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顧飛雨不知道白術針上淬了什麽藥,麻痹感從胳膊緩慢延開,很快半個上身都無法動彈。莫行風幫她封住了幾個穴位,背着她跑城中找了間偏僻的客棧。

“你這傻丫頭,幹甚為我擋?”莫行風嗓音渾濁嘶啞,好似拉不開的粗糙破紙片在石頭上摩擦,低澀而艱難。

顧飛雨擋這一針不是出于別的,只是她覺得自己受傷不要緊,莫行風有能力帶着她跑,而要是莫行風受傷,她可能連自己跑出來的本事都沒有。而眼下她被莫行風的嗓子吓了一跳,來不及解釋,就詫異問道:“你的嗓子怎麽了?”

莫行風摸了摸脖子,喉嚨像是半死不活地拉着一塊重物:“不打緊,之前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最近才恢複說話,再過幾天就正常了。”

“四叔你……”顧飛雨想起之前遇見那副異樣的莫行風,懵懂間似是知道了什麽,“之前那一次,你突然過來搶鑰匙,難道是為了保護它……?”

“不是保護它,是保護你。”莫行風搖搖頭,眼神漸漸柔和下來,“我一時大意,被下了藥搶了鑰匙,又盲又啞,只能依稀辨得一些光和模糊的形狀,喊出一些胡亂的聲音。我怕他也會這麽對付你,所以……”

“當時比較沖動,吓到你了,抱歉。”

“他居然這麽……嘶……”顧飛雨聽後有些氣憤,激動地動了動身,突然感到一陣陌生的撕裂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莫行風小心翼翼扶住她:“之前他也對我紮過許多針,只是我用內力将毒逼出去了,若是不這樣做,可能得過好幾天才能恢複正常。”

“怎麽做?”顧飛雨頭靠在床頭,有些虛弱,感覺半邊身子都不屬于自己似的。

“你先将內力放出來。”

莫行風虛虛地握着顧飛雨不能動彈的手臂,用自己的內力引導着顧飛雨的內力,開始逼迫體內的毒素往外浮。

顧飛雨感覺整個人都快升騰了,從腹部到肩膀再到手臂,仿佛燒了好幾團火,熱得人皮焦肉綻,而骨頭卻又像結了冰,涼得人膽寒發豎。又似密密麻麻的蟲子在往身上爬,将每一根尖尖的刺都往她毛孔裏插,撕咬着她的血肉侵蝕她的筋,最後凝結成各種毛骨悚然的釘子,深深鑿入她的骨裏。

莫行風發現顧飛雨的手指一直在抖,擡頭一看,顧飛雨臉上的表情……相當的猙獰。

是想哭出來,又強行忍住了的表情。只是由于疼痛太不可抗,她的五官幾乎扭到了一起,本來一張清秀俊俏的臉,硬生生被揉成了一團。

“……”莫行風莫名想起顧雪明年輕的時候,微微怔了怔,好心詢問,“你還撐得住麽?”

顧飛雨一吸鼻子,試圖将眼淚憋了回去,但是效果不佳,不僅沒憋回去,反而直接達到了涕泗橫流的效果,話都開始說不清楚:“我……唔,痛……唔……”

莫行風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憑直覺感覺她沒法撐住,便收了內力,嘆口氣:“大致方法就是剛剛那樣,你自己将毒逼出去也行,就是過程會比較……痛苦。”

顧飛雨臉色發白,嘴唇有些發抖,輕輕點了點頭。

“我當時都覺得難受,你撐不住也很正常,你先休息吧。”

莫行風出房前又安慰了她幾句,關上了門。

夜間的燭火跳了一跳,顧飛雨一臉生無可戀,哀嘆一聲癱倒在床上。

洛城在林間溪水旁的空曠處停下,将被捆得嚴嚴實實的王君昱從車上扛米似的扛了下來,扔在邊上。他順道撿了些枯枝樹葉生了火,支起串好的兔肉架在上面。

随後洛城去溪水旁洗了把臉,單手挖了一小捧水走到王君昱身邊,盡數撒到了他臉上,用手指輕輕将水塗抹均勻。又拿起腰上的酒囊,傾灑了些液體至王君昱被線纏繞穿透的血肉模糊的手上,其中一些血跡還結了痂。

“水這麽舒服,要不要我幫你洗個澡,大少爺?”他眸眼如深夜烏黑的潭,有意将嗓音壓低,做出壓迫的威脅感,卻因不經意上揚的語調,顯得有種調侃的親昵。

王君昱依舊閉着眼不做聲響,看樣子似乎還沒清醒過來。

洛城繼續坐在火邊翻烤兔肉,仿佛有一陣微風輕輕吹過,不遠處的草木窸窣響動了一下。

“有事?”洛城沒有擡眼,憑空喊了一句。

氣氛凝滞片刻,白芷拍了拍裙子上的碎葉,直接從樹後走了出來。

“白姑娘?”洛城裝作十分驚訝,“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白芷雙目微凝,并不想作答。

“也對,白術前輩必定不會同無方堂的人一般廢物,在我掩蓋不足的情況下,肯定有能力找到我的蹤跡。”洛城自問自答,露出人畜無害的開朗笑容,“那,找我有事嗎?”

白芷不想同他演,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數的微笑:“你我心知肚明,洛少俠還想繼續演嗎?”

洛城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那姑娘自便。”

白芷走到洛城跟前,看到了側身倒在地上的王君昱,問道:“他聽得到麽?”

