤巨石騰空砸頂襲來,裹挾着銳利的刀刃和呼嘯張揚的風。衛殊行将柳雲身往後推了一把,目不改視,也不避退,而是聚精會神,昂昂自若。長劍出鞘,迎面直對,竟是扛住了這沉重的刀鋒。

虎口被震得發麻,衛殊行避無可避,便幹脆紋絲不動,瞳間的光芒緊鎖着對手,如冰雪中飛來的流矢。許無刀泰山般的身影止在原地,餘光掃過衛殊行的臉龐,胸口與脖頸,甚至注意到他掌中劍刃的流紋與銘字,在衛殊行擡起的瞳眸中,他仿佛看到了其他什麽,一些思緒驀然洶湧上來,覆蓋住了眼底的一絲波瀾。

對峙良久,許無刀收回刀鋒,雙方各自退開幾步。

“你姓衛?”許無刀突然發問。

衛殊行雖被問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點了點頭,看着許無刀:“晚輩衛殊行。”

許無刀沉默片刻,眉間陰雲逐漸消散,竟變得慈眉善目,開顏笑了笑:“你長得和你爹還挺像的,但是,他使劍可沒有你這般固執。”

“前輩認識我爹?”衛殊行略帶疑惑。

許無刀點頭,低啞沉厚的嗓音像掐了一把陳年的老煙,勾起些許遙遠的記憶:“許多年前,風津渡口煙柳橋邊,承蒙衛大俠相救,我方能留住性命,此恩沒齒難忘,只可惜,天涯路遠,世事難料,此情尚未回報,他就已……”

身後屋檐昏黃的影子籠在他身上,壓出一片陰郁。許無刀沉沉嘆了口氣,注視着衛殊行,目光忱忱,道:“我心有愧,難以自解,卻又在此之後遇上了你,想來便是天意,讓我得以報得此恩。”

“我爹……”衛殊行聲音沉了沉,“前輩不必心懷愧疚和責任,我爹做的每一件事,只是他想這麽做罷了,想來是不求回報的。”

許無刀臉色舒展,眼底露笑,眼角的紋路擠成了一條,聲音溫柔了些許:“我姓許,叫許無刀,好孩子,你以後可以叫我一聲叔叔。”

衛殊行還未作應,就被一個從遠處氣喘籲籲跑來的小山匪吸引了注意。小山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沖許無刀喊道:“許老大,我們看到那個人了,白衣服,拿着扇子……”

小土匪擡起頭,突然瞅見柳雲生,一時竟摸不清頭腦了,含含糊糊道:“哎……?怎麽在這,剛剛還在……”

柳雲生頭都大了,無可奈何道:“你們記人從不看臉的嗎?算了……他在哪裏,快帶我過去。”

小土匪腳還因為跑得太快有些哆嗦,有些站不穩地指了指外面,道:“他又殺光了兩家之前隐退的兄弟,還和三個山外人杠起來了……”

衛殊行喃喃道:“三個山外人?難道……”

許無刀見狀,心領神會,招呼之前的絡腮胡,指了指衛殊行和柳雲生,吩咐道:“小孫,牽幾匹馬,帶上一些人,和他們倆一起過去。”

衛殊行略帶感激,看向許無刀:“多謝許前輩。”

“恩?”許無刀有些不滿。

“許……許叔叔。”衛殊行只好磕磕巴巴改了口。

許無刀這才滿意,道:“看樣子,那個人應該和你朋友認識,他殺的人雖大多已不當山匪了,但好歹也是我山裏的人。雖我不一定會放過他,但既然你朋友與他熟悉,想來還是讓你們跟過去,比較妥當。”

柳雲生抱拳行了一禮,誠懇道:“請前輩放心,晚輩此去只是确認,決不徇私。”

許無刀和藹地點點頭。衛殊行同柳雲生對視确認一眼,各自爬上牽來的馬,被人引着朝寨外奔去,踏起的揚塵皆散入逐漸黯淡的空中。

作者有話要說:

想必有人發現了,現在小衛只有在小柳面前說話才會說一大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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