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諸事不易

夜來風葉涼,星辰垂隐,孤光黯淡。

衛殊行跟着柳雲生和樓雲清一同躲在屋頂上。不遠處便是緊鎖的囚房,周圍的看守散漫極了,或是散步或是打盹。

樓雲生看了衛殊行一眼,輕聲道:“你也會跟過來,倒是令人意外。”

衛殊行淡然道:“我只是跟着你師兄罷了。”

樓雲生小哼一聲:“如果可以,我還真不願欠你人情。”

衛殊行沉默着思忖片刻,平靜望人一眼,正色道:“你不用欠我人情,因為幫你,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樓雲清問。

衛殊行道:“若王君昱成功被救出來了,屆時你帶他回去,讓他放了我五叔,顧雪明。”

“什麽?”樓雲清一時沒懂其中關系,困惑了起來。

衛殊行瞥他一眼,似乎多說一句話都費力,有些懶得解釋。

柳雲生有心幫衛殊行解釋,反問樓雲清:“你說,洛九淵為什麽要綁王君昱做質?”

樓雲生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為了掣肘王尋峰。”

柳雲生繼續道:“王尋峰亦非君子,而顧雪明前輩正巧又在金陵,處于他的掌控之下,所以他必定會将顧雪明帶來,企圖反過來要挾洛九淵。”

衛殊行稍一點頭,默認了。

樓雲清好奇極了,問柳雲生:“衛殊行什麽話都沒說,你怎麽知道他想什麽?”

柳雲生頗為自得地挑了挑眉,潇灑又得意:“心有靈犀一點通,你當然不懂。”

不知為何樓雲清覺得心頭有些郁悶,就像睡覺的時候突然被強光照了一臉,有一股沒由來的煩躁氣。他皺了皺眉,低聲道:“就算王君昱答應了,王尋峰不同意又能怎麽辦?”

衛殊行聲線漠然:“那你就欠了我一個人情。”

樓雲生憤恨地一咬牙,固執道:“我不會欠你人情的。”

衛殊行亦沒什麽好言語:“你最好不。”

片刻後,樓雲清先行溜下了屋頂。衛殊行問道:“所以,你和你師弟有什麽計劃嗎?”

柳雲生摸了摸鼻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可能看上去有點蠢,但應該是可以奏效的。”

衛殊行迷惑不解,正想細問,遠處陡然傳來聲響,緊接着是鐵門被拉開的聲音。柳雲生探頭朝外望了一眼,迷煙散去,地上稀稀拉拉倒了幾個人,樓雲清抱着一身黑衣的王君昱從鐵門中出來,一腳踹開擋路的人,咻一下拐進小巷,消失了蹤影。

“很英勇嘛,在偷雞摸狗這方面還挺有天賦的。”柳雲生感慨道。

衛殊行朝他們逃跑的方向望一眼,道:“你師弟跑得再快,帶着一個人速度也會慢下來,追兵反應很快,對這裏也更熟悉,很容易找到他們。”

“所以只能聲東擊西了。”柳雲生說罷,伸手就将衛殊行的發帶扯松,任他的頭發松垮披肩,如潑墨撒雪,氣質竟瞬間缥缈出塵起來。

“完蛋。”柳雲生手指穿過衛殊行的發間,心中軟底突然一觸,差點沒克制住自己,只得低聲笑語,“衛兄真是美人。”

“你……!”衛殊行臉側一紅,下意識推開柳雲生的手,卻被人猝不及防打橫抱了起來。

柳雲生有些難以為顏:“這就是計劃,可能看上去的确不是很聰明……但是,抱歉,衛兄,抓緊我。”

衛殊行還沒來得及反應什麽,就被柳雲生帶着在月下飛檐走壁了起來,耳邊只聽得到風聲。過不了多久,可能是因為踩瓦跳磚的動靜太大,他往柳雲生身後一看,竟發現遠處隐隐約約有許多人在追着他們,估計是将他們倆認成了逃跑的樓雲清和王君昱。

柳雲生也發現了,讪讪一笑:“若是不看臉,我和我師弟是不是特別像。”

衛殊行不置可否:“你想靠這個引開追兵,應該提前告訴我一聲。”

柳雲生偏頭看向衛殊行,笑盈盈的眸間一片漾開的戲谑:“我這不是怕衛兄害羞麽。”

衛殊行在床以外的地方都是個正經人,招架不來柳雲生這種明目張膽地調戲,只得幹咳一聲掩飾羞赧,轉移話題:“你輕功用這麽久也挺累的,放我下來吧。”

“還好。”柳雲生不緊不慢道,“雲山下來的人,腿的力氣都很足。”

片刻,他又想起了什麽,不懷好意補充道:“手指力量也很足,如果你下次願意讓讓我,我也能讓你很舒服。”

衛殊行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霜白的臉上立即染了霞。無可奈何中帶了些似是而非的威脅,語氣卻又不忍太重:“再說胡話,後果自負。”

柳雲生突然正色:“衛兄,我可能得放你下來了。”

言罷,一支箭從柳雲生側面猝然攻來,他一松手,後仰躲開,衛殊行則在空中翻了個身,單膝穩穩落至地面,起身時順便用發繩将拖在肩後的長發随意綁住了。

遠處的人氣勢洶洶圍上來,看清兩人的臉,都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轉言又咬牙切齒,氣急敗壞。

“怎麽是你們兩個?!”