洛城偏頭瞧了王君昱一眼,笑了笑:“睡過去了,若是姑娘不放心,大可往他身上紮幾針。”

白芷不再糾結于王君昱,手拉着袖子微微低頭,正斟酌着如何開口,聽見洛城說:“姑娘何必再斟酌說辭,開門見山就好。”

白芷正打算開口,被洛城搶先,其語氣中還帶幾分嚣張的揶揄:“我知道你們有事求我。”

白芷一時被洛城的大言不慚給震驚到,想開口反駁,結果又被洛城的嘴快搶先開口:“我想想,你們應該已經拿到了四把鑰匙,怎麽?最後一把在我師父那裏,你們拿不到?想讓我幫你們?”

三番被搶話,白芷十分窩火,臉色沉了下來,冷哼一聲:“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求你?”

她頓了頓,語氣多了些許高揚的威脅:“你師父知道你殺了衛前輩麽?難道你敢告訴他?”

“你在威脅我?”洛城竟被逗樂了,笑容顯得真誠又開心,“當時和衛不眠打起來的人,可是你的義父,不是我,我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事情而已,算是幫了你義父一次忙,怎麽能算我謀害的衛不眠呢?若是我不幫白術,他豈能這麽輕松拿到鑰匙?”

“你……”白芷頓時竟找不着話來反駁,只能幹瞪着眼。

“說起來,若不是你義父和衛不眠打得那麽激烈,我還真找不到可乘之機,我的确要謝謝他。”洛城繼續火上添油。

“閉嘴!義父他根本沒想殺衛前輩,是你暗害的他!”白芷柳眉一豎,動了怒。

“哦……?”洛城不懷好意地拉長了語氣,反問,“既然這麽恨我,白術為什麽還要你來找我呢?你們不能自己去找我師父嗎?”

“……”白芷竟一時被問住了。

洛城一敲手心,裝作恍然大悟地模樣:“噢……難道是因為莫行風跑了?你們一時沒把握了,才來找我?”

白芷無話可辯,被迫放低了态度,妥協道:“說起來,我們也在一條船上,你若是幫我們拿到了鑰匙,你也不吃虧。”

“你們想同我一起分享這本功法?”

洛城笑意綿綿地看着她,眼中卻莫名流出一道陰森的光。

白芷不情不願提唇笑了笑,眼神一片漠然:“作為清岚山莊最後幸存的人,這本功法物歸原主,也理應是你的,只是現在由我們暫時保管而已。”

洛城并不意外白芷他們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平和笑道:“行,我被說服了。——要是姑娘一開始态度就這麽好,豈需費這麽多口舌。”

他明知道最終白術一定不會放過他,還是答應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都覺得自己是黃雀,但不到最後一刻,最終入彀之人究竟是誰,除了老天,還有誰能知道呢。人所能真正把握的,只有眼前的時機而已。

“那我得到了鑰匙,如何尋你們?”洛城問。

白芷簡單回答:“清風崗往南十裏有座亭屋。”

“行。”洛城應得倒是幹爽利落。

白芷見談妥了,準備說一聲就走,聽見洛城突然問:“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麽?”

洛城眼神頗有些不懷好意,問道:“你們為什麽要殺王卿月呢?”

白芷驀然怔忡,整個人像被靜止了似的,凝固在停滞的風中,漠然的眸中竟融化了些愧疚,沉入看似有些懦弱的淺棕色瞳孔中。

“你……沒必要知道。”白芷道。

洛城雙目微狹,泛出銳色,沉下的嗓音竟壓出一點委屈:“我可是要冒險幫你們的人,這點好奇都不能滿足我麽?”

白芷沉默片刻,終于妥協了:“……因為她發現了義父做的事,并想告訴衛殊行。”

“你義父做的事?”洛城道,“怎麽,你義父和王尋峰密謀時,被她撞見了?”

白芷搖頭:“沒有,義父在她進屋前走了。”

洛城感覺不可思議,笑了:“那她就很聰明了。”

白芷道:“我不知道她如何懷疑到我們身上的,總之……那天晚上,她應該是先找到了衛殊行,再跟着他摸到了我們的住處。”

“……只是它不知道的是,義父也發現了她。待她離開後,義父跟着她,看她回到了無方堂,然後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她吩咐丫鬟第二天要約見衛殊行的事……”

洛城有些幸災樂禍:“看來你們在小屋裏談論小計劃被聽見了?”

“我們不曾談論這些,但是她認出了義父的聲音。”白芷道。

“那她運氣可真不好。”洛城罕見地誠懇評價道,“我猜她只是單純地懷疑上了江左五俠剩餘的每個人,打算一個一個調查,誰知道第一個就中了呢。”

“她自作聰明,我們沒有其他更省事的辦法了。”

似風中漏了一聲嘆息,白芷垂下的眼睫微微顫了顫,落荒而逃般離開了。

夜風拂過,月的影子又斜了幾分。

待白芷走後,洛城低下頭踹了王君昱一腳:“裝什麽裝,還不醒。”

王君昱緩緩睜眼,嗓子幹啞:“……你原來知道。”

洛城在王君昱身邊坐下,虛情假意道:“不然我為什麽問她王卿月的事,不就是為了你麽?”

王君昱默不作聲。

洛城調侃道:“你妹妹聰明倒是聰明,就是太天真了。”

王君昱鼻腔酸澀,苦意淹沒了喉嚨,發出的聲音虛弱無力,卻仍隐着一道鋒銳的恨。

“他們為了一己之私,殺了我妹妹。”

洛城看着他,嘴角含笑,眼眸卻一片冰冷:“你爹為了一己之私,下令殺了上千人,你猜這些人有沒有親人和朋友?”

王君昱一時怔住了,啞口無言。

洛城立馬裝模作樣拍拍他的肩:“哎哎我說笑的,別往心裏去。他們奪走的可是你至親的性命,你之後若是還有命活着,可千萬不能放過他們。”

“……”

“肉烤好了,喂你吃一點,可不能讓你餓死了。”

“不要。”

“呵呵,這可由不得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下注了,猜猜誰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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