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兩敗俱傷

絡腮胡的肩膀被伏淵刺穿。

因為伏淵的一把短劍變成了長劍。而過了一會兒,衆人發現它又不是長劍,而是一節一節伸長,變成了軟劍,柔軟細長,如一條鋒利的長鞭。

這條長鞭,宛若毒蛇一般靈活陰毒,讓他們連伏淵的衣角都摸不着,別說置他于死地了。

一個不慎,他們倒是很容易被伏淵手上這條長蛇咬死。

伏淵嘆了口氣,心裏打着退堂鼓。倒不是因為他害怕敵不過這些人,只是因為他覺得太無聊,想收兵了。

讓他郁悶的是,收不收兵,是邱小八說了算。

在山上奮戰的,都是邱小八的手下。事實上,在無方堂,同為護法,邱小八是有自己的下屬的,而伏淵沒有。如果有需要,他的人手都是同葉铮借來的,而且他之前在無方堂完成的大部分任務,只需要他自己一個人便可。

伏淵倒是沒有什麽不滿,畢竟邱小八在無方堂長大,無論生死,都是無方堂的人,有自己的人無可非議,而他伏淵不是。如他之前所說,他就是個純打工的。

只是他真的不想再同這些人糾纏下去了。

這些憤怒的、掙紮的、不甘心的表情,從十年前開始,他就看過太多,現在幾乎已經麻木了。他那些殘忍又不堪的往事,早在十年前,就不時地被人提起。他被稱為沒有底線而又惡心的畜生,聲名越傳越偏,被人拿來當做談資,然後被踩在腳底,任誰都可以在上唾棄一口,哪怕是江湖盛名的惡人。

伏淵知道為什麽眼前這些人會格外憤怒,也知道為什麽在醉月樓,吳善在死前會格外不甘。畢竟他伏淵可是江湖上誰都能踩一腳的厚顏無恥之人,突然站在高處舉着旗子來制裁他們,任誰都覺得膈應。

他從未否認過自己是個無恥混賬,被人罵也好嘲也好,都無所謂。可偏偏其他人覺得他在乎,這讓他覺得可笑。

正當伏淵心不在焉地對付着眼前的一衆人,百無聊賴之時。邱小八突然拎着個人從遠處大聲喊道:“你等會兒帶人撤!我去找少爺了,他有危險!你等會兒也過來!”

“簡直救命啊邱小八,時機太好了,我怎麽就這麽喜歡你呢。”伏淵聽罷,笑着低念一句,随後輕飄飄掃了眼前面的人,“要不咱們今天就到這兒了?替你們着想。”

“放你娘的狗屁,伏淵,爺爺今天要削死你!”

一個暴怒的聲音如雷鳴般響起,伏淵偏了偏頭,覺得耳朵有些疼。不禁心裏納悶,為什麽那麽多傳聞,卻都只說他多麽無恥,而輕描淡寫地略過了他的能耐,導致每次遇見他的人,都以為可以狠狠地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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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又馬上自我寬慰道:無恥也算能耐的一部分,沒毛病,能接受。

說罷他擡手将軟劍一掃,氣勢磅礴地朝幾人拍打過去。待他們用武器攔下之後,伏淵小挑眉毛,握住劍柄的手指不為人知地在某處一滑,軟劍的邊緣突然開啓一排排小孔,射出一連串驟雨般的銀針。

“你個無恥小人!”

“陰險!”

中招的人紛紛後退,神色痛苦的糾做一團,憤怒地謾罵起來。唯一一個有所提防沒中招的人則悄悄繞至伏淵身後,打算一刀砍下——

伏淵轉身,手掌輕輕扶住了那人的身體,那人随之一怔,口中漫出一絲鮮血。

伏淵将人向後推到,掌根下一把袖劍還滴着血。他掏出帕子将劍刃擦幹淨,再将其彈回了袖中。

他将軟劍重新收短,歸于鞘內,邊跑邊揮着手,朝還在混戰的無方堂的小兵們喊:“孩兒們,撤了,都撤了!你們的左護法老大帶着男人跑路了!現在趕緊的,跟着我走!我管你們!”

路上的邱小八突然打了個噴嚏:“娘的,誰罵我。”

左護法帶着一同跑路的男人小兵:“……”

樓雲清停駐在樹枝上,看着周遭飛舞的殘葉輕塵,感覺有些疲憊,卻絲毫不肯放松。而飄在高處的人面上依舊雲淡風清,仿佛剛剛只是搬了幾顆小石子,毫無倦意。

柳雲生伸出手指,樹葉如同有靈性般排列成線,随着他的指尖游動。突然,他手掌一收,樹葉馬上豎着立了起來,如整裝待發的兵卒。他伸開手掌的一霎,樹葉全部飛了出去,撲面而去,銳不可當。

樓雲清踩着枝頭跳了起來,低頭盯着緊迫追來的飛葉,正欲揮扇将其擋下,眼前的景象突然一暗,——是頭頂的光線被什麽擋住了。

樓雲清頓感不妙。

他擡頭的時候,看見的是柳雲生的掌心。

柳雲生躍至樓雲清的上方,一巴掌扒住了他的面龐。身邊的樹葉頓時失了氣力,變成了普通而紛亂的柔軟飄葉。柳雲生摁着樓雲清的臉,穿過緩緩飄落的樹葉群,直接加速墜了下去,落地的瞬間,重重地拍起了地上一片揚土。