“難道我們追錯人了?”

“操……”

衛殊行看見此情此景,不禁在內心感慨:看來無論多俗的招數,只要用得恰當,都會有人上當。

柳雲生拉開扇子,神情故作郁悶,高聲道:“諸位大俠有事嗎?我們就出門散個步而已,怎麽被你們攻擊上了。”

衆人一時啞口無言,柳雲生正覺得自己計劃奏效,準備随便找個理由拉衛殊行離開。這時,高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嗓音:“的确有事。”

柳雲生擡頭,竟發現洛九淵立在房頂。夜色如瀑,映高人玉面,雙眸乜斜,似是愠色難掩。

“二叔?”衛殊行眉心一蹙,“你不是在閉關……?”

洛九淵眼底晦明難辨,唇角微揚:“我不過也出來散散步罷了。”

他話音剛落,一個白中點紅的人影就被抛了出來,輕飄飄就像散架的木偶,直直墜落在地。

柳雲生臉色陡變,震驚地看着地上摔下來的樓雲清,只見他一身都是破裂的傷口,深紅色濺染了大片白衣,意識模糊得眼都睜不開,唇齒亦被鮮血浸紅。

“我尋思着這人看起來也像個雲山弟子,便特地帶來,不知柳小友瞧了,可覺得眼熟?”洛九淵聲音四平八穩,卻莫名讓人感到壓迫。

衛殊行握劍的手指一緊,移步柳雲生身前:“此事與他無關。”

洛九淵嗤笑一聲:“殊行,你看你二叔可像好糊弄的人?”

衛殊行深知洛九淵早就提前算計好,故意裝作閉關下了個套,再多解釋也是無用,索性捅破天窗:“确是不像。但二叔被自己的徒弟糊弄,倒是心甘情願。”

洛九淵得知衛殊行的篤定,認定在這一點已無法再找借口,遂有意避開這個話題,換做老生常談的語調,好似真是什麽高高在上的長輩一般道:“你應該聽我的話,只要你聽話,便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我說過,二叔不會害你。”

衛殊行餘光瞟了眼周圍,看見旁人皆握緊了武器,緩慢而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們二人,眉峰微揚:“……我現在倒是對這點抱有懷疑了。”

洛九淵苦口婆心道:“二叔不用你做什麽,只需要你安分地待在安全的地方,什麽都不用管。屆時等我完成我的事,你便可以潇灑随性地行走江湖,不會再有任何敵人。”

——他竟想軟禁我?衛殊行沉默了。

在他心中,洛九淵怎麽可能看不穿這一切?除非是有意為之。且洛九淵在包庇洛城的同時,亦未曾透露出半點自己的心思與想法,卻讓別人去盲目相信他,天底下哪有如此廉價的信任。

可惜,衛殊行思忖過後,發現自己沒有多餘的選擇。不然,他又要如何對付洛九淵?他不認為搏命是一個理智的決定。

衛殊行斟酌片刻,決定暫時妥協,聲音漠然幾分:“我可以待在你給我安排的地方,但整件事與柳雲生都無關,他只是一直在茫茫然跟着我罷了——我安分下來,你讓他自由離開。”

“你……!”柳雲生聽後一把拉住衛殊行的袖子,似是嗔怪他将自己置于事外,卻被衛殊行不動聲色扯開了。

洛九淵笑得十分不屑:“一個雲山人已經倒在這兒了,你要說另一個雲山人清清白白,殊行啊,你在哄二叔呢?”

衛殊行鎖緊了眉頭,語氣驟冷:“所以,二叔的意思是,不能放過他?”

洛九淵道:“沒那麽嚴重,畢竟我也不是什麽睚眦必報之人。——只是,他的确不能走。”

“我不接受。”衛殊行斷然道。

若是只有他自己,他願意被限制自由,暫時受洛九淵擺布,但若是要牽扯柳雲生一起,他一絲一毫接受的可能性都沒有。

洛九淵陡然嚴厲了幾分:“你知道,我很少與人廢話這麽多,因為你是衛大哥的兒子,我才對你格外有耐心。你只要聽我的話,你和你朋友不會有半分危險。”

衛殊行冷笑:“我爹是被洛城暗害的,你怎麽好意思在我面前提起我爹?”

洛九淵有些無奈:“你瞧,兜兜轉轉,我們總是回到這個坎,這樣根本沒法談其他的。”

“這個坎過不去,我們也沒必要聊其他的。”衛殊行臉色冷得似結了霜。

洛九淵臉上頗顯怒色:“你非得敬酒不吃吃罰酒?”

衛殊行只沉默須臾,像是在心裏仔細盤算了好了什麽,先前認定的理智轉眼被抛出了雲霄,沉磁的嗓音中透着一副豁出去的冥頑不化,仿佛在告訴別人:盡管來吧。

“你的罰酒,我飲了。”他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樓雲清:???我前腳被狗糧閃瞎,後腳就被敵人秒殺???極其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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