樓雲清身體差點散架,硬生生将湧上喉間的滾燙液體又咽了回去,徒留一口腥澀。

柳雲生淡淡看了他一眼,踩風走了。

王君昱覺得自己要輸了。

他不是輕易服輸的人,哪怕對面是個武功比他高十多年的高手,他也會掙個頭破血流。

但是眼前的衛殊行,已經不是個和他匹敵的人了。

他更像是鬼。不知痛癢,不知疲憊,滿眼的狂意露骨而嚣張,渾身的肅殺鋒芒逼人,戰鬥仿佛成了他的本能。

——衛殊行是不是被人下了降頭。這個念頭在王君昱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來不及細細琢磨。

王君昱是血肉之軀,他如何能鬥過一個不知疼痛的敵人。

但是,他不是服輸的人。只要不認輸,就會有機會反擊。

終于,破綻出現了。

王君昱蓄力一掌直擊衛殊行未落防禦的空蕩,掌心觸到他的身體,予以重擊。

得手了。

王君昱噴出一口血。

天節劍已刺入了他的腹部,血浸透了衣裳。

衛殊行擡腿一腳将王君昱踩到了地上,擡手輕輕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不痛不癢地就如擦去的是不小心蹭到的灰塵。

“服了……”王君昱咬着牙,沙啞的嗓音聽上去有些艱難,“你居然是故意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瘋了吧。”

衛殊行加重了腳上的力量,笑得有些陰森瘆人:“你覺得我們看起來,是兩敗俱傷的樣子?”

王君昱面容表情有些扭曲。他抽了口氣,憤恨道:“殺個人也這麽廢話。”

衛殊行彎下腰,饒有興趣的看着王君昱,玩味般地用劍鞘拍了拍他的臉頰。

“你……唔啊!”

衛殊行微微轉了轉劍柄,劇烈的疼痛把王君昱的罵聲堵回了喉嚨底。衛殊行欣賞着王君昱的痛楚,用劍鞘從臉劃到胸膛,有意無意勾勒了幾圈,笑了笑:“你在底下掙紮的模樣好看極了,等我看夠了,再殺你。”

突然,周圍一陣草響,竟是幾個黑藍衣服的無方堂小兵跳了出來,拿着刀指向衛殊行,其中一次義正言辭大聲嚷嚷:“衛殊行!放開我們少堂主,不然我們……”

“嗯?”

衛殊行漫不經心地擡頭應了一聲,視線向他們掃去。

幾個小兵的熱血瞬間涼了下來,皆如芒在背,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拿武器的手都有些哆嗦了起來。

“幾個蠢貨,來送死麽……”王君昱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低喃。

衛殊行冷哼一聲,正欲發作。一支箭倏忽射來,穿過林間,緊随箭後,是一個來勢洶洶的身影。

邱小八。

衛殊行側身,箭咻一聲擦過發邊。他迅速從王君昱身上拔出了劍,退步隔檔住邱小八驟然而來的攻擊。

王君昱悶哼一聲,用手捂住淌血的傷口,滿頭冷汗。小兵們見救星來了,都擦了擦汗,紛紛上前去照顧王君昱。

邱小八竭力對付着衛殊行,如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衛殊行十分不耐煩,殺心四起,欲下狠手。

忽然間,一片樹葉緩緩飄落至衛殊行的眼前,落至劍上,一分為二墜了下去。衛殊行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風吹草動,擡頭望去。

柳雲生從天而降,跳到了兩人中間,一只手伸出雙指,抵住了衛殊行的印堂穴,另一只手則抵住了邱小八的右胸口。

衛殊行兩眼一黑,雙腿一軟朝後倒了下去。邱小八則被柳雲生兩指沖了出去,在空中艱難地擡起頭,拉開袖子露出手腕的袖箭,朝倒下的衛殊行倏然射去。

柳雲生低身撈住衛殊行,來不及帶其躲開,第一反應便是一步上前,用肩膀替他攔下了一箭。

所幸箭小矢微,威力不大,堪堪刺破皮而已。柳雲生只感覺肩上一麻,将箭拔下,便無大礙。

邱小八重重摔至地上,背蹭地向後滑了好幾米,感到胸口一圈陣痛。擡頭一看,發現兩片樹葉刺入了胸前的皮肉裏,血隐隐透出了衣物。

伏淵這時才恰恰趕到,發現王君昱和邱小八全倒在地上,心突然一陣揪。

柳雲生扛住衛殊行的手臂,扶住他的腰将其拉起,然後看向趕來的伏淵,高聲道:“你們趕緊撤了吧,這幾日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對雙方都好。”

柳雲生說罷拖着衛殊行就走,伏淵沒功夫再去搭理他,大致掃了眼地上兩人。邱小八扶住胸口,用手肘撐起身子勉強站了起來。伏淵見狀,跑到王君昱身邊,蹲下問道:“少堂主,還撐得住嗎?”

王君昱面容蒼白得沒了血色,嘴唇顫了顫,苦笑一聲:“要不你再等久點來問?”

伏淵低頭扶住王君昱的背,抄起他膝窩抱他起來,低聲道:“屬下失職。”

王君昱靠在伏淵身上,虛弱道:“開個玩笑,沒人怪你。”

伏淵看着邱小八趕去指揮手下撤退,邊抱着王君昱快步走向離山的路,邊道:“撐住,別暈過去。”

王君昱努力撐着眼皮,低低不滿道:“你這是什麽姿勢,抱黃花大閨女呢?”

伏淵的聲音很平穩:“多了幾個字,是抱閨女。”

“你是故意氣我的?”

“等少堂主傷好了,再秋後算賬也不遲。”

“行吧。”王君昱無可奈何低聲一笑,實在擡不起眼皮,閉上了眼,聲音輕到出口便散入了風裏,“我記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戰之前必有補給。意思是在下一次打架之前,先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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